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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大局已定,血染征袍的王敬武命王师范和王忠收编牙军和整理约束各自麾下将士,并命李嗣业率本部人马接管益都城防。
而他自己则策马来到神情恍惚的安师儒身旁。
眼前的安师儒再也没有往日的附庸风雅的文士做派,整个人萎顿于马上,神情呆滞,眼球一动不动,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儿来。
他当然要震惊了,一日之内先有张霸先犯上作乱,欲取自己而代之,为泄私愤视同僚性命如草芥,致使赶来参加王家婚宴的平卢镇各州主官丧命于兵乱之中,其中多是自己心腹、掌控平卢镇的帮手。
这极可能是其事先谋划好的,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好让他接管平卢镇时阻力大减,还能于各州安插自己人,短时间内掌控局面,真是狠辣至极。
而王家父子的表现更让他震惊,这父子二人,父亲掌管平卢镇大部军权,儿子因功受封,实为一州之主,麾下破浪军也已成了气候。
平日处事一向以和为贵、以国事为重,万没想到也有如此雷霆手段。
观其布置周密、环环相扣,完全将张霸先戏于股掌之间,显然是早就发现异常、做好了准备,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更可知此父子亦非久居人下之辈,只是爱惜羽毛、顾及名声,没有大义名份不肯出手罢了。
安师儒脑中思绪万千,想了张霸先、王家父子,又想到自身处境。
眼下自己内无可用之兵,外无心腹刺史声援,已然形同虚设,就算王家父子顾及名声不行悖逆之举,然其手下就不好说了,与其到时家毁人亡,不如送王家父子一个顺水人情,也算结个善缘。
“安帅,乱兵已平,末将前来护送您回府。”王敬武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以免惊吓了安师儒。
此刻的安师儒达到了他一生中最是通透之时,握住王敬武的手,说道:“敬武老弟,辛苦你把各军将官和幸存文官召集到我府上,我有话要说。”
“好,安帅莫急,末将这就去召集众人。”王敬武回应了安师儒,又对护卫身侧的张厚说道,“贤弟,你去护送安帅回府。”
此时,领命整军的王师范将任务交给了刘鄩等人,自己在亲兵护卫下来到了义武军之处。
长相俊朗的王郜远远的就冲着他招手,脸上挂着坏笑,嘴角瞥向身旁的亲妹妹。
王师范嘴上亲切询问着:“兄长没受伤吧?”
而漆黑眼瞳却一瞬不移的落在妻子王暄妍的娇颜之上,若得王暄妍粉面羞红,直接狠狠地一脚踩在其战靴之上。
“暄娘饶命啊!”
求饶之声脱口而出,极为自然,看来又是一个惧内的主儿,在这点上倒是得了王敬武的真传。
于家五虎和王暄妍的娘子军被王师范的窘态逗得笑声不止,但却并不奇怪。
因为惧内也是大唐的一个特色,是大唐文化的一部分,时人早已习惯了。
“暄娘果有平阳李娘子之风,师范甚为钦佩!”
王师范不但没感到脸红,更是直接表达对妻子的赞美,演员功底再次爆发。
“王郎此次谋划算无遗策,两军阵前调度有方,确如父亲所言,乃当世豪杰,更是同辈中的翘楚人物,只是我有一个疑问想要证实一下。”
王暄妍短暂娇嗔过后,言谈举止又恢复平日的自信,实话实说,毫不做作。
“暄娘有何疑问?”王师范大有替人解惑的架势。
“这个疑问就是我们二人到底谁的武艺更为精湛,验证起来也简单,只要我们打过一场,高下立判,王郎请赐教!”王暄妍气势逼人。
容不得王师范推辞,王暄妍已摆开招式,攻了过来,银色枪头幻化银光点点,如梨花朵朵,傲然盛开,红缨乱颤,更显枪势扑朔迷离,竟是枪道高手。
王师范收拢心神,盘龙枪因势而变,见招拆招,游刃有余,点到为止,力含而不露,免伤娇妻。
虽是如此,但王师范想要取胜,也非易事,故打得格外认真,须知若此战败了,恐今生夫纲不振。
最好的结果就是平局收场,若能隐中小胜则为最佳。
枪来枪往,金银交辉,五十余招过后,王师范抓住王暄妍枪招衔接的一瞬不畅,一式游龙戏珠,挑下红缨一丝,收枪抱拳,坏笑连连。
“暄娘当真好武艺,乃师范出道以来所见女中魁首,就是寻常骁将亦非敌手,佩服!”
别人可能看不出端倪,但身为局中人的王暄妍怎能不知是王师范略胜一筹。
见其没有点破,很是体贴细心,心中暖如盛夏,眼角一眨,俏皮无限。
“本姑娘这杆枪可是打遍定州无敌手,能与我打成平局,足以证明王郎武艺了得,嘻嘻。”
“好啊,父亲这门婚事算是选对了,总算有人能降服我这妹妹啦,呵呵。”
王郜可是在家中没少被妹妹欺负,颇有如释重负之感的感叹道。
“嗯?兄长你说什么?”王暄妍语调怪异,粉拳抬起。
“可能,是可能。”王郜心虚道。
“降服我?”王暄妍扬起光洁下颌。
“根本没这个可能,师范自是终身拜于暄娘石榴裙下,并且觉得此乃今生最为自豪之事,兄长不用照顾小弟的脸面,好意心领了。”王师范对王郜遥遥抱拳道,一本正经。
其实,经过今夜并肩作战,又交手一场,王师范是真心庆幸寻得一位英姿不逊须眉的佳妻。
当然,容貌明媚,艳压群芳,也是很重要滴,何况还有曼妙身材呢,就不详细介绍了,你懂的。
娶妻如此,容让一二又有何妨,看似为大舅哥解困,实则暗送秋波。
“兄长,听到了吗?”王暄妍瞟了一眼王师范,那意思就是,你很懂事呦,显然芳心愉悦。
“好人难做啊。”王郜很是鄙视王师范这个“软骨头”。
“大帅,降兵已安置妥当,咱们速去安帅府邸议事吧。”
刘鄩也学着王师范的招牌表情,嘴角轻翘,其实他来了有一会了,这时说话就是给这对新婚夫妻解围。
不过,那邀功之意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王师范,哎,刘鄩也染上“坏毛病”啦。
王师范顺势带着王郜兄妹和麾下众将入城而去,只是王暄妍不便参与议事,顺道回了王府。
等他进入安府议事厅,父亲及其麾下早已到了,硕果仅存的几名文官也在座。
“师范来迟,安帅久等了。”王师范依旧恭敬如常。
安师儒点点头,抛却利益,他对王师范这个年轻人还是十分欣赏的。
“既然人都到齐了,安某就宣布一个决定,我已写好荐书,推荐王敬武为平卢镇节度使,明早即命人送往王相之处,并请其代为转呈朝廷,正好王郜将军也在场,就请一同做个见证吧。”
说完后安师儒整个人都轻松了、解脱了。
他在平卢镇的根基尽去,放弃也许是一个新的开始,而恩师王相(王铎)多半会给自己安排一个新的去处。
且与王敬武有了荐举情分,日后也可引为外援,毕竟王家父子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王铎确是被朝廷起复了,王师范一听安师儒提起王相心中即了然。
他虽不像安师儒有王铎的私信相告,却也通过暗卫得知朝廷动向,早于朝廷信使、邸报。
事情是这样的,早在七月十一日,皇帝驾临成都衙署,改广明二年为中和元年,下诏大赦天下罪囚。
后来新任命一系列官员,其中王铎被任命为检校太尉、中书令,兼任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郑滑观察处置使,兼充京城四面行营都统,并允许王铎可视情况自行处置事务,不必奏报允准,即便宜行事之权。
而王铎的上位与郑畋的辞职是密不可分的,须知郑畋原本就是京西诸道行营都统,实际上就是长安周围的军事总指挥,故没有郑畋的辞职,断不会有王铎的上位。
就算朝廷信使来到,也不会解释郑畋为何会辞职,但这却瞒不过王师范的耳目。
郑畋的辞职实则是出于无奈,自从上次长安兵败,凤翔镇的府库就空了,军心浮动。
凤翔镇行军司马李昌言趁机煽动士卒作乱,从屯兵所在兴平县回师袭击凤翔府城。
郑畋终是文人,不忍部下自相残杀,便将兵权主动交给李昌言,当日离城而去。
本欲到成都投奔朝廷,然途中心生惭愧,就上疏称病辞职,被朝廷改授为太子少傅、分司东都,而后一直留在兴元府养病。
其实,郑畋身在兴元府、却分司东都,这其中也是有讲究的。
须知郑畋可是出自荥阳郑氏,天下一等一的贵族高门。
而自从黄巢占据长安之后,京都中的贵族之家多避难东都洛阳。
朝廷这个任命的妙处在于,一则郑畋在贵族中威望甚高,能够劝动避难贵族引兵西进,共剿黄巢。
二则也是对贵族发出信号,其暂时屈身于贼之事,只要反正,一概既往不咎。
与王铎一同被委以重任的,还有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担任京城北面都统,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担任京城东面都统,延州节度使李孝昌担任京城西面都统,朔方军节度使拓跋思恭担任京城南面都统。
王师范以平卢镇节度副使的身份被任命为京城东面副都统,也就是王处存的副手。
而提前得知自己新的任命,也是王师范下定决心解决张霸先这个后方隐患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为一旦接到朝廷的正式任命旨意,就意味着他必须率军出征,届时父亲一人独力应付张霸先和孙礼之这个组合可能会极为吃力。
安师儒话音落下,那仅存的几位各州文官仍是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半点兴趣,谁当节度使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犹如惊弓之鸟。
王家父子麾下众将则面露喜色,看向安师儒的眼神也柔和了,好像在说:你这老小子还算识趣。
王敬武心中欢喜,面上却仍矜持,推辞道:“安帅不可,敬武绝无僭越之心。”
“哎,敬武老弟,此番变故为兄已然心灰意冷,平卢镇诸将也就你能服众,莫要推辞了。”
安师儒明知王敬武只是客气,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心思,又推让了一步。
“王帅,你再推辞就是不顾大局了,眼下正是天下诸藩齐力讨伐黄贼的紧要关头,平卢镇确需大将坐镇,你应当仁不让,以剿贼大局为重。”
王郜出言连称呼都改了,到底是偏向亲家。
“父帅,安帅也是一片热诚,万望以剿贼大局为重。”
王师范推波助澜,他知道此时不是谦让之时,该出手时必出手。
王敬武岂能不知儿子的心意?
当即起身拜后言道:“安帅举荐之恩,敬武没齿难忘,我只说一言,此后无论何时,平卢镇永远是您的有力外援。”
“有敬武老弟这句话,为兄就知足了。”
安师儒得到想要的承诺,话中饱含欣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