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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 不止是成家家主,其他几个豪族也不安起来。
“王上,当务之急,是要先除掉这些逆贼刺客啊!”昭氏家主急声道。
人已经杀到门口,此时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他面带惊色。
成家家主抹了一把脸上的残酒,应声不迭。
楚王执枪而站,他的身姿挺拔如玉,自带着镇定人心的作用,而近身护卫紧随着他的步伐,缓缓移dòng在他周围。
惊慌的女眷很多年纪略小的忍不住轻声哭泣,被年长的女官喝止住。
围狩的黑衣人却并没有一涌而上的趋势,他们缓缓空出一条窄道,但却并没有人顺着那条窄道走出。
最前面执棋的黑衣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像鼓槌敲击着牛皮,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成王三年,姜女来楚,以王女身份封为楚后,成王七年,楚后无所出,屈氏并斗氏各进女三人,成王八年,楚后以妊娠之身消失,此后齐楚两国终其十年无音讯。”
“各位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三年无所出,为何在新妃入宫之后便突然有了喜脉。又为何会在喜脉诊出后不久便消失,竟然两国之力也无法找到蛛丝马迹。”
保太后面有难抑制的怒意,她按住翻涌的心口,喝道:“一派胡言!”
楚王扬手:“乳母,让他说下去。”
黑衣人声音虽明,毫无情绪,恍若背诵书稿一般:“而成王十九年,竟然突然有了信息,巧的是,便是楚国质子武安君即将获准回楚之时。先王彼时并入膏肓,大司马带着几百兵士,便轻易带回了新太子。《周礼保氏》有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楚国世代严守此道,却闻听楚王初初从军中以武进都之时,连五礼都不知有几目。”
楚王扬眉:“所以,阁下是说寡人名不正言不顺,既没有宫礼验身,又不知国之重典?”
场中有奇异的沉默。
黑衣人旗帜随着夜风微翻:“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武安君乃是景氏宗卷中名正言顺的长子!且稚子之龄便为齐楚两国福祉自愿为质,在齐楚联盟破裂之际,以一人之身,独担所有责任,而那时候,你们口中呼喝的楚王尚不知在何地!齐陈之争,本是两国内政,景珝为重掌兵权一意孤行,多少热血男儿身死他乡……”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王颇有些不耐似的打断他。
“诸位大概不知,齐陈开战之时,齐陈边地瘟疫四起,而这些瘟疫因为楚国的介入早已经被带进了楚国……便是诸位刚才听到的异响,便是这疫病最后爆发时宿主的惨叫——,便是在此时此刻,也并不安全……”如同印证他的话,他将手上的旗帜交给旁边一个副手,亲手挽弓,一箭而出,便射向方才就一直浑浑噩噩的黄胡子,那黄胡子手臂中了箭,竟然不知痛楚一般,仍然呆呆傻傻的模yàng,只是被弓箭的力道冲击,跌坐在地上。
但是渐jiàn,从他袖上涌出大片大片的血液,竟然是黑色的。
“这位陈国大夫,也是你们楚王盛意拳拳邀请的座上宾,早已经染了疫病。诸位想必也有耳闻,宫中疫病流行多时,自寿宁宫到坤和宫,早已经一片哀鸿,而这时候,楚王不但不想办法控制疫疹,反而强行要求所有豪族都参与本次国宴。诸位难道真的没有想想,是为什么吗?”这句话的恶yì太深,让几个曾经和黄胡子说过话的大夫都打了个寒颤。
席间显然也有不少人大约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他们看向楚王,他神色不明,他们转头看着在地上蠕动挣扎的黄胡子,他的伤口处,竟然慢慢有小小的细线般的虫子涌动,离的略近些的妇孺胸口一阵恶心,急忙将自己缩的更远。
黑衣人慢慢加火,在足够的烘托后道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此番进宫,如楚王告知各位的那样,我们的确做了一番准备,但是这准备,也是为了诸位的健康和安全,武安君更是为诸位精心研制了解毒药丸可一并附上。太子殿下和武安君一德一心,现在,如各位看到,楚宫的各大宫门已经易主,只要诸位一声令下,外墙的侍卫全部可以即时进入,直接接管楚宫。”他的话带着满满的蛊惑。
“那为何不见太子殿下说话。”殿中有人问。
黑衣人蒙着脸,但是仍然可以看见他笑了一笑:“太子正在迎接武安君前来的路上。”他伸出有力的手臂做了个邀请,“接下来,这里将会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但只要诸位愿yì,便可以立刻从这条小道先行离开。”
殿中诸位豪族面面相觑,眼里都保留着试探,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信息来源,他们都知道,黑衣人所说的基本大部分都是事实。
而他还没有说的两点,诸位也通过楚都的细作得到了确认。
一是齐人此番前来,在齐楚边境囤积了重兵,楚王早在回楚都之时便将自己的嫡系留下大部对峙于彼处。他在楚都中留存的实际兵力甚至略逊于各大家族的府兵,此事被楚王列为绝密。
二是齐国太子和武安君关xì匪浅,甚至连姜慈的太子身份都有武安君大部分的助力,他在楚国没有任何兵权,如果想要坐稳位置,只能依仗他们。
女眷们的哭声慢慢低下去,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兄。
场面中有僵硬的静止,黑衣人耐心的等待,淬毒的弓箭弯成了半圆。
“为社稷者,但从长远出发,摒弃个人得失——谁会是楚国未来的希望,谁能真正为各位着想,谁才会将诸位视为国之栋梁,诸位还请速速决断。如果诸位在时间上拖延太久,那很容易影响未来对各位诚意的判断。”
楚王慢慢笑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寡人行伍出身,从执枪之日,早已做好身死准备,人各有志,寡人绝不强求。”
他的手按着长枪,眼角的余光扫过殿中诸人,声音毫无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侍卫们顺应他的眼神,挪开了一条通道,每一个侍卫手握长刀,他们身上自有肃杀之气,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难堪的沉默中,终于有人走了第一步,成家家主咽了口口水,转头看向自己的幼子和侍卫,他走过楚王身旁那碎裂的酒盏之时,微微低了低头。
“很好。”火光照yào在楚王额角的疤痕上。
成家家主带着一袭人缓缓走进窄道,黑衣人扬手:“传令下去,开鹿泽门!”那是成家府兵等候的城门。
只要他们走出去,自有接应的府兵前来,然hòu顺利消失在宫中。
其他大族骚动起来。
这个从一开始假装驯服而粗野的楚王,并不是他们想要的,却是他们必须拥戴的,但是,并不意味着,现在他们就要和他一起在这里殉葬。
陈齐之战,本来只是呈观望状态的楚国大臣更多的算盘是能否趁机侵占掉两国边境处的水泽区域。但楚王力排众议举兵相助,使得从一开始楚王勤政开始被慢慢分化的兵权再一次被他握在了手中,而这一次,和当年他带兵杀入楚都平乱之时完全不同,他已是楚国名正言顺的王,他调派了楚都中他说“需要”的军队,将他们打乱融入各个行伍,在最适当的时候推向最合适的战场。
楚都震怒,但是楚王带回了胜利的消息以及陈国第一美人。
他在民间的威望远胜于各大豪族的影响。
那一场乏味到乏善可陈的婚礼,除了了楚国的贵妇深宅中引起种种对美人标准的不满之外,更多的是在楚都豪门背后潜移默化的影响。
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突然有了重新选zé的机huì。
大司马已经卸下兵权,他站在保太后身旁,看着一个接一个人走出去,剩下的三分又二的人,其中另有诸多蠢蠢欲动的中立者,不由面色如霜:“诸位家主,楚王印绶天子所赐,先王遗令。诸位如此轻易便由人唆使,而背弃自己的誓言吗?”
屈氏家主是个古板而冷峻的小个子,他用眼神制止自家家眷的恳求,看着已经跨出一步的斗氏家主,冷冷道:“这不是背誓,是叛国。”
斗氏家主的脚猛然一僵,屈家和斗家刚刚联姻,他的女儿此刻便在屈家女眷中。
屈氏家主缓缓道:“楚家内政,岂容他国干涉!便是楚国王侯更替,那也是景氏自家之事,能者居之!诸位可是生而习得五礼三十六目?为国为家者,璞玉其内,自有社稷雕琢!”他拔出身旁侍卫之刀,一刀劈下身旁的木案:“今日有出此者,便是与楚国为敌,与屈家为敌!”
黑衣人缓声道:“看来屈氏家主是铁了心今日要在此名留楚史了。可惜啊,稚子何辜?妇孺何蛊?”
终究还是有人犹豫中走了出去,斗氏家主那一瞬间,还是留了下来,站在自家亲家一旁。
做了决定,反而轻松了,剩下的人全数拔出了刀剑,等待最后的时刻到来。
黑衣人不断传令,陆续有城墙外对应等候的府兵进入,大约是相遇了宫中的侍卫,厮杀声代替了宁静的静谧夜景,而大雨后的空气,潮湿清新中也开始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这一场沉默而激烈的厮杀,看不见火光,只听见刀剑相撞和嘶喊,而这些声音,很快,慢慢落下去。
整个大殿中,分成前后两部分,女眷被挡在男人身后,楚王排众而出,手持长枪,身后的侍卫紧随其后,而几大家主和留下的朝臣,无论文武,大都拔刀相随。
“寡人从军十二载,刀头舔血、生死无惧,与寡人同生共死者,间关危难,兴言急此,何日忘之。”他伸手抓住领口胸襟,用力一扯,华贵的丝绸下面,是精炼的软甲,缚住手脚的最后一点束缚去掉,他便像是扫荡了文明对自己最后的束缚,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整个人都散发出凌厉的杀意。
楚王扬手,身后的侍卫站定,他孤身一人,单人单枪,缓步走向前面的人群,黑衣人的弓如满月,箭簇寒光,有人喊道:“王上,不可!”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头面皆被黑巾所覆,他手上举着那面旗帜,只要轻轻挥下,纵使楚王英武,也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但楚王已经走到他面前,众人恐惧的事情仍然没有来到,然hòu楚王伸出手,那个黑衣人也伸出手,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然hòu,黑衣人缓缓取下了头上的面罩——
赫然便是易装的晏隐。
“辛苦!”
“为王服wù!”
众人:……
所有人都想到了,外面刚刚那些厮杀和叫声!
今日之后,楚都中会有好些家族耻辱地消失在楚史上,即使之前他们声名赫赫而又忠君爱国的样子。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微薄之名。子孙视之不甚惜,短目弃之,如弃草芥。
斗氏家主满身冷汗看了眼回望他的屈氏家主,心头一阵阵后怕,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紧接着一对男人被带上来,君子骞半身**,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肤,姜慈身上尚有单衣遮盖。
楚王枪尖一动,君子骞手腕的绳索便断了。
“受累了。”楚王转头,命令自己的侍卫将刚刚自己脱下的外衣奉上。
君子骞慢条斯理揉了揉手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长骞所尽均是本份。”
楚王点点头。
晏隐眼底闪过一丝飞快的异样,他也不知道公子骞是为楚王所用,这样一个世家公子竟然……
姜慈原本便白皙的脸庞此刻更是白的出奇,仿佛上miàn无数面粉。
“效忠到献身,倒也真是尽足了臣子本份。”他眼睛微微眯缝着,瞟了眼自己手上的绳索,“楚王这样,却不知是何种待客之道。”
“对于冒充齐国太子之人,却不知阁下要寡人如何代之。”
男人的脸有一瞬间怔怔。
然hòu便是一只胖乎乎的小奶狗被抱上来,正是辛汇那日从外间带回来的黑乎乎的小奶狗,因为这些日子跟着辛汇吃得好,已经胖了几圈,一个侍卫将一溜衣角在它鼻尖一探,小奶狗便慢慢在人群中走动,它几乎没有停留,直接走到了人群中一个蒙脸的黑衣人面前,这些黑衣人,一大半在衣角最下面绣着虎爪,一小半没有绣的,都被近处的侍卫拿刀架在脖子上。
楚王踱步上前,接开他的面巾,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脸,但他微微一用力,黑衣人脸上便被轻易扯下一块人皮来。
姜慈那眉眼弯弯的脸露出来。
“楚王真是好眼力。”他神色自若,自带着从容。
“太子真是好兴致。”楚王如同观赏自己的猎物,他微微点头,几乎瞬间,所有侍卫的刀一起动手,那一小半黑衣人立即全部身首异处。
“既然对楚宫这样好的兴致,不如多留几天,好生观赏一番可好?”
“好啊。”姜慈白皙的脸上也溅上了血液,让他的笑有了几分奇异的俊美,“只是,不知道楚王,是不是真心欢迎。”他的表情有几分苦恼,好像一个真的担心主人诚意份量的贵宾。
“寡人的真诚,从陈国会面就开始准备了。”楚王冷笑。
话音刚落,忽听大殿中“砰”的一声脆响!
楚王回头,却是那方才被射箭而中的黄胡子,他的身体奇异肿胀,方才的炸裂是其中一个胳膊,裂开的污血一部分落到周边的人身上,而那血液里面,赫然有细小的虫子在涌动。
“看,这蛊母就是沾不得血。”姜慈有几分可惜似的,“可惜啊,这些,可都是同楚王同生共死、无日可忘的忠臣啊。”
楚王的脸色难看:“退下,退下,全部都退下!”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但是那蛊母的胸脯已经开始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体而出。
姜慈叹了口气:“看来,楚王还得去和你哥哥好好谈谈——毕竟,武安君和你一样,都不希望国家根本受损。”
“他在哪?”楚王捏住他的手。
“现在,大概和王后在一起,谈谈心,聊聊天。他对能让楚王也动心的女人,好像甚有兴趣。”姜慈歪头,“让我都有点吃醋了。”
楚王转头看向正大力安排众人离开的晏隐,他似乎感觉到楚王的目光,背身更大声地指挥起众人来。
然而,那黄胡子的尸体已经到了肿胀如球的程度,而且,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里面的血肉在快速消失。
“来不及了!大家把衣服遮住头!”是大司马苍老的声音!他脱下外tào,想要遮住身旁的保太后,然而手一空,他便看见一团火,保太后打开了她如云的发髻,长发迤逦几乎到了脚踝,她的衣衫尽数燃烧,仿佛焚烧的飞蝶,直直扑向那中间的蛊母。
“春华!”大司马喊了出来,声音带着难言的恐惧。
“将衣服点燃——扔过来!”保太后半个身子已经被火吞噬,她的声音颤抖,几乎用尽全力。那病态后的脸庞在火光中带着难言的美丽。
仿佛时光逆转,仿佛河水倒流。仿佛青春重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