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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宫内宵禁的时辰, 宫宴便散场了, 士族和官员们陆陆续续,说笑着从宫宇中缓步而出。
陆铮径直顾自己走着, 不知何时,身侧走近了一人,正是战瑾。
战瑾是替父来赴宴的,从始至终都表现得极为淡然,很少开口, 也不似旁的士族那样浪荡风流, 清清冷冷的坐在那里,倒显得有些孤傲。
陆铮没想过, 战瑾会来与自己同行, 心下厌恶他方才在宴上的冒犯之举,微微蹙眉。
战瑾主动开口, “方才战某并非有意冒犯, 还望陆大人见谅。”
陆铮面上还是冷冷的,沉声道,“世子下回还是注意些, 世子大概还不知道我的性子,我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护短得很。我的东西,我的人,旁人最好不要肖想。”
战瑾明白陆铮这是误会自己, 觊觎其妻美色了,一时倒也不好开口解释,谁让自己方才跟中邪一样,直直盯着人家妻子。张张嘴,想解释,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陆铮脚下步子加快,很快将战瑾及那些士族甩在身后,脚下积雪越发的厚了,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陆铮忍不住想起还在马车上等自己的知知,心头蓦地一软,神色也渐缓。
各家马车出了皇宫,因为去的方向大体都是一样的,不免又要同行。
马车外静谧得很,除了车辙压过积雪的声音,就只剩下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
陈家马车上
陈钊闭目,微微靠在马车车壁上,做假寐状,他的衣襟散着,露出一片麦色的胸口,红晕斑驳,是方才在宫宴上,随手揽进怀中的舞女留下的吻痕,还残留着一丝女子的体香,浪荡风流姿态,令同一辆马车上的江如珊面上不由得发红。
陈钊无疑是有魅力的,出身士族,本人也不是个废物,且谁都晓得,陈氏也有问鼎天下的可能。陈钊是陈寅最看重的儿子,也无怪乎,无论是在陈氏的据地还是在外,都有那么多女子投怀送抱。
只可惜,陈钊是个风流浪荡子,睡的女人再多,也不见他动心的。
江如珊悄悄打量着闭目假寐的陈钊,忽的,陈钊蓦地睁眼,一双带着钩子似的凤眼将江如珊的眼神抓了个正着。
他憎恶皱眉,“你在看什么,出家人也这么不知廉耻?”
陈钊对于父亲听信一个道姑的话,觉得十分荒唐,今日也是,虽没荒唐到带人赴宴,但竟也带进了宫里,说要让她看看周王室的运势。
那么个病歪歪的少帝,还运势?
江如珊被他轻蔑羞辱的话,说得面上一白,方才因陈钊的皮相而生出的一丝旖旎心思,也随之烟消云散。她白着脸,不敢开口,怕犯了这位陈二郎君的忌讳。
陈钊却仿佛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手瞧着桌案,“父亲让你瞧瞧周王室和各士族的运势,你看出什么了?说来听听。”
江如珊强忍心中惧意,“二公子压根不信我,又何必要听我说?”
陈钊懒散,“不说,信不信我把你丢下马车。你以为父亲信你,我就不敢动你,要不要试试?”
江如珊脸色一白,妥协了,道,“少帝体弱,活不了几年,至多三年。”
陈钊点头,“继续。”
“各士族均不足为惧,能与陈氏一争的,”江如珊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忽的开口,“只有陆家。”
陈钊本漫不经心听着,听到这里,倒是抬起头,唇边露出一抹嗤笑,“陆家?不是战胥,是陆家?”
江如珊点点头,肯定道,“是陆家!我……我刚到射阳时,曾见过兖州陆家那位郎君一面,他周身有紫气。陈氏要问鼎天下,首先要除的,便是陆家。”
“是么?”陈钊沉沉一笑,眯着眼,直直盯着江如珊的眼,仿佛在审视她一样。
江如珊被这锋利的眼神看得,搭在膝盖上的手,手心湿漉漉的,全是冷汗,连后背都下意识绷直了。
半晌,陈钊勾着唇角一笑,掀起车帘,望着那辆不远处的属于陆家的马车,面上笑意渐渐沉了下去,眸中露出杀意。
“父亲问起,就这么说吧。”
江如珊猛地松了口气,明白自己算是过了陈钊这一关了。
不怪她这样畏惧陈钊,在她前世的记忆中,最后称帝的,是陈寅。原本太子应当是陈寅长子,但陈钊愣是灭了长兄一家,篡了帝位,其手段之狠毒,令天下所有读书人都笔伐口诛。不曾想,陈钊半点不怯,直接砍了一波读书人的脑袋,硬生生将民愤压了下去。
江如珊知道陈钊是最后的赢家,当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惹怒了陈钊。
至于陆铮,他与江知知绑在一起,江如珊只盼着,陈钊能灭了陆铮及陆家。
想到陆铮,江如珊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前世今生,最厌恶也最嫉恨的人,江知知。
她心中的恶意压都压不住了,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将视线落在面前的陈钊身上,陈钊爱色,又厌恶陆铮,倘若能让他对江知知有了兴致,那……
江如珊放在膝上的手蜷起又松口,缓缓开口,“二公子,听闻陆铮之妻貌美,二公子方才在宴上,可瞧见她的模样了?”
陈钊挑眉,“陆铮之妻?”
江如珊见他感兴趣,当即压下心中狂喜,道,“陆铮之妻江氏,在兖州是出了名的美人。那日我初至射阳时,亦亲眼目睹其容貌,的确与传闻中所言一般,如白玉无暇。”
陈钊回忆了一下,宴上陆铮身侧的年轻娘子,身姿倒十分妙曼,虽带着面纱,却仍看得出,应当是个美人儿。
他似笑非笑,看向江如珊,“怎么,你与陆铮之妻有仇?”
江如珊不妨陈钊这样敏锐,一下子便猜中了她的想法,哑口无言,正寻说辞时,陈钊倒是一笑。
他道,“不过,夺妻之辱,应当很有趣。”
陈钊露出势在必得的嘲弄笑容,懒得追问江如珊牵扯陆铮之妻的缘由,在他看来,女人之间这点小恩怨,怎能与他的大事相提并论,压根不值一提。
只是瞧陆铮护得紧成那副样子,只怕还得寻个合适的契机,才能将人捆来,到时候,定然很有趣……
……
下了一夜的雪,隔日起来,雪竟是停了,只是庭院中还堆着厚厚的雪,空气清寒凛冽。
知知早起,正与陆铮用着早膳,下人忽的跑进院子,道,“宫中来了圣旨。”
知知忙放下筷子,青娘亦着急进了屋子,来替她换能见客的衣裳,一番折腾下来,众人来到前厅,见到了来传旨的太监。
太监面上满是恭敬之意,压根不敢多折腾,直接便念了圣旨,然后和和气气道,“侯爷,接旨吧。”
这句侯爷,唤的不是旁人,正是陆铮。
直到回到屋里,知知都还有些懵,想不明白,怎么陛下莫名其妙赐了爵位,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件好事。她吩咐青娘给下人们发了赏银,青娘应下出去了。
知知仍有些反应不过来,抓着陆铮的袖子,仰着脸问,“夫君,陛下怎的赐了爵位?”
陆铮抬手将圣旨随意丢在桌上,拥着身边人的肩,沉声道,“只是一个爵位而已,以我如今的势力,有没有这个爵位,都无关痛痒。”
知知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但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升官了,陆铮的身份,其实一直挺名不正言不顺的,有了这个爵位,怎么说,至少人人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陆侯”,而不是什么“陆逆陆贼”了。
因着这样,知知还是很高兴的,面上笑吟吟的,“也还是值得高兴的,夫君往后是侯爷,那珠珠岂不就成了小郡主了?”
听她提起女儿,陆铮神色缓和,露出一丝笑,抬手亲昵的理了理知知的发,“你高兴,便姑且算是好事吧。”
知知高兴了一会儿,想起家中的珠珠,道,“也不知何时能回广牧,珠珠估计都不认得我们了。”
陆铮沉声,“应当快了。”
吕相设宴,为的是当说客,说服一部分的士族站在周王室这一边,无论成不成,都不可能久留各州势力在射阳。
在旁人的地盘上,总归做事有些限制,还是趁早回去得好。
……
与此同时,战胥才得知宫中这一突如其来的圣旨,听了长子带来的消息,他面无表情地收回刀,抬手将刀钉在一旁的木桩上。
“侯爷?”
战瑾将帕子递上去,呼出一口气,霎时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气,“是,父亲,难道陆铮他……”
战胥接过帕子,冰冷的帕子直接按在满是汗珠的脸上,他犹在壮年,正是最年富力强的年纪,且多年征战习武,早就习惯这般冷硬做派,随手将帕子丢回水盆,冷冰冰开口。
“不可能。”
战瑾想了想,道,“父亲,皇室提出的筹码,对陆铮而言,应当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倘若他应了,也并非不无可能。”
战胥语气坚定,“我说了,不可能。他陆铮若是三瓜两枣便能哄住,不可能从区区一个小小千户,走到今天这一步。比起陈氏,更要警惕的是陆铮。你昨日见过他了,说说印象。”
战瑾被问得一怔,脑海中第一个冒出的,不是陆铮,而是陆铮身边那令他生出亲近之感的女子,一晃神,才道,“他……很强势,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而且,昨夜宴上,士族丑态毕露,他却十分洁身自好。”
战胥抬头,“所以,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少帝手中的利刃。”
说罢,战胥抬步朝屋内走去,战瑾跟在他身后,略一迟疑,张了张嘴,还是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