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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韶做了噩梦,梦里她又站在开阳的尸海中,从前的队友们顶着一张张血淋淋的脸和肿胀的眼球向她爬来,拉扯着她接受封赏时银闪闪的盔甲,问她:“牧哥,这盔甲这么威风,给我们穿穿可好?”
她被吓醒了,在黑夜里大口喘着粗气。
这样的梦不是第一次,事实上开阳之战后,她总会梦到当时的场景,手臂酸涩却还要坚持举着长刀,倒下的敌人身后是大禹军卒的尸体。
入秋夜凉,牧韶穿上衣服裹了袍子登上城墙,看到城墙上已经站了个人,不是值夜的。
牧韶借着半轮弯月的光泽判断了下,试着喊了声“二哥?”
任江逸转过身来,月光映出他脸上同样的悲痛,“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做什么?”
“这话同样还给你。”
任江逸不作答,牧韶也能猜到,一直以来被噩梦困扰的,从不止她一个。
任江逸和别人的感觉总是不太一样,很多时候明明是大家在一起喝着酒骂着人,牧韶却总觉得任江逸游离在众人之外的世界,他的学识素养极高,不同于朱合韫在休息时的学习积累,他原本就是那样一个儒雅的人。
齐涣曾私下猜测,任江逸可能是京城人士,甚至是达官显贵之后。
牧韶去找梁颀打探消息,毕竟他们是表兄弟,若真如此,梁颀的家世也差不到哪去。一向老实听话的梁颀,在这件事上却总是含糊带过,几人心中有了计较。
牧韶掰着手指头数人,“大哥是掌管三万大军的从三品将军,将来前途无量,二哥和老六是京城权贵之子,四哥家中经商家财万贯,有大家罩着,看来我以后是不用愁生活了。”
李末深表赞同,“单就老四回家继承个家产,就够养活我们了。”
二人达成一致。
“我听吴叔说,老八身子最近更不好了?”任江逸问道。
“嗯......这个冬天,不太好过。”
“听说以前,站在这里能看到北蛮军营的锅里煮着什么。”任江逸转开了话题。
“哪能呢,那时候谁敢这么站着,会被对面的神箭手爆头的。”
任江逸指着荒漠的那边,“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打到那,这场战争是不是就能结束了?”
荒漠的那边,是北蛮的军事主城,昭升。
牧韶笑笑,“说不定明天开春,我们就能打过去。”
开春能不能打过去昭升不知道,但在入冬之前,找到了对付厚谷山脉里残余敌军的办法。
厚谷山脉连绵复杂,之前一直在找当地的猎户带路,猎户摇头拒绝:“我们一般都是在外围布下陷阱,从未深入到内部去,太过危险。”
众人看着地图发呆,罗源突然说:“可以找药农带路,厚谷山脉里有很多稀有的药材,都在山脉内部特殊环境中生长,一定有药农熟悉,否则市面上怎么可能有卖的!”
朱合韫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还是老八聪明!”
罗源不好意思地偏过头,“都是在吴叔那待久了听他讲些药材上的事。”
吴叔带着他们去落水镇找了最老练的药农,药农听过他们的请求后一拍大腿,“那就赶紧走走走,趁着大雪还没封山!你们赶紧把北蛮子赶出去,北疆不太平,我们也没法好好采药。”
药农帮着整理出一幅厚谷山脉的详尽地图,圈了几个地方出来,“这里山谷特别深,底下很暖和和上方完全不一样,北蛮子要是躲在这里,冬天保准比你们都过得好。”
朱合韫安排着前往厚谷山脉的人手,这么大的事他自己肯定得去,本打算让任江逸留在胡杨城更放心些,想了想又将他带上改让齐涣留守,齐涣听了一拍桌子,“凭什么,你不在不就该让二哥留下!”
“此去和以往不同,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我出了事,至少还有江逸能将人带回来,不让他去,你难道指着老三和小五?”朱合韫解释道。
李末和牧韶齐齐低了头,心里极为复杂。
齐涣拍在桌上的手默默缩了回去,他没有将事情想的这么严重,只是单纯觉得去了会比较有意思。
“你们也别以为待在胡杨城就轻松,马上就要入冬了,谁也保不准北蛮会不会在入冬之前越过荒原来咬上一口,老七老八,也辛苦你们多盯着点。还有,我们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入冬前的那批军需你一定要和后方确定好,不能出了岔子,今年开阳的军需不走这边咱压力还能小一点,你盯好我们的就行。”
齐涣一一应下,和于承骁罗源一起,老老实实在城门口送了他们离开。
“小五,你说咱两是不是一辈子就只能做前锋啊,你看大哥什么都不放心我们。”李末和牧韶故意落在后面说话。
“做前锋也没什么不好吧,总比战前还有人按着你总说时机未到,至少能是那个冲在最前的。”
李末点头认可,“也是,排兵布阵这种伤神的事就交给大哥和二哥吧。”
两人再次达成一致。
越往山脉内部,气温越低,一阵寒风刮过,牧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进入山中的第二天,终于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北蛮残兵的痕迹。看着洞内乱扔的啃过的野兽骨头以及曾经燃过的火堆,他们应该已经离开此处挺久了。
药农吐了口白气道:“能不走吗?留在这晚上不得冻死,肯定去谷底了!”
牧韶看着朱合韫和任江逸紧皱的眉头,总感觉不太好。
他们此次仅带了五百精兵,山中寻人不比平原大战,不是人越多越好,山中的北蛮士兵也不会太多,保守估计不过千人,而且分布各处并不集中,在山中躲藏数月,精疲力尽远不能和他们相比。
但牧韶就是感觉不太好,眉头逐渐紧皱成与朱合韫任江逸无二模样。
梁颀驾着马靠过来担心地问道:“五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怎么脸难看成这样?”
“说不上来,而且大哥二哥的脸可比我难看多了,你怎么不问他们?”
“你的预感比较准嘛。”
牧韶:“呵呵。”
开阳之战前她可是感觉好极了,结果呢?
牧韶自己都不敢再相信自己所谓的直觉。
直到他们在温暖的谷底发现了大量的北蛮军队存在过的痕迹,却没有一个人。
“我们已经沿着谷底搜寻了一遍,这么冷的天,他们还能去哪?所有出山的路都有我们的人把守,他们也出不去。”
朱合韫没有回答梁颀的问题,将谷底搜来的物品又细看了一遍,弯刀、水壶、带血的布条......什么都有,看来他们真的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朱合韫向药农询问还有没有可能藏匿的地点,药农摇头,“厚谷山脉这么大地,随便往林子里一钻,谁能找得到,只不过这大冷天的,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会去别的地方。将军,找不到咱就快回去吧,再不走等几天大雪就要封山了。”
队伍只好沿原路后撤出山,回到第一次发现北蛮踪迹的山洞附近时,夜里听到了狼的叫声,他们人多倒是不怕,只是药农感叹了句:“就跟你们说快点走不要在这附近过夜,这边山洞多里面躲了狼,夜晚就会一群一群出来的,你们可得保护好我啊!”边说着还往几个人中间挤了挤。
朱合韫和任江逸相互看了一眼,借着火堆的光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也知道了几日前在山洞里感受到的违和感。
任江逸悄悄到梁颀耳边吩咐了几句,梁颀领命离开,牧韶以为他也会来和自己说点什么,谁想他略过自己和李末,直接走开了,她又看向朱合韫,朱合韫笑笑说:“来,小五吃个烤地瓜吗?”
半夜牧韶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她睁眼抓起长刀跳起查看,不远处立时传来值夜军士尖锐的哨声,有敌袭。
没有高悬的月,夜色实在太暗难以辨认,牧韶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正想着该怎么办时,林外扬起一片火光,让他们清晰地看见带着弯刀而来的沧桑的北蛮人。
既然能看见,一切便不是事。
牧韶利索地冲上前,在火光中收割着北蛮的人头。
来人不过一二百之数,不多时便已收拾完,任江逸招呼着大家撤退,避免被火伤到。
梁颀举了个小火把高兴地跑了回来邀功,“五哥怎么样,我这火及时吧?”
“老实交代,二哥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原来,朱合韫他们最初在山洞中发现许多狼的尸骨,本只以为北蛮人杀了狼来吃,但又觉得奇怪,这山中野物众多,为何非要招惹凶恶的狼群,后来才想明白,是为了鸠占鹊巢。
他们深知谷底温暖易过冬,但也容易被大禹军队发现,所以只在谷底稍微停驻并不长留。此段山洞众多,他们一定是发现大禹军队入山寻人,干脆舍了最易发现的一个洞穴用于迷惑,让牧韶他们以为无人离开,实则藏匿好了别的洞口,等着他们在山中折腾个十多天力竭之时再趁着夜色突袭。
在山中躲藏许久的他们夜里的视力总比牧韶他们要好很多。
幸而发现的早,任江逸和梁颀带着人藏在附近清理树下的残枝挖了条隔火带,利用那边的光明照亮这边的战场,又不至于自己人被火苗伤到。
“山洞里还藏有不少北蛮子没出来的,都被我用火堵死在里面了。”梁颀补充道,“我让人在那些洞口前守着,有敢逃出来的一抓一个准。”
人就是很奇怪,有时候绞尽脑汁也没什么好主意,一旦突破一个口子,就能从中挖掘出越来越多的东西。
借着洞中逃出来的俘虏,他们又寻到了在山中藏匿的其他北蛮兵,兜兜转转,终于在大雪降落之前,还原了深山的平静。
带去的士卒偶有受了轻伤,但并未折损,反倒是牧韶,推开一个小兵,自己背上挨了一刀,成为受伤最重的那个人。
牧韶宁愿自己死了算了,背上挨了一刀,伤口可怎么办?离着胡杨城还有两日的路程,要是这么放着不处理就算她命大还活着,和别人又怎么解释。
最终也只能是朱合韫替她处理了伤口。
牧韶背对着他,朱合韫用小刀割开了她背后的衣服,再割开她已经被弯刀割烂半截的缠胸的布条。
牧韶:“......”
这趟回去,她不把朱合韫的藏书全烧了才怪!
牧韶伤的重,自己骑不了马,朱合韫又要照管整个队伍,便让任江逸带她。牧韶无精打采趴在任江逸后背上,好几次都要栽下马去,任江逸忍无可忍,找了根绳避开她的后背,将她和自己绑在一块。
“二哥,你好像我爹......”牧韶喃喃道。
任江逸:“......”
“我背过牧盛堂,背过老六,可是除了我爹还没有人背过我......”
任江逸:“我可不想要你这么个倒霉儿子。”
因为担心牧韶的伤势,回城路上大家并未休整,一鼓作气回了胡杨城。
任江逸的脸色一路上变得越来越奇怪。
看到小禾总是令人心安,牧韶的眼睛都明显亮了起来。
任江逸将她背到吴叔房间放下后便被小禾赶了出去,“师父治伤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看着。”
李末啧啧道:“小五是真的看上小禾了吧,一路死气沉沉的我都怕她活不下去,你看她刚刚那眼神。”
“我看未必。”
“什么?”李末没太听清任江逸说了什么,再问时他已经往主帐方向去了。
屋内,“阿韶你也太不小心了,这幸好有大将军在,要不然你可怎么办?”
吴叔早就躲开去,牧韶趴在床上,褪了衣服乖乖让小禾帮她清理伤口敷药,“大哥要是不在,我可能直接自尽了吧。”
“还好。”小禾叹道。
“是啊还好,我现在不想自尽了,我想去杀了大哥那个王八蛋!”牧韶咬牙切齿道,这一用力背上又是一阵疼痛,牧韶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乱动!”小禾生气地拍了拍她的头,取了小瓶中的药粉轻轻撒到伤口上去,“话说阿韶,你以后肯定要嫁给大将军了吧?”
牧韶:“???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后背都被人家看过了,还能怎么的?还是说,还想着你家里那个小情郎?叫什么来着,牧准?”
“牧淮。”牧韶纠正道,“而且也不是我的什么小情郎,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你能为人家付出这么多?”
“......为什么要扯到这种事情上面去,你看我这样子,怎么可能会嫁人呢?”
“毕竟是个女孩子呀,我觉得大将军人真的挺好的,长得又帅气,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建威将军,前途无量啊,你要是能当个将军夫人多好!”
牧韶抽了抽嘴角,“我还不如自己当个将军,嗯,正三品的挺好。”
小禾冲她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虽然趴在床上的牧韶并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