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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笙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刚好一个人影从马车后边走了过来。
这一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种孤冷将他周身的空气都给凝住,午后的阳光再温暖,却照得他的脸如白瓷一般阴冷,一袭月白长衫领口绣莲花纹的他就像一个终于见日光的孤魂。
他悄无声息地来,最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身后的苍穹上几只黑鹰嗷鸣,那高昂的音调离他越来越远。
韩婉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端王府的,只知道一下马车,她就跟疯了似的,无论看到谁都说:“我女儿要结婚了!”
整个端王府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端王急得都给找大夫了,可韩婉茹就是疯疯癫癫,又笑又哭,又哭又说,一个人在婉茹阁走来走去,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后来突然想起什么事般,吩咐人把她许久没有拿出来绣的《千里江山图》给拿出来。
“我女儿要出嫁了,我要赶紧绣,绣好给她做嫁妆!”
然后不吃不喝就一个人全心全意投入到那还没绣完的大幅刺绣中。
端王和福康见状心疼不已,权当她还没从杜笙之死的阴影当中走出来。
直到夜里韩婉茹绣的眼睛再也看不清时,方一个人扑在绣架上,压抑地抽泣。
她怕,她慌乱,她不肯认她就是不肯原谅她。
她都知道的,小霄云最骄傲了,她怎么可能接受她这个不贞的母亲。
她又去战场了,这回她能安全地回来吗?
夜里她哭着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又跟疯了一样,念念叨叨要给她女儿准备嫁妆。
整个端王府几乎被她弄得人心惶惶,渐渐的,坊间传出去端王妃疯了的消息。
比端王妃疯了更让韩家胆战心惊的是,韩彦筠回到韩家时,突然口吐鲜血栽倒在他父亲那间水阁里,韩竹青和韩夫人吓坏了,连忙请了大夫还不敢告诉在萧家修养的萧宸,怕她动胎气。
韩竹青不禁动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韩婉茹和韩彦筠同时出事。
韩彦筠渐渐恢复这几日,苏玉衡终于昼夜奔袭抵达了秦少游中军所在的阊门郡。
了解形势后,才知道萧翎的北军选择了一条险路,秦少游中军走的大路,容九在南边策应,而萧翎走了偏锋。
偏锋最容易出奇制胜,可也最容易出事。慕容玦很聪明,带着鲜卑最精锐的兵力全部压向萧翎的偏锋,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看来慕容玦已经知道萧翎在整个北睿军中的作用。
慕容玦十分清楚,如果不杀了这个萧翎,鲜卑寸步难行。
“现在萧翎那边怎么样了?”苏玉衡站在秦少游中军大帐的地图下,指着萧翎所在的位置问他道。
秦少游锁着眉沉声道:“慕容玦这一次太狡猾了,他这次设局完全针对小七,他佯败,还装得那么像,以至于小七孤军深入。现在的情形是慕容钺死咬着我的中军不放,而慕容玦派了两支偏锋,在我和小七之间昼夜轮流突袭,阻断我们的联系。
现在小七在迎凤坡下与慕容玦斗阵斗法,他完全靠石阵抵挡慕容玦强势进攻,说实在的,换了谁都挡不住数倍于己的兵力,可他偏偏用阵法让鲜卑吃力。只是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听说慕容玦已经火攻迎凤坡,迎凤坡后面是险崖,小七退无可退,性命危在旦夕!”
苏玉衡听着闭了闭泛红的眼,压下心中的担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地图下来回思索破局之策。
“少游,明日你中军跟慕容钺摆阵,先摆下锋矢阵,慕容钺最善骑兵猛攻锋头,这一回你在锋矢头上不要安精锐,最前兵士如常安排,中间藏箭兵,等到慕容钺三轮攻下来后,你再使用箭兵,记住无论如何不能后退,哪怕用人顶上去!”苏玉衡边说边画阵法,这个时候她全身上下笼罩地是一种杀伐果决的主将锋芒。
“好,然后呢?”秦少游来不及惊讶她精通阵法且对慕容钺十分熟悉的事,而且认真听她布局。
“等到慕容钺兵锋正盛时,你后面瞬间变阵鹤翼,这才是你致胜最关键的地方,我要你把最厉害的兵压在两翼上,对慕容钺形成围攻,将他们困的死死的!”
“好!”秦少游听得心潮澎湃,没想到苏玉衡有这等本事。
“慕容钺一定会想办法突破你的两翼,最后你准备两只骑兵,一旦慕容钺想突破两翼,立即在外围助攻或围捕,你看着办!”苏玉衡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没问题!”秦少游佩服她的心思缜密。
苏玉衡最后望着他坚定道:“给我五千骑兵精锐,我要去救萧翎!”
秦少游望着她,这道目光里交织着太多太多犹疑猜测和佩服,她太出色了!胆大心细,思虑周全,她是不是杜霄云?
无论他胸口窝着多少骇浪,无论眼底情绪多么激动,最后只汇一个字:“好!”?——
谁都没想到,当北睿境内百姓喜气洋洋庆贺除夕时,北睿那些守护万家灯火的将士们以生命为刃,插入敌人深处。
苏玉衡带着五千骑兵朝萧翎所在的迎凤坡奔袭,许多年未上战场,当知道慕容玦要一心置她心爱男子于死地时,那一股愤怒在胸中形成一个漩涡,卷起多年蓄发的豪情,直入万丈云霄。
她兵峰所及之处,几乎寸草不生,她一个人冲在最前头,迎着最凛冽的寒风,朝慕容玦那两支偏锋杀去。她不知道迂回为何物,她不知道退让为何物,她只知道,真正有血性的英豪最喜欢的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对阵。
当慕容玦和萧翎这两个当世心思最为诡异的权谋之士斗智斗勇时,压根不知道有一个气势凌凌的人儿带着锐不可当的光芒如锋刃般插入二人对阵的缝隙。
终于,在第一日,她冲破了慕容玦围堵的第一道屏障,那一日深夜,她与还剩的四千将士藏在一个山林子里休息。
“小姐,刚刚前线得报,慕容玦在迎凤坡西边下的空地上与七公子斗阵,而同时派人从东边那比较陡峭的山坡杀上去,试图两边包抄围攻公子。公子几千兵力都压在西边,他兵力有限,恐怕压根分不出人手去西边阻挡慕容玦的偷袭!”杨清远将收集到的信息汇报给苏玉衡。
苏玉衡带着他来只有一个任务,她只要他弄到最新最可靠的军情便可!
苏玉衡没有慌乱,只是望着迎凤坡的方向点点头,“咱们前面还有几个屏障?”
“两道!慕容玦已经知道咱们来营救公子,又加了一道,而且他怕我们两兵汇合,攻击更猛了!”杨清远担忧道。
不得不说,慕容玦这一次是下血本,几乎是不杀死萧翎誓不罢休。
“根据站前辎重粮食推断,公子迎凤坡上的军粮只剩一天了!”
“好,明日一定要跟他汇合!”
苏玉衡没多说,自己裹着萧翎给制的披风靠在树枝上休息,一旦上了战场,霄云郡主就是最干脆最锐利的一个人,她永远用行动彰显她的风范。
全军只睡了四个时辰,一睁眼苏玉衡再一次带兵猛攻过去。
她不是不会用计,在这支精锐的偏锋面前,只有比他们更凶猛直接杀了对方才有机会冲上去。周旋只会浪费时间,只会给对方更多的机会。
等到苏玉衡杀红了眼,全军只剩两千人时,她终于冲破了慕容玦设置的两道防线,杀了鲜卑七千精锐。
这一次鲜卑这七千将士死而不悔,因为他们死在了让四国闻之丧胆的双枪莲花之下!
远远的,苏玉衡看到了慕容玦重兵偷袭萧翎的军阵,那是个很庞大没有任何退路的军阵。
萧翎杀了一批又一批,慕容玦是不杀萧翎誓不罢休。
她什么都没看到,看到的只是浓浓滚烟,听得到的只是风声鹤唳。
她躲在一条山沟里望着远处战火纷飞发愁。
怎么办?她只剩两千兵力,萧翎撑了这么多天,哪怕一点点咬住,现在手里最多不过四千。而据杨清远的勘探,慕容玦至少有一万兵力,他把鲜卑的精锐都压在这里。
也就是说,她跟萧翎之间隔着一万人!
突然,苏玉衡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
“不好,清远,这个阵法不像慕容玦所布!”等到烟雾散尽后,她看出了这个阵法的不同,看着像慕容玦的阵法,可却又没有那般精妙,她跟慕容玦交手这么多年,再熟悉不过了。
杨清远闻言心下一沉,“这么说,慕容玦并不在这里,他很可能亲自带兵从东坡杀上去了!”
苏玉衡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冷冷盯着那边,默不作声。
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如果让慕容玦上了迎凤坡,两相夹攻,萧翎必死无疑!
但…这同时也是个机会!
如果摆阵的不是慕容玦,那么萧翎和她同时夹攻,对方也会败下阵来,所以说,现在拼的就是时间,拼的就是速度!
“众将听令!”苏玉衡突然扬起长矛尖喝一声!
“在!”所有人齐齐响应!
“摆锋矢阵,冲向敌军后侧!”
“是!”
苏玉衡上马率先如离箭般飞奔而去,所有将士跟着那举着长矛背着双枪莲花的肆意身影奔驰!
她是草原上最莹亮的明月!
她是战场上最耀眼的太阳!
如果说在最先秦少游派他们这些精锐跟着一个小姑娘上阵,他们觉得很耻辱的话,此刻他们已经完全折服乃至臣服,苏玉衡在这两日的惊艳表现,那势不可挡的锐气,完全胜过任何人,当他们跟着那银色蛟龙双钱莲花奋勇向前时,所有人觉得他们跟着的是霄云郡主!
这一刻除了视死如归,除了杀破重围,他们再无别的念头!
这是打得最痛快的一次!
千里奔袭,风雨无阻,兵锋所向,血流成河!
北睿将士两相夹攻,马蹄踏下,鲜卑一万兵士零落成泥,死伤殆尽!
然而苏玉衡一马当先冲破鲜卑阵围,她不管身后两边将士生死搏斗,她一个人穿着那件貂皮披风,驾着那匹汗血宝马朝小坡上那片原野奔去!
远远的,她已经看到了那面展在半山腰上迎风飘展的展旗,一个大大的篆体“萧”字,撞入眼帘!
太好了!他还在!只要展旗还在,人便在!
这是战场的规矩,人亡旗亡!旗在人在!
萧翎哥哥!
淳风哥哥!
我不管那什么深深宫墙,我不管那什么尔虞我斗,我不管那朝廷风云多诡异!
只要有你,便是晴天!
只要是你在的地方,便是我杜霄云的万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