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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生怜自生来便享尽爱戴,他是北方怜尊,北域的主人。
爱怜众生,温和善意。
可身为鲛人,他却向往人间。
那是一片美丽的土地,处在天海之间。
也正是在这里,他遇见了自己的一生所爱。
那一日,他一如往常般趴在岸边的礁石上享受着日光沐浴,脸上却突然升起痒意。
谢生怜疑惑的睁开眼,恰好对上女孩好奇的目光。
肖觅焉一手抓着狗尾巴草,一手撑在礁石上,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光,“你是哪家的儿郎?生的真好看。”
谢生怜摇晃着鱼尾,亮晶晶的鳞片在阳光下迸射出七彩的光芒,溅起不少海水,闪耀又夺目。
他同样撑着脑袋,眼里盛着笑意,“本尊是北方怜尊,北域之主。”
显然,半大的孩子对于未知的事物充满无限的好奇,肖觅焉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
谢生怜温柔的看着她,安静的聆听着,等到人说的口干舌燥了,他便变出能供人饮用的水来。
“谢谢你,还从来没有人肯和我说话。”
作为西兰国最不受宠的公主,肖觅焉过的并不好。
“日后你可来寻本尊,若是巧遇上了,便陪你聊天。”
其实他也从未和人类这般说过话,遇上他的人们眼中只有贪婪和畏惧两种神色。
而这个人类女孩看着他的眼里只有善意,谢生怜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任何善意,他自己便是善意本身。
从那之后,肖觅焉几乎一有空就往海边跑,她很幸运,每次都能遇上那只趴在礁石上懒懒散散晒太阳的鲛人。
这只鲛人格外的娇气,太阳不能太晒也不能太不晒,不让他就能一天都不开心。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太阳晒不晒?”肖觅焉在一旁撑着伞,那只鲛人开心的晃着尾巴,似乎很满意她的服务,可她撑的手都要酸掉了。
“本尊在人间最喜欢的便是天穹,它很温暖,不似海水冰凉。”
“那我呢?我觉得我也挺温暖的,不如你晒我吧。”
谢生怜只是摇了摇尾巴,溅了人一身水。
“你做什么?!”
“这水若是洒在天穹身上,早该蒸发了。”谢生怜眯着眼,一脸惬意,“可你却被淋了一身。”
肖觅焉觉得这只鲛人简直不可理喻!
她将伞一丢头也不回的走了,“你自己晒太阳去吧。”
谢生怜这才睁开眼,他看着人走的急促的背影,她似乎长高了些,按照人间的算法,也该有十六了。
谢生怜又看向那被扔在地上的伞,人类女子脾气当真不怎么好。
后来肖觅焉便再也没来过岸边,谢生怜在岸上等了许久,甚至都学会了如何走路。
可她却还是没有再来。
二人昔日也曾拌过嘴,可肖觅焉从来都不会生他的气,每次都会扭扭捏捏的回来道歉。
“为什么不来?本尊原谅你了。”
那天,谢生怜打着伞,他幻化成人决定前往人间。
肖觅焉却自己来了,不像往常一般兴高采烈,反而有了沉淀。
母后去世,她在夺位之争中获胜,成了西兰新任的女帝。
她站在高高的礁石下望着那尚且还在学人走路的鲛人,他步伐缓慢,磕磕绊绊,却依旧走的很坚定。
“和朕回西兰吧,做朕的凤后。”
阳光照在谢生怜的脸上,他眯着眼,似乎有些不悦,肖觅焉曾同他说过凤后是个什么东西。
“朕是谁?本尊何故要做她的凤后?”
肖觅焉顿了顿,她神情缓和,“那做我的凤后,好不好?”
阳光在二人之间画出了一道分界线,肖觅焉隐在阴影处,像是一个躲在黑暗之中不可见人的逃犯。
“你站在那么个地方,本尊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谢生怜走的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礁石上,“走近些,让本尊看看。”
肖觅焉在礁石下停留了很久,随着时间推移,阳光逐渐变的没有那么暖和,谢生怜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状似要走,这才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急急的脚步声。
“你们人怎么走的这么快的,本尊差点…”
猝不及防的被人抱住后腰,谢生怜脚下一个踉跄。
身后的人似乎在颤抖着,谢生怜刚要脱口而出的责备住了口,“谁欺负你了?本尊帮你教训他们。”
“怜儿,你不要走,我只有你了…”
为了这个位置,她手中沾染了太多鲜血,亲人、臣民…已经数不清了。
她亲手杀尽了和自己亲近的人们,孤寡之人,不过如此。
在这个世间,想活下去太难。
听到她的哭腔,谢生怜头一回生了怜惜之意,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如今她却说,她只有他了。
“你要离开北域,去人间陪那个凡人女子?”幼年的容子岚脸上还带着稚气,他似是不解,为何掌管北域的尊主要去往人间做凡人的凤后。
姚无姬扯着他的衣袖,语气恳求,“她不会只有你一人,她日后会有妻妾,会有臣民百姓,你不会是她的唯一。”姚无姬眼眶通红,再次恳求道:“人类对鲛人如何迫害,她只会把你当作工具。怜哥,求你别去。”
“若是因为怜悯,大可不必前往。”
“不是怜悯之情。”谢生怜终于开口,“说来也不怕各位笑话,自遇上她第一面起,我便有了性别,她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人,我爱她,所以愿意陪着她。”
新帝登基朝堂不稳,肖觅焉除权、纳新、征战,谢生怜都陪在她身侧,他一如既往的温柔,抚平她的一切痛楚。
宫变突生,人心惶惶。谢生怜被她藏在一座宫殿里,与世隔绝。
许久不见她人影,谢生怜没忍住偷偷去寻她。
寝宫之中互相依偎着的人影却刺痛了他的眼。
“陛下,臣妾父兄为您贡献颇多,却还是比不过那一无是处的凤后。”
肖觅焉笑着将那男子抱进怀中,她哄道:“鲛人的心脏可助人长生,需得他心甘情愿才能发挥作用,不把他哄好了日后怎么同我的爱妃共享长生?”
那男子被她哄的喜上眉梢,他依偎在肖觅焉的怀里,却恰好错过她眼中的杀意。
谢生怜望着二人的背影,一向温和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情绪,他手指死死扣着门柱,直到指尖泛出血来,血水顺着珍珠落下,发出“嘀嗒”的声响。
这是他头一回落泪,也是头一回生了恨意。竟会是因为她,自己深爱着的人。
日子渐渐流逝,谢生怜却白了满头。
“尊主,将那女人杀了夺回您的心脏吧。”
肖觅焉曾在征战之时险些丧命,谢生怜将自己的心脏换给了她,而自己则用鲛珠续命,可他如今精神受挫,不愿再以鲛珠为心,只求一死。
“你说,为何人类难以长情?”谢生怜忽的一笑,半嘲道:“不对,她不曾爱过本尊。”
“可是本尊容貌不足?”
“怜尊容貌乃世间难得,可谓绝色。”
“那可是本尊品性不足?”
“怜尊怜悯四方,感化万物。”
谢生怜摇头,他半搭在窗棂上,摇晃着双腿,“可本尊留不住她,便都是不足。”
肖觅焉找到罪证斩杀贼臣妃子,好不容易稳住了朝堂局势也被查出有了身孕。高兴之余收到谢生怜送来的木盒,她满怀期待的打开,却是一颗白亮的珠子,隐隐散发着血腥气。
肖觅焉不解,想要询问,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屋子。
里面被打扫的很干净,一切摆放整齐,井然有序。
但是关于他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
肖觅焉头一回慌了神,她骑马赶至海边,却看见了令自己终身难忘的一幕。
她深爱的人,化成了海上的泡沫。
肖觅焉跌跌撞撞的奔了过去,却只抓得一手泡沫。
“本尊,不想再爱上你了。”
她跪在地上,发丝凌乱。昔日女帝的威严不再,眼中泪水不断的落下。仿佛又变成了幼时那个爱哭的女孩,茫然又无措。
“那我怎么办,怜儿,那我怎么办…”
他不想再爱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六个月后肖觅焉诞下一女,她小心谨慎的将孩子抚养长大。
她的眉眼像极了他。
“就取名为挽澄吧。”
可肖觅焉却知道,即便她的爱人澄澈如水,可再也挽回不了了。
那只娇气懒散的鲛人,她再也遇不上了。
谢生怜如何也想不到,再次和她相遇后,她会变得如此黏人。
“可以坐远一点吗?你挤到本尊了。”
肖觅焉却不挪位,反而直接扑在了人身上,“怜儿,让我靠靠嘛。”
谢生怜不说话,他猛地站起身来让人狠狠地跌在了椅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了。”
肖觅焉埋怨着却不曾对人做些什
么,只是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谢生怜不屑的嗤笑一声,“是你脸皮厚,怪不得我。”
肖觅焉不在乎的哈哈一笑,她拉住人的手像是在撒娇一般,“怜儿,你回来了,真好。”
“好什么?本尊是来害你的,要让你痛苦不堪,这也好?”
“好的,不管怎么样,你回来了就好。”
谢生怜将她看了看,挖苦的话停在了嘴边。
肖觅焉的发丝已经变白,就连脸上也生了不少皱纹,整个人已不复从前年轻。
可他却还是从前那副模样,鲛人长生不老,容貌依旧。
肖觅焉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苦涩的捧住了自己的脸,她背过身去,艰难的开了口,“怜儿,我老了,快老死了。”
谢生怜道:“正好,本尊可以不必被你缠着了。”
肖觅焉应和道:“对啊,真好。”
“好什么好?!你快死了,这有什么好的?!”
他突如其来的咆哮让肖觅焉说不出话,精神不足体力不支,她快死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他却很生气,她以为他该是开心的。
“怜儿,我听说鲛人有三生,你不想再…再爱上我,那就换一个地方晒太阳可以吗?我怕再次遇上你,又害的你…”
“好啊。”
谢生怜随意的应到,决绝的让人心寒。
肖觅焉快死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床幔,目光空洞。
耳畔有脚步声响起。
有人撩起了床帘。
“怜儿,我快死了。”
没有人回应她,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庞。
“我现在肯定很丑吧,你不要看。”
“丑死了,一点也没有小时候好看。”
肖觅焉艰难的笑了笑,她合上眼叹了口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就不爱我了,明明才刚用甜言蜜语将兵权骗了过来。”
谢生怜没有说话,他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猜测,只不过正确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你还爱本尊吗?”
“怎么会不爱呢?”肖觅焉扯着嘴角笑了笑,“怜儿,你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支撑。”
“那下一次,就不要再丢下我了,你不在的时候,太阳怎么晒也不暖和,我每一天都不高兴。”
肖觅焉眼中含泪,她将手颤巍巍的伸起,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
“好…下一次,一定不会了…”
床上人的呼吸逐渐消失了,她的胸腔不再有起伏,谢生怜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她的脸上还留着红晕,似乎会在下一秒醒来。
谢生怜等了好久,可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他这才缓缓将头埋在人不再温暖的手中,泣不成声。
“尊主,您可要在下次重生之时留有此生的记忆?”
“留着吧,她太笨了,本尊若是不聪明些,又要被她笨死了。”
这一次,就不要再丢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