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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暴刚刚过去,笼罩海洋的迷雾尚未散开。
船帆鼓满强风,推动崇高信仰号在波涛间穿行。绞刑架号紧咬在身后,它比自己正在追猎的目标足足大出一圈,巨型身躯如同一座海上浮动堡垒。
尽管开足了马力,他们与绞刑架号之间的距离仍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玛库和库玛小心地操纵帆缆,将崇高信仰号保持在火炮射程之外。他们必须在炮弹落上来之前把送葬者和他的船带进前面的回水湾,那是威廉选定的反击地点。
强风猛地卷来,桅杆发出吱吱嘎嘎的拉扯声,船体也随之倾斜摇摆。
伊莎贝尔看懂猩猩的手语,顶风大喊:“不能再满帆了,主桅会被扯断的!”
“再撑一下,”优素福坚定不移,“冲进那片迷雾!”
天时不利。本来全速也甩不掉的对手,收帆以后只会更加难以逃脱。平日里令人苦恼的海上迷雾反倒成了眼下的希望。
“灭掉船尾灯,浇熄所有火把!”崇高信仰号冲进浓雾的瞬间,优素福的指令迅速下达到船上每一个角落,“全员噤声!”
他们借着浓雾在黑暗中隐去,悬停在海面,随波浪无声起伏。
他们在静默中等待着。
不远处掠过几团光晕,是紧追不舍的绞刑架号一头扎进雾里。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崇高信仰号甚至被对方激起的波纹带得摇晃不止。
船尾灯在雾气中散射出模糊的光团,却也足以将绞刑架号的位置暴露给它的对手。
清已率领她的炮手组就位。在绞刑架号进入最强火力射程的瞬间,她听到奥古斯丁神父洪亮的开炮口令。
“阿门!”
密集的火光在黑暗的雾中乍然闪现,炮声盖过了神父的高呼。
眨眼的刹那,崇高信仰号完成了一次偏舷齐放。
沉重的炮弹朝着目标呼啸飞行,砸落在敌船上发出木板破裂的脆响。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炮手组迅速完成了清理炮管、填装弹药的操作,清再次锁定目标,预备下一次开炮。
火光和炮声再现,第二次轰击却是来自对面。
绞刑架号的反击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烈。送葬者通过刚才的炮击快速判定出崇高信仰号的位置,现在还以痛击。
他的巨型火炮抛射出重达四十磅的铁弹,命中后直接打穿了船壳;更要命的是有几炮轰进炮甲板,将右舷安置的火炮毁去大半。
致命的碎片四处飞溅,迸击在两名炮手身上,将他们打得鲜血淋漓。
船舱里满是热腾腾的血腥气。伊莎贝尔从横七竖八倒砸的架子下爬出来,透过船体被砸开的大洞,她看到绞刑架号再一次伸出了漆黑的炮口。
她顾不得脸上淌血的伤口,嘶声呼喊:“趴下!趴下!”
清刚从轮下脱身——刚才的轰击让一架松脱的炮车从她小腿上碾过——胫骨也许断了,可她现在根本感觉不到痛。
她对伊莎贝尔的警告充耳不闻,反身扑向未受攻击的另一侧船舷,大喊:“换舷!快,继续开炮!”
她的喊声把炮手们从方才的冲击中叫醒,甲板上指挥的优素福也在高呼同一个指令。
崇高信仰号承受着炮击艰难调转方向。绞刑架号的第二轮炮弹又打穿了甲板和侧舷,船身吃水线被直接射中,海水立刻从破裂口涌入。
“拉杰,木工队!”
伊莎贝尔喊声未落,拉杰已和两位猩猩水手带着工具下舱。
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破损点,用铅板或木材补上灌水的漏洞。否则他们就要迎接和朱雀号一样沉没的命运。
换舷停当,炮手队就位。
对面的第三次轰击即将发动,可是崇高信仰号的炮手们却发现自己瞄准的目标在不断发生偏移。
目标没有动,动的是他们自己。
大量海水灌进下层舱,导致船体开始慢慢倾斜。很显然,要么拉杰还没能完成补漏作业,要么破洞太多,他根本来不及一一修复。
正当炮手们还在迟疑,绞刑架号侧舷上又一次吐出可怕的火光。
伴随剧烈的火药爆炸声,几十颗铁弹再次被抛射过来。
崇高信仰号的炮手们慌乱中也射出炮弹还击,但绝大部分失了准头,只在海面打出成片浪花。
这个失误意味着他们再也无力进行下一次还击——左舷也未能挺过几十门重型火炮的齐射,覆铁船壳和柚木板材在重磅炮弹面前不堪一击。
清再次损失了三名炮手和几乎全部的左舷炮车。加之崇高信仰号夸张的倾斜幅度,瞄准敌方侧舷变成已变成不可能。
所有人都听到了木材爆裂的声响。主桅遭受重创摇摇欲坠,眼看崩断在即。
他们是故意的。
绞刑架号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折磨、弄残它的猎物,在宣判最终的死刑之前,先享用猎物身上恐惧和绝望的美味。
“这么下去是死路一条!”伊莎贝尔冲优素福喊话,“必须脱离战斗!”
优素福很明白伊莎贝尔绝不是危言耸听,然而现在他可用的手段不多。只有咬牙一搏。
“升帆!”他决然下令,“炮手队,阻止敌船追击!”
歪斜的崇高信仰号重新张开风帆。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倘若此时有强风刮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掀倒这艘重心不稳的战船。
清手上只剩下两三门炮尚可使用,优素福的命令近乎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无论如何,船长的指令必须被执行。
“上链弹!”她对另外两组炮手喊话,“瞄准他们的主帆!”
以崇高信仰号如今的倾斜度,用火炮发射链弹扯烂对方的索具和风帆是唯一可行的选择。起码可以在接下来的追逐中有效削弱敌船的机动性。
绞刑架号乘风逼近,下一轮炮轰也准备就绪。
神父在上一次轰炸中被震晕过去,清自动接过他发令放炮的职责。
炮声在两方同时响起,一边是壮观的满舷齐发,另一边只有三条分散的火舌一闪而灭。
清自己没有使用链弹,反而选择了沉重的普通铁弹。她借着敌船尾灯的微光,精准地命中绞刑架号尾舷,把船尾舵击得粉碎。
同一时间,将倾未倾的崇高信仰号冒险起帆转向,在风力推动下摇摇晃晃驶入迷雾更深处,险险避过第四轮炮击。
“看样子要给他们逃掉了。”壁虎蒙克回到指挥甲板报告船尾受损情况,“打烂方向舵让我们没法调头,有点小聪明。这次来不及再追。”
“没关系。反正他们已经无处可去。”送葬者从望远镜里看着崇高信仰号逐渐消失,“我们很快会再碰面。让船木工抓紧抢修尾舵,去马达加斯加,我不想被他们抢先。”
船体倾斜的势头总算止住,拉杰和他的木工组赶在崇高信仰号翻覆之前成功补上了所有破口。
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发动全员清除底舱积水,同时还需要时刻警戒周围海域的异动。
一艘快船破雾而来,瞭望员还未从战斗中平复的神经再次绷紧。
他举起手边的警戒号,正要吹响的瞬间,终于看清来船的“祷告海妖女”船艏像——威廉的快齿鲨号。
优素福和他的船迟迟没有到达约定海域,威廉猜想中途或有变故,因此赶来增援。
有了外援协助,断掉主桅的崇高信仰号好歹解决了动力问题,由快齿鲨号拖拽着驶向最近的海岛。
他们必须尽快修复船体破损,以最佳状态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你们没被炸沉真是走了大运,”威廉上船检视一圈,对绞刑架号的破坏力表示震惊,“有颗炮弹离打穿火药舱就差那么一点点。”
优素福看到那个痕迹也暗自捏了把汗:“他们的船更快、更硬,火力也更猛,基本上是全方位碾压。当面对阵,我们肯定没有胜算。”
“两条船加一起也够呛。”威廉摇头,“除非四面合围……糟了!”
优素福迷惑地看着对面脸色大变的威廉,慢慢从他眼神中读出那份惊惶的来源:“其他船呢?”
“一个也没见到。”威廉依然摇着头,“我提前出发的。”
他们对视一眼,低声道:“马达加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