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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薄情于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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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婶祖辈是生长在兰坊的老人,到她这一代走的走,散的散,晚辈里的年轻人也有打小就被带出去脱离兰坊的,终究只剩她一人孤老,她过去没有去过暄园,但她知道有那么个地方。

    她也不清楚那园子究竟在沐城的哪个方向,只在年轻的时候听说老会长在外边有个住处,偶尔去住一段,就是为了躲清净,所以离着不算近。

    除此之外,丽婶还很清楚地知道华先生有一座水晶洞,那不是名贵的东西,顶多算是过去大宅院里兴起来的风水物件,对于一个沉迷于古董奇珍的人来说,收藏一座材质不算珍贵的白水晶洞实在奇怪。

    但华绍亭一直都带着它,丽婶告诉裴欢:“老会长去世,华先生成为敬兰会的主人,他用了三个月肃清会里的威胁,那会儿正好赶上海棠阁被清理出来,那地方接地气,环境又好,他就选了那座院子住,第一天让人搬东西进去的时候,我就见过那块大石头,水晶那一面看不见,说是都被封上了。”

    裴欢也知道,敬兰会的每一任会长都是住在朽院的,只有华绍亭例外,说到底他其实不是陈家人,朽院还有原本的陈家亲属要住,所以裴欢记得,从小她就跟他一起住在海棠阁。

    丽婶之所以能记得这东西,肯定因为华绍亭当年是特意派了人从朽院把这座水晶洞请出来,不合情理,所以这些老一辈的人想起来都有印象。

    陈家人的东西还应该由陈家后人接手,他带走算什么?明显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他最后离开兰坊出去自己住,也一样不嫌麻烦让人又把这座石雕一样的东西抬出去了。

    丽婶看出裴欢一时有点想不明白,给她解释道:“所以我觉得这一定是会里的东西,因为老会长要留给下一任继承人,不是留给陈家人的,华先生才一直都要带着它。”

    “那是什么意思?我看见它里边……都是血,谁的血?”

    丽婶一时没说话,静静看着她半天,去柜子里翻出一盒烟,她上了岁数身体不好,平常都戒了,只有在想事情的时候才抽一根。

    她点了烟,慢慢给裴欢回忆:“当年外边那个园子里出了事,水晶洞是凭证,老会长欠了一个女人一条命。”

    那这事和他们现在又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了,华绍亭那时候恐怕也刚出生,怎么算也不对。

    丽婶摇头说:“那个女人死得很利落,这条命是为了给她的孩子要的,我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后来听说是私生女,不知真假。”她弹了烟灰,看着明灭的烟头半天才继续说:“那个孩子按规矩应该平安长大的,但后来老会长食言了,孩子也出了事,于是这条命就欠下了。敬兰会讲规矩,会长一早当着所有人承诺的话,绝不能收回来。你也知道,老会长最后病倒了,人老怕报应,可能就把它传给了下任会长,他给华先生留下嘱咐,兰坊的人,欠下的东西,一定要认。”

    这倒是敬兰会一贯的作风,各行其是,但绝不能忘本。

    裴欢想着想着有些错愕,突然看向丽婶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现在回敬兰会找这座水晶洞,是为了找人偿命?”

    “我不确定是什么情况,但水晶洞绝对不是好东西,谁来找它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既然回来了,明知现在的会长不是华先生,她不去陈家找麻烦,还闯到你们那里,就证明这个人……”

    裴欢也明白了,接着丽婶的话说下去:“证明这个人过去就和我大哥有关,而且裴熙还被带走了,所以对方还认识她。”

    这么多天,丽婶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这一下终于都说出来了,反倒心里轻松不少,她掐灭烟,看着裴欢说:“甚至有可能,这个回来找华先生的人,就是我说的那个故事里的私生女,只有她才这么迫切地要回来翻旧账,找人来偿这条命。”

    要是这样顺着想下去的话……

    千头万绪拼在一起,裴欢需要时间好好理清楚,她走到窗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丽婶开始收拾碗筷,直到一张桌子都清理干净,裴欢突然回头又看着她说:“如果老会长当年真有一个私生女留下来了,那我大哥就不是唯一的继承人。”

    陈年旧事,一扯出来就没个完。

    丽婶一抽烟就勾出瘾来,有点停不住,又去拿了一根点上,点头告诉她:“而且华先生前两年都离开兰坊了,为什么不把水晶洞再传给陈屿?”

    他和这个私生女,一定还有故事。

    这意思多明显,可能连她姐姐都有印象,只有裴欢置身事外,只有她当年是个无忧无虑的幼童。

    这么多年她和华绍亭在兰坊休戚与共,偏偏能有人翻出些更早的事。

    一场暴雨,古董店里来过的一个古怪女人,竟然能把裴欢圈出那段故事之外。

    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丽婶看了看她的脸色,狠狠吸了一口烟,低声说:“这话要真讲出来,都是几代人早该烂在肚子里的事,你和先生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笙笙都上学了,说出来让你别扭没意思,所以我也不愿说。”

    裴欢笑了,事到如今,她根本没有心情纠结别的事,于是摇头安慰丽婶:“我只想把原因弄清楚,找到那个人,或者你们说的那个园子。”

    丽婶实在为难,说:“这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从来没去过,而且二十年都过去了,那地方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沐城这边区县变化太大,有可能也不叫过去的名字了。”

    这下事情难办了,兰坊里可能还有老一辈的人留下来,但大多数也不知情,知情的人一旦明白深浅,轻易也不会松口,如果她再和丽婶出去抛头露面四处打听,难免又会惹人注意。

    这一时半刻,裴欢除了静观其变,做什么都没用。

    窗外突然放晴,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她套了一件外衣去院子里坐着,正对丽婶院子的大门,脚底下胡乱踢着碎石头。

    丽婶收拾完东西,在屋里正好看见她的样子,冲外喊了一句,逗她说:“你小时候就爱在我这赖着,每次先生找不到你,还要亲自来接。”

    裴欢十二三岁那一阵迷上了看电视,追了两部当时很流行的武侠剧。华绍亭那会儿正是最忙的时候,一开始没怎么管她,后来老人劝他要限制三小姐,说她还小,这么没节制要看坏了眼睛,于是他觉得有道理,破天荒为了这点小事随口说了她两句,裴欢就知道大哥不愿意让她看了。

    她小姑娘的脾气上来,别扭得很,非要从海棠阁跑出来,偷偷躲到丽婶这里来。

    后来丽婶也习惯了,正好每天顺带给她做晚饭。

    那时候的小裴欢吃饱喝足,瘦瘦小小一个人影,也是这样坐在院子里踢石子,等到后院柿子树开始结果的季节,她还要指挥陈屿给她摘柿子,几个小孩闹在一起没完没了,最后总是以姐姐裴熙躲起来大哭,把大人招来才算了事。

    丽婶永远都记得,有些孩子从小就招人喜欢,就像裴欢,聪明漂亮,偏偏气性大,像只小狮子一样。也正因为她年纪小,这点脾气就成了招人喜欢的特质,那几年兰坊里人人都爱去逗她玩,如今连当年那个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她也不容易,二十岁就做了母亲,很多事跌跌撞撞经历过来,好歹一路平安,走到今天。

    可惜这条街上的孩子逃不过命里坎坷,人人皆知三小姐被华先生宠上天,可今时今日一样没有退路。

    裴欢起来走了一圈,绕到了葡萄架下,她坐在铺了靠垫的木头椅子上,终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并不知道丽婶一直在看自己,只是想要冷静一会儿,坐久了,渐渐觉得风里还是有点凉,于是拉紧了衣服。

    她年纪小的时候总爱盘腿坐,现在人长大了,这椅子却长不大,容不下她那么没规矩的坐法,现在她后背就只能靠在一旁的葡萄架上。

    这角度刚好能看清四下,丽婶家里一直没怎么变。她看着看着,忽然心里怅惘,也不知道如今海棠阁怎么样了。

    裴欢抱着肩膀出神,想着想着还是想起他。

    夏时梦长,秋日昼短,人生四季,唯有时间不可挡。

    那时候天色晚了,华绍亭一天忙完空闲下来,总是会亲自找到丽婶这里来接裴欢。

    她看完电视剧就在院子里吃葡萄,远远能听见街边上一群人的脚步声,最后到了院外,华绍亭就让人都站在外边等,他自己进来找她。

    他也不多往里走,大概只到门边就喊她,裴欢就老老实实地把剩下的水果都吃了,蹦下来往他身边跑。

    丽婶也是辛苦,那时候总要随时盯着她,跑快了还要追,生怕她磕了碰了,不好跟华先生交代。

    毕竟大了,很快就是上学的孩子了,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起,他渐渐不再随便抱她,只伸手拉她回去。

    裴欢一直记得一个细节,华绍亭平日里周身十分讲究。尤其这条道上鱼龙混杂,什么怪人都有,他外出必须戴手套,不管对方多大的脸面,在他面前都谈不上交情,他从来不和任何人直接握手。

    只有一个例外,他每次来接她的时候,不论何时何地,他总会先摘下手套,握紧她的手再带她走。

    有时候她刚从地上捡完掉下来的柿子,连人带东西端着,脏兮兮的还要塞给他看,华绍亭也不介意。后来隋远来了兰坊,天天抱怨华绍亭讲究太多受不了,裴欢还觉得奇怪。

    再后来,他纵容她的脾气越发没了边,让她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丢脸。年轻的时候真是打打闹闹什么都干得出来,华绍亭明明对外人原则分明,可是一到了裴欢这里,好像天大的事都能让。

    每个人可能都有一段过去要讲,而裴欢的过去,统统都和华绍亭有关。

    人人都知道先生对她的好,兰坊风雨如晦,人间锋利,世事伤人,他为她挡下了所有艰难坎坷,薄情于痴,贪小于妄,只有裴欢幸免。

    她想着想着只剩苦笑,她过去一直活在他搭建的乌托邦,几乎所有人生美梦都被满足。现在回忆起来,大概上辈子真的拯救了银河系。

    所以不管明天还能走到哪一步,她无怨无悔。

    裴欢仰头看,葡萄架上的藤蔓一年又一年,又到了发芽的时候,当年那个跑来乘凉的小女孩,除了年轻,一无所有,丝毫不懂世态炎凉。

    故事易写,年岁难唱。

    那是华绍亭的自负,这条路上根本没有什么好归宿,他乡作故乡,他也要给她一个家。

    云散尽了,日光暖暖地打在身上,裴欢手脚暖和起来,整个人终于可以放松下来透口气,看着远处,有些困倦。

    丽婶出来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她一直养着这片葡萄架,四月正是缺水的时候,于是一直忙着浇水。

    裴欢想起这葡萄架的事突然笑了,跟丽婶说:“我还记得呢,这个东西喝水很厉害。”不像其他花木,随便浇浇就好,有的树养起来还怕水大,但葡萄藤最费水,需要漫灌。

    过几天估计还要打条,不然这些家伙能迅速顺着架子漫天胡地乱长一气,如果没人管就吃掉果实全部的养分,时间长了,白养半年,根本不结果。

    看着只是一架葡萄藤,简简单单,真养起来也是件磨性子的事,如果没有耐心不愿费工夫,万万养不好。

    兰坊家家户户都有些草木,借着百年的老建筑极接地气,成了修身养性最简单的办法。

    裴欢随口和婶子闲聊起来,问她这几年身体怎么样。

    丽婶最近新染了头发,虽然她早上起来匆忙,还是一丝不乱绾了发髻,还涂了一点棕红色的口红,也是个不肯服老的人。

    她一边洗手,一边随意地指指窗边的托盘说:“刚查过,说我血压有点高,没什么大事,以防万一,开了药。”

    裴欢点头,让她听大夫的话,千万别固执。她说着说着,丽婶突然停下来,心思一动,抬头看向裴欢说:“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可以找到华先生去了什么地方。”

    先生既然需要定期服药,那这么多天过去,不管他去了哪,从药品的渠道上下手,也许可以打听到消息。

    “他的移植手术虽然成功,但是后续还要定期做抗排异治疗,隋远一直让他吃的是国外的免疫抑制类药物,需要恒温保存,运输也不方便,国内量少。”裴欢告诉丽婶,“我没注意过价格,但估计成本非常高,所以咱们这边能买到的渠道也少。”

    “那就有希望,因为它不是随便能在普通医院弄到的,如果我猜得没错,假如外边那座园子里还有人住,那他们肯定会出来买药,我们只需要去查,这两天放出消息要找药的人,大概就清楚了。”

    哪怕概率小,试试也好。

    裴欢马上坐了起来,她打起精神和丽婶商量好,私下想办法安排人去市里查。

    这只是个偶然想起的办法,一时半会儿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裴欢只能等,余下来的时间又显得格外漫长,她去帮丽婶给葡萄架打药,大家一忙起来,很快过了中午。

    裴欢一般上午都会给笙笙打电话,和孩子说说话,但今天电话一直不通,她开始担心,给隋远留了言,让他空闲下来马上联系,原本心情刚好一点,这下又涌起来无数不好的念头。

    丽婶想了想隋远的脾气,只觉得她神经过度紧张,安慰她说:“这大中午的,没准他们出去吃饭了,他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你也不能指望他时间上有什么规律。”

    她想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神经质,这几天活像只奓毛的猫,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紧张。她每天追着等笙笙的消息,稍微有一点状况外的事情,都往不好的方面联想。

    正好赶上午饭时间,会长派了人,特意到丽婶的院子来请裴欢。

    毕竟陈屿私下知道华夫人回来了,总不能一直不闻不问,于是朽院里今天很热闹,他特意请人做了一桌好菜,希望华夫人一起过去,大家吃顿饭。

    过去面上都算一家人,裴欢也只好答应。

    那顿饭做得十分丰盛,陈屿是一片好心,还把过去裴欢在海棠阁喜欢吃的菜都打听出来,但裴欢最近心里装着事,自然吃得匆忙,气氛格外沉闷,两个人也只简单地聊了两句。

    陈屿在医院那边查不出什么,也正在帮她想办法。

    “水晶洞的事大概清楚了。”陈屿饭后送裴欢一路出去,低声跟她说,“是我叔叔留下来的,谁拿到这东西,可以要求敬兰会还一条命。”

    裴欢点头,陈屿看她竟然不惊讶,反倒有些奇怪,说:“我从小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应该很早就被华先生收起来了,关系重大。”

    他真想帮她,这次下了功夫,动用了家族关系,总算在陈家打听到有这么一个东西。

    “是,水晶洞的事我基本也问明白了,现在我要一个地方,只有名字,但不知道具体位置,再等几天吧,我也在想办法。”

    陈屿毕竟是新任会长,他的立场和行为日日都被人看在眼里,裴欢不能过多让他参与自己的事,否则华绍亭“过世”的消息就容易出纰漏。

    裴欢说着说着和陈屿一路走到了门口,正好外边有人进来,慌慌张张地抱着个小孩子,孩子不停哭闹,一时之间声音大了,门口处很快聚了三两个人过去拦她。

    一有外人,裴欢也不愿再多说,很快打住了这个话题。

    陈屿抬头看了看,回头叫人吩咐说:“别拦她,让她过来吧,是不是茂茂又病了?”

    门口的人是徐慧晴,她抱着孩子回到兰坊,堵在陈家的朽院门口好半天不敢进来,结果孩子突然闹起来,惊动了下人。

    午后阳光和煦,徐慧晴却只肯顺着墙边走,一路躲着光。

    陈屿一看她直叹气,说:“我这嫂子啊,大老远跑回来,恐怕又是过不下去,想来要钱的。”

    裴欢倒没想过她会有经济上的困难,一时觉得奇怪,问:“你哥生前留下了那么多产业,也没人愿意跟他们孤儿寡母去抢,她怎么会过不下去?”

    “她过去一直在家里待着,哪懂经营啊,这两年已经让人骗了好多次了,尤其我哥当年惹了华先生,道上知道他家不光彩,现在根本没人帮她。”

    陈屿对这嫂子不咸不淡,现在也懒得见她。按过去的经验,徐慧晴见个亲戚一定要没完没了拉着对方哭诉,他也难办,于是只能和裴欢在树后避着,找了个下人过去,带孩子先去看病,再过去交代,说会长准备给他们打一笔钱,方便过日子。

    陈屿实在没办法,和裴欢解释:“不是我不想帮她,而是光救济她不是长久的办法,她笨手笨脚的,孩子也养不好,外边的事也不懂,日子过得太难了。”

    裴欢盯着远处打量,徐慧晴显然已经四处找了一圈,没看见陈屿,于是她不敢四处乱走,只能怯怯地抱紧孩子,一边哄着一边站在回廊里,可怜兮兮地躲着太阳。

    朽院过去也算徐慧晴的家,只不过现在她失去丈夫,被连累驱逐出门,旧地重游,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潦倒无依。

    果然处处都有辛酸事。

    裴欢原本不想和她相见,可她准备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徐慧晴年轻时算是陈峰的青梅竹马,后来又是陈家的儿媳妇,不知道会不会对当年的事有线索,于是她又改了主意,亲自去见这个嫂子。

    对方一见华夫人今天也在兰坊,先是有点吃惊,很快就有些手足无措,隔着还远,她下意识挡住孩子的脸,想要往外退。

    裴欢远远喊她,走过去发现她真的特别紧张,于是为了缓解气氛,裴欢先叫了一声:“嫂子。”

    徐慧晴低头小声说:“华夫人别这么叫了,我们是敬兰会的叛徒,先生就因为陈峰干的那些事才发病的……”她浑身发抖,抱着孩子直躲裴欢,“谢谢夫人大度,清明的时候还肯帮我们母子说话,但是我实在不敢再麻烦夫人了。”

    裴欢也知道自己如今和她说话,难免让人觉得奇怪,毕竟华绍亭是因为陈峰闹出来的内斗才旧病复发,她也就只能长话短说,先让人去找大夫,把孩子带走照看,徐慧晴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放了心。

    裴欢陪她坐了一会儿,看她情绪缓和之后,把她拉到僻静地方,私下跟她说:“这次是需要你帮我一件事。”

    徐慧晴向四处看看,这地方没有下人盯着,陈屿很知趣地让人都走开了,她总算自在一点,把头发外衣都整理好了,小心翼翼地打量裴欢,生怕惹这位华夫人生气。

    裴欢问她:“你听说过暄园吗?过去陈家有人提起过吗?”

    徐慧晴一脸茫然,使劲帮她想,想了半天还是只能摇头,说:“暄园?我不知道,陈峰也没跟我交代过。”她看见裴欢一瞬间有些失望,于是十分懊恼,拍拍脑袋有点尴尬地说:“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陈峰留给我们几家店、酒吧,还有一些卖木头什么的,但是我记得……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她显然想岔了,以为裴欢要问陈峰留下的产业,于是闹得裴欢哭笑不得,也只能安慰她不是这个意思。

    徐慧晴看她和上次清明时见到的一样,双眼一直肿着,说两句话就看向别处,显得精神格外涣散,仿佛整个人已经彻底被生活拖垮。

    这场面实在让人难受。

    裴欢已经不忍心再逼问她,最后只低声告诉她,会长承诺给她一笔钱,徐慧晴眼睛都亮了,好像瞬间又有了力气,突然又要追着去看她的儿子。

    她急匆匆地往外走,走着走着又回头看裴欢,觉得有点不太礼貌,这才讪讪地问:“我记得华夫人还有一个女儿是吧,她还好吗?身体没事了吧。”

    裴欢笑了笑,礼貌地和她点头说:“孩子年纪小,治疗及时,现在没问题了。”

    远处的徐慧晴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看着自己从冬天穿到现在的绒线裤,早就起了球,一时脸色格外窘迫,只好随口找些话来聊:“夫人这次回来还住在海棠阁吗?”

    裴欢摇头,示意徐慧晴出去不要说她又回兰坊的事,对方赶紧答应下来,又狼狈地按压着自己的衣角,想了又想才下定决心问出口,话到嘴边声音又低了,只喃喃地说:“你……你不恨我们?”

    裴欢走到她身边,心平气和地告诉她:“当年一切都是敬兰会里的冲突,我不想抱着仇恨过日子。陈峰犯错已经付出代价了,再算到你们母子头上没有意义,换不回我大哥,除了逼我自己想不开之外毫无用处。”她说得很理智,尽可能让徐慧晴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我永远不会原谅当年那件事,就算只剩我自己活下来,我也一定要过得好。你也一样,既然都离开兰坊了,就别总是躲在过去的阴影里,你要为茂茂想一想,他如今靠你一个人照顾,你必须坚强起来。”

    生活就是这样,昨日风光,永远猜不到今日落魄,市井冷眼已经足够伤人,裴欢不做无谓的施舍,但也不会落井下石。

    她和徐慧晴告别,又去和会长打了招呼。临走的时候,徐慧晴也出去了,正好坐在门房旁边等孩子。

    那副丢了魂的样子突然让裴欢有些怕。

    徐慧晴真不会看人脸色,她仿佛把话说开了,心里一直压着的大石落了地,于是没那么躲着裴欢了,还傻傻地笑着和她说:“那棵海棠树还在呢,我路过的时候看见它了。”

    是啊,他们这些孩子,一起长大,一起玩闹,最后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在这条街上死的死,散的散,还真是只有那棵树,季季如旧。

    徐慧晴指了指远处,正好是那棵树的方向。她一双眼睛灰蒙蒙的没了光,但凭空透出一股羡慕,她轻声说:“我们都记得啊,先生为了你,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