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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定义忠亲王罪行最重要的证据竟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揭发出来的,她找到了一张地图,藏着赵弘从金国购买的军械,还有伪造的圣旨和龙袍。八月初庄子瑜带着雁声的信物秘密返京,联系到了义忠王府里的青琼,青琼把地图交给他,转手送到元康帝手里,元康迪布下天罗地网,在藏匿军械的地方抓了赵弘一个正着,终于判了他一个谋逆大罪。
庄子瑜官复原职,在林家去往扬州之时,雁声独自一人北上京城,与青琼会和,之后悄然不知所踪。
甄应嘉却是十分狡猾,早先得了风声,把和赵弘来往的痕迹抹了个一干二净,又还了亏欠国库的三十万两银子,元康帝查无实据,得了银子,只斥责了甄应嘉一番,暂时放过了他。
菁玉听闻此事,想起原著中甄家还是风光了一段时间的,距离落败还有十多年,想来经此一事,甄应嘉很是安分守己了好些年,后来又渐渐开始放肆起来。
盐务乃国家经济重中之重,两淮巡盐御史非当今心腹不能胜任,照例是一年一任,更是要职肥缺,大小盐商进贡的三节两寿冰炭敬之类的明路银子也是一笔不菲的进账,甄应嘉曾在元康元年担任此职,那一年虽然爆发了席卷中原江南的起义,但他在这个位置上仍进账了海量的银子。林海此去扬州连升两级,金陵府大小官员有不少人都十分羡慕于他。
林海在家会见前来贺喜的故交同僚,贾敏则打理家中行李事物,为搬家做准备。来林家贺喜之人除了林海的上下级同僚之外,薛缙亦登门送礼贺喜。
贾敏听说后不觉有些诧异,林家和薛家素无往来,仅有的一点点关系是薛家当家主母和贾敏娘家二嫂是姊妹,薛林两家这拐了九曲十八弯的关系根本称不上亲戚,而且薛家自视甚高,和甄应嘉关系密切,贾敏亦知道一点甄应嘉和义忠亲王的瓜葛,想必薛家也是义忠亲王那边的人,平时甄应嘉对林海就暗中使了不少手段,因此贾敏对薛家的态度也是很冷淡的,没想到薛缙现在竟然登门道贺,唯一的原因大概是林海此去扬州连升两级,主管盐务,薛家也有食盐方面的生意,是想先过来打点一番,生怕将来林海以职务之便给他们薛家的生意使绊子么?
不管是怕林海为难薛家还是想让林海多照拂一下薛家的盐商生意,薛缙此种行径都让贾敏所不齿,果然商人重利趋炎附势,还好很快就要走了,这等势利之人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自从今年上元节遇到香菱之后,菁玉一直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期间她纠结过很久,到底要不要去找甄士隐夫妻,甄家现在的家庭情况,对香菱的成长不算有利,但每每看到林海贾敏对明玉菁玉黛玉疼爱有加的场景,香菱总会偷偷地抹眼泪。菁玉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去找甄士隐夫妇吧,林家的生活再好,终究不是香菱自己的家。
如今甄士隐夫妻在大如州,菁玉虽然知道,却怎能直接说出来,便想了其他的法子,从香菱的口音入手,她已经在金陵待了一年,说话口音也带了点金陵话的味道,但还是能听出一点姑苏口音的影子,便对林海道:“父亲,我听着香菱说话带了点姑苏口音,很有可能是姑苏人呢,不如派人去姑苏打听打听,谁家丢了孩子,眉心有一颗胭脂痣,这个特点很明显的,应该能打听得到。”
林海便命人去姑苏打探此事,贾琏考中秀才离开金陵三个月后,去姑苏的人才回来回禀情况,菁玉在屏风后听得清楚,此人所言果然和原著之中所写一模一样,只有甄士隐家有一个眉心一点胭脂痣的姑娘英莲,去年上元夜走失被拐子偷走。
甄家在姑苏阊门称得上望族,这事在阊门也算得上大事了,而葫芦庙失火更是去年的大新闻,整个姑苏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那场大火几乎将整条街都焚毁了,幸存下来的百姓都去了别处安身,其他百姓和甄家不熟,亦不知他们的行踪,只依稀听人说他们夫妻去了庄子安神度日,只是那处庄子早已卖给了别人,佃户也换了许多人,林家仆人来此打听,除了庄子的主人在买地时和甄士隐接触过,其他人都不知甄士隐是谁,而新主人也不知甄士隐卖了庄子之后去了哪里。
线索就此断了,林海想了想道:“再去打听打听,甄家可有什么亲戚朋友。”安慰菁玉让她别失望,已有了英莲身世的线索,以后再派人寻访甄士隐夫妻便是,只要他们还活着,总能找到他们让英莲一家团聚。
菁玉不喜欢香菱原本的名字,甄英莲谐音“真应怜”,若是原著那样的命运轨迹,当真是可怜可悲可气可叹,但现在英莲的人生发生了变化,将来不必遇到薛蟠冯渊,自然也不会被夏金桂折磨而死,为何应怜?何必应怜?
及至十月,林海和新任应天知府交接完毕,举家登船顺长江东行,四天后抵达扬州。搬进官邸之后,林海去了衙门办理交接和账目清查等事,贾敏在家安排安顿事宜。
贾敏先没想着在扬州买房置地,先把家中下人清理调查了一遍,经过上次的事情,她对家中仆人是慎重又慎重,虽说义忠亲王落马了,但林海的政敌还有不少,尤其如今当了巡盐御史,这个位子表面风光内里却如履薄冰,盐商和其他官员既要讨好他又等着揪他的错处,外面的事情她帮不上忙,就打理好家宅让林海无后顾之忧。
闲暇时分,贾敏不禁想起五年前在娘家的时候,菁玉曾经对她说过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里仙人言说林海会当巡盐御史,她还会再得子女,今年黛玉出生,林海来扬州赴任,竟然都一一应验,莫非菁玉竟有仙缘?后来贾敏再问菁玉还有没有梦到仙女之时,菁玉却是一脸茫然,贾敏自嘲地笑了一声,彼时菁玉只有三岁,现在估计都把这事给忘了吧,仙人托梦指点可遇而不可求,自己还是太贪心了啊。
明玉已满八岁,自择了外院居住,菁玉选了一处阳光最好的院子,把朝向最好的房间留出来给黛玉,她们姐妹将来是要住在一起的,她那么心疼妹妹,就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
可能因为林海和贾敏的身体状况都比较好,黛玉虽然早产,身体底子却还不错,到现在有八个多月了,只生过两次病,一次有点着凉,菁玉用小儿推拿的手法就给她治好了。还有一次黛玉拉肚子,大夫开了药方之后菁玉看了一遍,去掉了几味药性较猛的药材又添加了几味药性温和药效更好之药,那大夫看罢连连惊叹,还以为林大姑娘有一位极高明的先生,在得知她只是自学医书之后,更加惊奇赞赏,自学已有如此功底,若有名师指导,当成一代名医,只不过林家这等身份,林家大姑娘自是不必去当女医了。
贾敏见了十分吃惊,原以为菁玉看医书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竟然还真自学了几分本事,不由恍惚了一瞬,想起了一位故人,如果葭雪还活着,她应该会很乐意教菁玉学医的吧。
在扬州安顿下来不到一个月,贾敏找到了一位精通顾绣的绣娘,请进府里教菁玉刺绣,菁玉本有苏绣的底子,更有命轮加持,展现了不俗的刺绣功底,那绣娘一见之下异常欢喜,且见菁玉不是一时兴起随便玩玩,就答应了教菁玉学习顾绣,在林府住了下来。
菁玉在扬州的日子和在金陵并无多大差别,无非是带着黛玉跟着贾敏去各家游玩交际,除了扬州地界上大小官员的夫人太太,也有一些盐商的太太们请客游玩听戏,菁玉在这种场合认识了不少官家小姐富家千金,十个却有八个都裹了小脚,尤其是各大盐商家的姑娘们,无论嫡庶一律都是三寸金莲,走路颤颤巍巍弱柳扶风,有几个七八岁的姑娘还得奶妈抱着。
那些姑娘们初见菁玉之时,除了惊讶她有一副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最震惊的莫过于她那一双天足。
缠足在金陵扬州姑苏杭州一带早已风行多年,很多女孩子从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缠上了裹脚布,到了菁玉这个年纪大都已经成型,但她居然没有缠足,一双大脚走路飞快,半点没有娉娉婷婷弱柳扶风的姿态,菁玉在这些姑娘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嘲笑、鄙夷和羡慕等复杂各异的神情。
若非她父亲林海在扬州官位颇高,她早就被人排挤了吧。
虽然明着没有笑话她,但姑娘们谈论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冷着菁玉,估计背地里也没少笑话过她,却有两个姑娘待菁玉很是亲和,言谈之间很少涉及其他人常说的话题,一个是江苏巡抚崔纬的小女儿崔容,另外一个是扬州知府李迅的次女李若,两人同庚,今年十岁,崔容看到菁玉之时,静若古井的双眸里泛起圈圈涟漪,冲她幽幽寞然一笑,轻声说道:“林姑娘可真好啊。”
崔容坐在凉亭石凳之上,裙摆下微露一点金莲,向后一缩,遮了个严严实实。
那些小小巧巧的绣鞋,绣上了栩栩如生的花儿蝴蝶,走路之时,连蝴蝶都仿佛要飞起来似的,可这些落在眼睛里,却无端端令人眼睛痛得快要哭出来。
菁玉小时候是见过村里的小脚老太太的,那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论辈分她得唤老人一声太奶奶,很多年后,她已经记不清老人的长相,却唯独对那双扭曲的小脚刻骨铭心,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忘记呢,那曾是她小时候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
前两世菁玉生活在平民阶层,女人都是要下地干活的,裹了小脚还怎么干活做事,自是不必裹脚,这一世她出生在统治阶层,在金陵扬州见到了多少小脚姑娘,哪怕裹脚的过程有多么惨烈痛苦,自己双脚折断得有多么扭曲可怖,她们小小的脑袋瓜子里被灌输的却是裹脚是为了她们好,小脚是女德出众的代表这种思想,这样,她们就会觉得裹脚过程中承受的痛苦和留下的畸形都是应该而必须的。
和这些姑娘熟悉了,菁玉零七碎八地听到一些八卦,据说李若六岁时开始裹脚,她当时还不乐意,白天李太太按住她裹了脚,到了晚上她就自己拆了,后来李迅大怒,动用了家法,打得李若几乎去了半条命,身子痊愈之后,这脚,终究还是裹起来了。
那个时候菁玉才明白过来,为何崔容和李若待她与旁人不同,她们内心深处,大约还是存着一点无望的坚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