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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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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裴裴,他的命

    华绍亭从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拦住他。

    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房间地上有血,竟然停了一下。

    裴欢被人扔在床上,上衣都被撕开了,右手被高高地抬起来,手被刀子扎穿,死死钉在了床板上,手上的血顺着胳膊一路蔓延到地上。

    他的裴裴,他的命。

    这一刀分明像钉在他胸口上,一阵一阵绞着疼,他硬是忍着。

    二十年夜路被逼出来的镇定和理智,他总算还能稳住神,试图喊她,可裴欢手上巨大的疼痛和刺激让她对外界没有反应,已经陷入昏迷。

    华绍亭检查她浑身上下,这些人渣想先拍下她的裸照日后当做威胁,她的内衣都被扯开,相机还扔在旁边,好在她下半身的衣服都还完好。华绍亭脱了外套把裴欢上身裹住,抱在怀里,把相机踢出去。随即走廊上一阵枪响,顾琳直接把相机打烂了。

    他叫大夫上来紧急处理伤口先止血,终于把一切都吩咐完,手上是福爷那把刀。

    拔出刀的时候他绷着一口血,硬生生往下咽。

    华绍亭控制不住心里的念头,残忍暴虐,一点一点翻上来。

    他早就说过,他不是谁的神,他也有失控的时候。

    顾琳在门边轻声问:“华先生……这个畜生怎么处理?”

    华绍亭看向福爷,那目光不动声色,狠得直要剐碎他的骨头。福爷濒临半昏迷,再也承受不了,扑通一声跪在门边上。华绍亭一脚将他踹开,对方惨叫,传来肋骨断裂的声音。

    “他没有这个胆子,让他死太容易。”华绍亭的声音轻,却听得顾琳心里紧张,她试图劝他不要生气不要急,他自己也有病在身,但他显然已经听不进去。

    “去打给蒋维成,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十分钟之内赶到这里,否则……直接蒋家见。”

    顾琳转身打电话,电话还未接通,楼下突然起了激烈的冲突。

    “华先生,他已经来了。”

    华绍亭并不意外,似乎本身就在等。他让人放蒋维成上来,蒋家的保镖也要跟着,两边对峙。

    最后是蒋维成自己放弃,朝着楼上说:“我一个人上去。”

    房间里的男人轻轻吩咐,楼梯上立刻让出一条路。

    华绍亭带过来的私人医生已经给裴欢简单清理完伤口,催促尽快把她送往医院,华绍亭点头:“马上,你先出去。”

    蒋维成赶得很急,喘着气冲上楼梯,他在路上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强行克制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来,眼看福爷倒在门边上,他过去狠狠一脚踩碎了他的手腕,又换来对方杀猪一样的惨叫。

    房间里最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华绍亭就抱着裴欢坐在床边。

    蒋维成看清了她的惨状,突然走过来,弯下身想要看她的伤。

    华绍亭手腕一翻,拿着那把刀,刀刃直指蒋维成的颈动脉。

    蒋维成完全没有还手,眼看对面这个传说中的男人在一点一点溃败。华绍亭的嘴角泛出沉重的颜色,渐渐带了血。

    蒋维成一动不动,华绍亭手里的刀尖已经划破他的皮肤,再有分毫,他就必死。

    华绍亭终于开口问他:“你就这么对她?”

    福爷没那么大的本事,这件事是谁先惹出来的,很明显。

    “我送裴欢去医院,把她给我。”

    华绍亭的手一动,刀尖突然下移,一刀捅在蒋维成身上,让他不能速死。蒋维成死死扣住他的胳膊,咬牙说:“把她给我!”

    华绍亭右手用力后撤,冷冷看着他又是一刀。蒋维成不躲不避,硬生生地受了,仍旧重复那一句话。

    第三刀扎过去,蒋维成终于倒在地上捂住腹部。华绍亭嘴里的血也已经压不住,一口涌出来。他脸色苍白,映着几乎冷厉成刀的一双眼,声音却出奇的稳,他看着蒋维成说:“你今天该死,但我留你一口气,不是因为蒋家,是因为裴裴。这六年,她感激你。”

    一屋修罗场,华绍亭紧紧抱着裴欢贴在胸口,当年他逼她远走,如今亲眼见她受苦,他果然遭了报应。

    华绍亭护着她那么多年,只差一点点,就是一辈子了。

    天不遂人愿。

    华绍亭微微俯下身,在看蒋维成,也在笑他,像能只手翻天的魔,轻轻地继续说:“你算什么东西?她能嫁给你,那是为了和我赌气。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你。”

    车已经全部停在楼下了,华绍亭迅速抱起裴欢赶往医院。

    他再也不去看地上的人。

    蒋维成受了重伤,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地蜿蜒的红。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华绍亭那句话,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你。

    这句话果然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以为他们明里暗里僵持了那么多年,可华绍亭从来没拿他当对手。

    游戏人间又如何,原来人间事,最苦不过求不得。

    报纸上很快就出了头条新闻,著名导演程某因聚众酗酒,酒驾后翻下公路,重伤不醒。

    华先生走时告诉顾琳,留下这些人的眼睛、嘴、手。她一切照办,最后把福爷等人搬上同一辆车,带人把他们撞下盘山路。

    裴欢被紧急送往著名的外资医院,私人经营,因而费用高昂,且极重视隐私保密,一般都是明星或不方便公开身份的人入院。

    敬兰会封锁了整个医院,隋远也很快赶过来。

    裴欢的右手被刀刺穿造成贯通伤,肌腱断裂,神经也有不同程度的撕裂,必须手术。隋远并非骨科专家,但顾琳叫他过来想必是看出华先生情况也不好。

    裴欢被几位专家推进手术室,大家稍稍放心,和顾琳先去让院方安排病房,他们回来却看见华绍亭还在手术室外等着。隋远急了,低声警告他:“三小姐伤成这样,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先去病房里歇一会儿。”

    华绍亭的脸色非常不好,他想说话,却因为气闷开始咳嗽,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隋远扶住他往旁边看了看,顾琳立刻把他的药拿过来。华绍亭摇头喘出一口气:“没事。”

    隋远跟他急都没用,让顾琳倒水盯着他先吃药,终于缓过一阵。

    “你镇定点,别紧张。她只是脸上有点被打的轻微外伤,这些都没事,顶多是手。”隋远说得倒容易,本来是为华绍亭着想,他的病绝对不能有激烈的情绪,他想尽量让他放松,结果说到让华绍亭只剩苦笑:“好好,顶多是手……我十几年骂都舍不得骂一句,今天看她被人钉在床上……你可真会安慰人。”

    顾琳替隋远接话:“手外科和骨科的专家都过来了,一定有办法,先生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事,我是怕她一会儿出来看不到人。”华绍亭坐在一旁等候的沙发上。隋远上下观察他确实不再憋气咳嗽了,总算腾出时间,去和医院其他的医生交涉。

    他刚一离开,华绍亭就转向顾琳问:“你让他来的?”

    “是。”

    华绍亭的衣服蹭到裴欢手上的血,他这会儿披着自己的外衣,低声问:“你看见什么了?”

    顾琳声音发颤:“先生刚才……”她想说看见华绍亭呕出血,但是被他盯着不敢再往下说。

    “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隋远,这是命令。”

    顾琳站着不动,很久很久不说话,最后她半跪在他手边,忽然伸手握住华绍亭。

    他并不意外,也没怪她。

    华绍亭叹了口气,覆在她手上,变成一个安慰的姿态。他的手指凉,但是很平和:“你不用这样,我很清楚自己的病。今天是因为太着急,一生气就带出血来了,不是大事。”

    顾琳哽咽着摇头,极力控制自己,最后断断续续地说:“我伺候先生这么久,好歹也知道一点,如果出了血……”

    先心病发展到咯血,几乎就是心衰竭的症状……她捂住嘴,这后半句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华绍亭长长地喘一口气,然后说:“是啊,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一定逼我赶紧手术,一天消停日子都没了。”说着他揉了揉眼睛,又自嘲地摇头笑,“还有这边的眼睛,最近也麻烦,真是没一个好地方了。”

    顾琳紧紧握住他:“先生的病不能再拖,考虑考虑隋远的话吧。”

    “他说能把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六十,还不够。”华绍亭盯着手术室的门,“我还没死,就有人这么大胆子。我要真出不来了,你说……她还能活吗?”

    顾琳浑身一滞,低声说:“三小姐出事也有我的责任,要是我能早一点得到消息……三小姐的手就不会……”

    华绍亭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拍拍她:“这次不怪你。你要想瞒我,只要当做不知道。”

    顾琳想起陈峰和她说过的一切,她最终没那么做。她故意拖了时间,让陈峰把人撤回来,把责任推给蒋维成,当做敬兰会的人被蒋家拦了,一开始就没发现三小姐被带走。然后她才匆匆忙忙去通知华先生事情不对,再去追再去查,等他们到了之后,裴欢不死也伤。

    可惜这女人命大,只伤了一只手。

    顾琳不是怕死,终究是怕华先生。

    这六年没白费,顾琳知道他心思太深,事后装作不知道,他根本不可能信,最后她和陈峰都会被牵连进去。

    不如走一步险棋,赌他关心则乱,眼看裴欢受伤,过错全部砸在了蒋维成身上,他没有时间再追究自己人的问题,对她不会再有疑虑。

    顾琳心里百转千回,庆幸自己没有做错。她看向身边的人,他并不端什么姿态,懒而带着病态,但他任何时候都居高临下,她甚至不知道除了这样沉默地守在他身边,还能再做些什么。

    她还想说话,但华绍亭已经松开手。

    顾琳只好站起来,退到一边,忽然说:“先生为了三小姐不肯做手术,但先生想没想过自己,想没想过……我们?”

    她说完就后悔,可今天大胆的事情做了这么多,不差这一句。何况她看他硬撑,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

    华绍亭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停了一下才转身看她,不答话。

    顾琳继续说:“我们这么多人为了华先生而活,为了敬兰会而活。我愿意为先生赴汤蹈火,隋远愿意为先生竭尽全力,还有敬兰会上下的人都为先生效劳。”

    他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反问:“这是嫌我不负责任?”

    “不,这是我的实话,先生罚我我也认了,总要说出来。”顾琳看着手术室,“先生不是只有三小姐一个人。”

    华绍亭笑了,往旁边靠了靠,倚在沙发扶手上闭上眼。过了很久,顾琳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却低低地回了一句:“可是她只有我。”

    四周再也没有人说话,空荡荡的医院走廊,还不清楚手术到底会进行多久。

    华绍亭想起刚才,在来医院的路上裴欢清醒过来,一开始她情绪非常激动,他死压着她的手脚,不让她乱动碰到伤口。

    裴欢一恢复意识疼得说不出话,最后看清了是他。

    她看见他之后又闭上眼睛,他不问也不安慰,沉默地抱紧她。裴欢终于安静下来,一路到医院。

    医生过来把她推走的时候,华绍亭俯下身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告诉她没事,先做个手术,裴欢点头。这一路,她整个对穿的手传来剧痛,却硬是从头到尾都没出声。

    将近三个半小时,手术终于进行完。

    裴欢先被送回病房,华绍亭等着医生过来说具体情况:“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恢复问题,肌腱断裂和撕裂伤比较严重,幸好没有感染,手术比较成功。但之后手部功能肯定受限,还需要外科修复……能够恢复到什么地步……不好说。”

    华绍亭一直坐在沙发上,那些人弯着腰,慢慢地跟他说。他咳了两声抬眼:“什么叫不好说?”

    两个医生彼此对看不敢说话,磨蹭着又试图解释:“嗯……应该……只要尽力,日常的话慢慢来没什么问题,但负重和运动肯定受限。”

    隋远过来解围:“三小姐醒着,你先去看看她吧,我来跟他们说。”

    华绍亭点头起身,又跟顾琳吩咐:“你也去盯着,她不留在医院,过两天我就带她回去。你们交涉好,需要的一切都在家里安排,包括后期的康复……把这两人请回去。”

    “是。”

    华绍亭一个人去裴欢病房,里边安安静静,夕阳西下的时候本来就暗,一拉上窗帘,彻底没有光。

    裴欢的手放着不动,局部麻醉的药效还没过去,她感觉不到疼,平和很多,总算松了一口气,听见门口有人进来,回身看。

    华绍亭坐在她床边,过了好一会儿,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最后,他起身按开了床头的灯,总算能看清彼此,他盯着她叹气。裴欢动了动没受伤的左手,朝他伸过来。

    她嘴都被自己咬烂了,脸上被打肿,敷过一会儿,现在看起来还好。

    她伸着手,轻轻地说:“你抱抱我。”

    华绍亭拉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抚平握紧,却没动。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看得裴欢再也忍不住,颤抖着用力捏紧他的手,哽咽地说:“我害怕……你抱抱我。”

    他顺着手的动作把她拉起来,抱着她压在胸口。她把脸贴在他颈侧,他身上熟悉的沉香味道让她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她控制不住倒抽气,拼命抱紧他,死也不松手。

    他还是叹气,拍她的后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在呢,没事。”

    她点头,然后不出一声。她的脸埋在他怀里,他肩膀的衣服渐渐湿润,最后蔓延一片。

    裴欢哭得很痛快。

    他知道她是真害怕,没见到他,她一声都不能吭,这就是他养大的倔丫头。

    裴欢揪着他的衣服,微微发抖:“除了手,他们……我晕过去之后怎么了?”

    他还是那么淡淡的口气,但说得肯定而强硬,丝毫不容置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她终于抬头,泪流满面地捂住嘴,他看她还想咬自己,拉开她的左手:“哭吧……别逼自己。”他慢慢地重复,“我在这里,就什么事都没有,听见了吗?”

    裴欢点头,安静地坐在病床上,没有脾气,也没有棱角,脆弱到他什么都不能再问。他看着她无声无息地哭,最后吻她的额头:“裴裴,你也为我想一想。”

    她哭得更凶,终于全盘崩溃。

    他心疼她,看她这样,他简直要发疯,可他没这个权利,他还得好好地替她撑下去。她害怕,他就不能疯。

    华绍亭俯下身,脸就贴在她脸侧,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要还想任性,直接拿刀来捅我,别再让我看这种场面。”

    她闭上眼睛,小声叫他:“哥哥。”

    他终于笑了:“我是作孽太多,这辈子才栽在你手上。”

    这二十年,没人敢直呼华先生的名字,只有裴欢,她小时候没大没小,大了更被宠上天。外人在,她还能叫他一声“哥哥”,如果只在海棠阁,她一直连名带姓地四处喊。

    只有犯了错,一委屈,一害怕,她才老老实实地叫“哥哥”。

    这就是她服软。

    裴欢精神受了刺激,一放松下来累得很快,又困了。华绍亭守着她休息,她躺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抓着他惊醒:“我不想留在医院。”

    他点头:“过两天就回去,现在还不行,还有两个小手术……别怕,我陪着你。”说着帮她把灯关上。

    病房里很暗,裴欢长出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床边的人连件衣服都来不及换,在黑暗里看不见表情,就只有一团淡淡的影子。

    裴欢低声说:“我一直怕医院。老是想起……那天晚上。”

    “裴裴,你今天太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别胡思乱想。”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她却不肯听。

    “我已经不想和你争,只是想不通。”她看着他的轮廓,“有多冷血才能下手不要自己的孩子?我一直都想问,那天晚上你是怎么下的命令,是说让他们带我去处理掉,还是……”

    华绍亭侧过脸,咳了两声摇头:“我不要孩子,要是别的女人,大人孩子我都不留。但是……”

    裴欢很疲惫地笑了:“但是那次是我不懂事,你才格外开恩,留着我了,是不是?”

    他不说话,这个问题她问过。

    今天也一样,裴欢实在不想再想了,现在累得只想放下一切。她并不生气,六年过去,她也这么大了,早不是单纯的小姑娘。

    只是不甘心。

    她其实心里不信他做得出来,就算他是人人都知道的冷血动物。但只要还是个人,总有本能。

    华绍亭伸手环住她,慢慢地拍:“睡吧。”

    她心里翻江倒海,哪怕他就肯解释一句,她都能为他找到其他借口,但他从来不否认。

    裴欢松开他的手,翻过身再也不说话了。

    华绍亭守着她,直到她确实睡着了之后才起身。

    他压低声音咳嗽,一开门出去,医院走廊里白晃晃的灯让他眼睛看不清东西,他靠墙站了好一会儿,伸手擦了擦嘴角,嘴里带出来的腥气弄得他很不舒服,出去倒水漱口,终于痛快了。

    他盯着洗手池里暗淡的血丝面无表情,打开水冲得干干净净。

    第四天一早,华绍亭过来带裴欢准备出院,她的手不能动。他就亲自给她穿外衣,为她系围巾,最后裴欢坐在病床边上等着,他又弯下身拿了她的靴子,要给她穿鞋。

    顾琳在门边上守着,终于忍不住了,过来拦他:“华先生,我来吧。”

    他看了一眼顾琳,松开手站起来,把一切都交给她。他自己出门,找人去看车到没到。顾琳弯着腰给裴欢穿鞋,表情公事公办,直到帮裴欢都穿戴好,才站起来盯着她。

    裴欢知道她有话说。

    顾琳盯着她很久才开口:“你是不是看华先生为你低头特别有成就感?”

    裴欢嘴角还有伤口,人很憔悴,但她笑了,低声说:“没有,你没来的那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是你把他想得太高,他只是个普通人。”

    “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我来得晚。”顾琳也不客气,“要不是为了他的病,我不想让他动气,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让人砍?”

    裴欢没有什么表情,试着站起来往外走。顾琳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陪护,伸出手扶着她,态度却很硬。

    裴欢慢慢地说:“我不想和你敌对,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除了你也能给的那些爱情之外,他还是我哥哥,我们是彼此的家人……无可替代。”

    嫉妒一个假想敌,最终只能惩罚自己,爱情没有如影相随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著。

    只是顾琳身不由己。

    兰坊的车已经停在医院的后门了,那里安静不招摇。华绍亭和裴欢坐进去,她看着窗外,忽然回身跟他说:“我想先去个地方。”

    华绍亭一点也不意外:“蒋维成住在市里的医院。”

    裴欢知道瞒不过他:“我还有话想跟他说。”

    “这件事都是他造成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他活着。”

    “我知道。”裴欢转过身继续看窗外,把头靠在玻璃上,轻轻地说,“但是我想见他,还有几句话。”

    华绍亭不再多问,吩咐司机先去蒋维成所在的医院。

    华先生有心留人,自然下手非常准,那三刀避开了重要脏器官,让蒋维成失血不少,但并没有大事。

    蒋维成住在VIP病房,封锁了一切消息,也不让告诉家里人,只说出去谈生意。他妈妈因为他自己做主结婚的事对他十分不满,平时也懒得管他,这一场风波就此硬被压下来。

    华绍亭带人过去,他并不下车,只看了看裴欢,把她头发理好,又告诉她千万不要碰到受伤的手,然后才说:“你自己去吧。”

    仅此而已,他不说早点出来,也不说等她回家,看着裴欢下车,慢慢地补了一句:“你大了,路要自己选。”

    已经过了中午,裴欢低着头用围巾把自己的脸挡住。她一路上楼,问到蒋维成所在的病房,出了电梯就被人拦下了,她摘下围巾说:“我来看看他。”

    保镖一看是裴欢,话也不敢多说,赶紧让开:“少夫人……少爷今天刚醒。”

    她敲门,里边的人没动静,看着没锁。她直接推门,病房里的设施非常完备,整个房间都是温暖的原木颜色,显得心情都好很多,但床上的人却一直对着窗外看,连进了人也不回头。

    “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出去。”他有点不耐烦,皱眉捂着腹部低声赶人,裴欢径自走过去,拉了椅子坐在床边:“是我。”

    蒋维成突然回头,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就只剩下一句:“你的手……”

    裴欢的手为防感染被包得严丝合缝,动也动不了。她不多解释,态度很平静,坐在那里摇头:“那天的事,我不能再想,就别再问我了。”

    “对不起。”他知道说这个也没用,但这么多年,最终谁也没能幸免,非要不死不休,闹出这一场,两人都心灰意冷。

    蒋维成欲言又止,裴欢只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他,仿佛她忍着手伤到这里,就只为了看看他。

    他最终先开口说:“是我赌气才带你去那个饭局,没想到他们敢动你。”他深深地看着她,“我从来不想你难堪,如果你肯给我一点点希望,我都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

    “你知道的那些……远远不够。”蒋维成缝了针,仍旧不能起身,只能靠在枕头上,看着她说,“你不知道这六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以为……你嫁给我,哪怕不爱我,只要我有真心就够了。我甚至想过,这辈子你要真忘不了华绍亭,我也认了。毕竟是他把你带大的,没关系。”

    蒋维成笑得有点嘲讽,他本来是人人口中的浪荡子,这辈子都该和痴情无关。

    可惜世上没有风流事,只有伤情人。

    裴欢没有打断他,他也就慢慢地继续说:“可是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我不是为了要你报答才和你结婚……当年那句话,我说到就做到,想娶你做老婆,没开玩笑。”

    她心里一阵一阵难过。她也不是铁石心肠,明知道有些事听到就动容,但还是来了。

    “可你一直这样,我做什么你都不需要,除了我能帮你救笙笙,我还不如一个医生有价值。”他一直看着她,看到她仰着头在忍,停了一下,“好了,别哭,既然都来了,今天这些话,我就都告诉你。”

    裴欢点头,很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

    “你想没想过我的心情?在你又回去找华绍亭之后,几天不回家……我急得四处找你,以为你出了事,最后看到你喝醉倒在大街上,我那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我找人气你,这些是我的错……你被人劫走,他给我三刀,确实是我活该。”

    他说完平复了好一会儿,最终伸出手,裴欢用左手轻轻握着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平静的相处。

    蒋维成问她:“道歉也晚了,我只想问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裴欢再也忍不住,擦了眼泪说:“我一直信你。”

    她知道他从未真心想要伤害她,只是事已至此。

    他明知会失望,却还是要问:“别和华绍亭走,好不好?”

    裴欢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

    蒋维成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得到答案终于可以解脱了,并无意外地叹息:“我早就知道。”

    死亡很容易,没什么可怕,而活着却很难。伤害一个人很容易,一件事一句话,而获得原谅却很难。

    她低着头,慢慢抽回手说:“阿成,我们没有缘。”

    他转过脸,很久都不看她,胸腔起伏,却不知道最后忍下了什么。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我一直感激你当年救了我。时至今日,我依旧感激你照顾我和笙笙。”裴欢帮他盖好毯子,蒋维成却执意要起来,她拦着他,他就按了铃叫人进来。

    “去把桌上的文件和那个盒子拿过来。”

    护工进来帮他拿东西,蒋维成接过那两份协议,递给裴欢:“我签好字了,如你所愿,我们离婚。”

    到这一步,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件事。

    裴欢突然说不出话,那些经年被压抑下去的情绪全都翻涌上来,人非草木,这六年时光不是眨眼而过,每一个日日夜夜,她总都经历。

    蒋维成并没怎么变,一如昔日,多情的少年。

    变的人是她。

    裴欢接过协议书,知道他们今生至此,终究没有缘。

    蒋维成微微皱眉,碰到伤口有点疼,躺着喘了两口气,又把那个小小的盒子给她,盒子只有手掌大,暗蓝色的天鹅绒。

    裴欢打开,里边是枚戒指,简洁的素圈,钻石璀璨,样式简单,却是名家之作。

    蒋维成说:“婚戒,我当时没准备,觉得给了你,你不一定想要。现在……总算到最后了,我还是想给你。”随即他就看出裴欢摇头不想收,又补了一句,“我在协议上只有一个要求,你收下这枚戒指,我就同意离婚。”

    她握紧了那个盒子,最终还是说了一句:“何苦?”

    他这样的人,今生何苦?

    蒋维成却如释重负,一脸轻松地说:“高兴而已,离婚才买戒指,我是第一人。”

    裴欢还要说什么,他堵住她的话:“我愿意送东西,你只管收就行了,这也不代表什么……放心,我和Alice相处不错,也许之后我就带她回家见我妈了。不会很久,我不会一直记着你。”

    他不会一直记着她,他不想做情痴,无缘六年,已经足够。

    他们都该放下了。

    “裴欢,我不是今生非你不娶,将来如果遇到合适的,我大办一场的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他这话说得海阔天空,看着她笑,就像那年裴欢撞了他的车,他被她的蛮不讲理逗得发笑,那时候他就这个表情。

    “好,我一定去。”裴欢看他这样终于释然,不再拒绝,将那个盒子好好放进口袋里,拿着协议书起身准备离开。她走到门口,还是停下说:“好好养伤。”

    他答应着:“你也是。”

    她就要走,他偏又出声:“还有……”

    裴欢看他,蒋维成说:“我没让人胁迫笙笙,她在惠生好好的。如果你哪天想去接她,随时可以。”

    “谢谢。”她冲他笑,慢慢关上那扇门。

    出了病房之后,裴欢没急着下楼,顺着医院的走廊一路走,走到尽头,刚好有个平台,上边风大,住院的病人大多怕凉,没什么人在这种天气还上去散步。

    她走上去坐了一会儿,十几层的高楼,已经足够看远一些。

    整座沐城在冬天青灰一片,今时或往昔,并无改变,只有干冷的风打在脸上。

    裴欢只想静一静,原来结束一段回忆,告别一个人,比她想的要难。

    她想起他们领证那一天,她产后刚刚恢复,才出院不久。蒋维成坚持要结婚,以此为条件,才肯去帮她安排一家好的福利院,能够暂时有人收留孩子。

    没有宣誓,没有婚礼,也没有人祝福。

    裴欢和他去办,拿到结婚证之后,他在大街上一人一本甩过来,想了想说:“我没准备婚戒,反正你也不想要。”

    如今裴欢坐在医院的平台上,慢慢地打开那个盒子。她一只手不方便,好久才重新打开,拿起戒指慢慢地看。

    最终她笑得伤感,婚戒里刻着细细密密的一行小字,设计时间是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