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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海东慢腾腾地从他那把躺椅上挪起来,一边的金毛聪明地爬起来给自己换了个地方,以防绊了它衣食父母的脚。这日这音响里飘出来的是越剧梁祝里面十八礼相送的那出,假凤虚凰地调子悠悠地飘出来,一唱三叹中,隐隐就透着那么几分柔柔的水气。
“这词儿啊,写得真是好。”翟海东拿拐杖敲着地板,“可是我老觉着这越剧不如京剧大气好听,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头儿来。”
裴清远脸上那纯良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在一边应和了一声:“越剧里到底是才子佳人多,大哥平日里当个消遣就罢了,还是帝王将相适合您。”
翟海东一笑:“明着拍马屁。”他挥挥手,“这破天忒凉了,我这老骨头跟外边久待不得,走,进屋去。”
裴清远和他家主子一个毛病,明明就是混黑道的,非要事事儿地装正经人,就差在脸上拿黑墨汁写上“我是好人”几个大字了,其和善慈祥的表情,和年画上那抱着鲤鱼那穿着内衣的福娃简直如出一辙。
跟着翟海东进了屋,裴清远轻车熟路地拎起小茶壶,给两个人都倒上茶,端到翟海东面前。翟海东接过来先陶醉地闻了闻,感叹了一句:“香——真是香,这铁观音我喝了二十年了,是怎么都不够。”他把手杖放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品了一会,呵出一口气来,“今天,见着醉蛇家的那孩子了?”
裴清远目光一凝,把茶杯撂下,不知道为什么,压低了声音:“是,见着了。”
翟海东“嗯”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你说……醉蛇家的小子,怎么会和颜离墨搅到一块去?”
裴清远顿了顿:“听说言小姐上学的地方离着那里不远。”
翟海东嗤笑一声:“你信?要是别人我信……醉蛇?”他摇摇头,“给那小子起名叫言安……不过我就想不通,他这蛇信子要吐到澳城来,可也太远了点吧?做什么呢,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当初你死我活地斗了那么一番还不够,又来折腾。”
“但是大哥,颜离墨怎么处理?”
翟海东想了想:“别管他,当不知道,颜离墨有多大的能耐,我还没看完呢。至于许老四……也先留着,指不定哪天垃圾涨价了,他就有用处了。”
“是。”
“行了,你去吧,别盯太紧了,醉蛇家的……不好说。”
“是。”裴清远站起来,“那我就先去了。”
翟海东应了一声,本来裴清远都走到门口了,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对了……今天让那丫头跟着他晃了大半天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
裴清远想都没想,随口说:“没什么,普普通通的一男人,我查了查,是个公司老板从华尔街挖过来的精英,但是不会做人,所以在公司里一直被排挤,言小姐可能也是图个新鲜……”
翟海东猛地睁大眼睛,裴清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大哥?”
“那……叫言安的……多大年纪?”
裴清远没反应过来,心说都说是上高三的个人,还能多大年纪:“十……十七八岁吧,怎么的?”
翟海东长出了口气:“十七八岁……”他好像很累似的挥挥手,“知道了,你走吧。”
虽然听说那家的小公主年纪小,可毕竟是二十出头的人,要说十七八……
对于展言安来说,翟海东那天派人冒了个头,就没了动静,反倒是她自己,跟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半天,挺浪费感情。那天和白霖汐在街上晃了大半天,她其实一直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人,所以才没有让白霖汐坚持送自己回去,当然,她是不会承认自己一时半会儿想到不要让白霖汐把自己送到哪里去,要知道自己现在那两处房子万一让他摸清楚其中一处,那自己不被他弄死也得被托尔给唠叨死。
她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这次把目光转到了颜长明的身上去。
打一开始,展言安觉得这男人就不会好好说话,开口就呛人,鸡毛蒜皮那点的小事都能让他上升成阴谋论,反正在他眼里就没好人,看谁都苦大仇深。当时自己把他弄到了罗马的宅子里养伤,他虽然一个人实在无聊了的时候,也会没事找事借着包扎伤口的时候跟自己穷贫,但是很少会主动迈出卧室那一亩三分地。
可是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吃醋了哪家的假冒伪劣耗子药,态度好得让人头皮发麻,让干什么干什么,几乎有那么点讨好的意味。有事没事在他眼皮底下乱晃,他也不干什么,就是好像要保证出镜率似的,晃得展言安想把他一脚踹到塔克拉玛干去。
忍字头上一把刀,对于展言安这么一个习惯了算计,习惯了那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生意,习惯了“在路上”的生活方式的人,让他在这样一个喧闹的大都市里安稳地住下来,本来就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而且澳城这个地方可以说给她留下了不少的心理阴影,那种心上的空虚和异样的不安全感无时无刻不让她心情烦躁,更不用提颜长明这种有点类似狗皮膏药的行为。
几乎把她下赢了在澳城这里和白银的第一局棋积累下来的好心情扫了个光。
偏偏这个本来敏感无比的人,好像一夜间瞎了似的,居然感觉不到主人隐隐排斥的态度,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就在一整壶花茶都快喝完了以后,展言安明确地下了逐客令:“你不是跟你母亲说出来见个客户?这都一下午了,客户也该见完了吧?”她拍拍颜长明的肩膀,“差不多,找个时间你也可以回去了,用我给你找份文件带回去吗?”
真直白……颜长明让她噎得差点没想起怎么接这话来。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是颜长明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在无数次对自己的理智退居操控思维的第二线表示无力之后,他决定放弃挣扎,遵从自己的心意。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不顾一切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能量,而颜长明还要极端一点,他可以为了反叛父亲和那个哥哥而游走于暗夜的世界,为了自己的野心挑上昆图家的疯狗伊斯雷尔兄弟……这个时候自然也可以为了这么一个好像莫名其妙就打动了自己的人,而放弃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和权衡。
他留恋那视线扫过自己身上的感觉,留恋这个人身上那种飘忽不定的东西,留恋展言安的假,甚至留恋那一双纤长好看,但是却能够轻松地拗断他人脖子的手。
不过谋而后动毕竟已经快成为他的本能了,相比于心里的巨大转弯,颜长明并没有太明显的行动,只是试探性的,想要多接近一下这个人——没想到就收到了这个结果。
展言安……她有种打心眼里不愿意和人交心,离群的感觉。
“我还得借你那外地电话使一下,找个地方住一夜,明天就回家。”颜长明尽量让面部表情在对方巨大的打击下显得不那么僵硬,悄悄捧起自己这颗破碎的玻璃心,吸了口气,“你帮我把我母亲安全的转到了这个医院,这个人情,你想让我怎么还?”
展言安正经八百地说:“我希望你停止危害社会和人类的行为,为我们的城市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
颜长明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因为他居然觉得这种模仿新闻联播似、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嘲讽意味的口气,只要是展言安说出来,也透着说不出的诙谐可爱——莫非是……那啥眼里出那啥,颜长明突然明白了激素调节对人体的巨大影响了。
“我……尽量,”颜长明软软地说,“就怕翟海东不肯放过我。”
展言安一顿,撂下一句“你等着”,就转身出去和托尔说了两句话,过了一会儿回来,往他怀里扔了一包东西。颜长明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把袖珍的小手枪,他睁大了眼睛:“勃朗宁的?M1906是不是?是不是?”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点孩子似的笑容,“二战前的老古董啊,你哪弄来的?”
展言安没理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这小袖珍手枪没有成年男子的手掌大,乃是居家旅行暗杀必备,但是威力并不大,给了颜长明,既是让他防身,又省得他再给自己惹事。
颜长明眼珠一转:“我知道了,我说你怎么这段时间怎么伸手帮了夏家这么大一个忙,敢情你是看上他们家走的这批军火了?”
展言安挑挑眉,还确实让这小子给说中了一部分,虽然她的目的在于把自己的生意线完整的剥离出来,可是当她拿到夏家这批军火的具体型号和数量的时候,她的确心动了。
她骨子里是热爱这些冰冷却又强大杀伤力的武器的,即便是上一世,展言安的电脑里依旧有不知道多少个G的武器图片和文档。
突然颜长明把玩小手枪的手猛地一顿,抬起眼睛看着展言安:“你做的这么小心……是不是有人盯着你?”
展言安一愣,笑着摇摇头:“你小子……怎么反应那么快呢?”
颜长明收敛了表情:“翟海东——”他拧着眉顿了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人的事一人担着,绝对不会让他们波及到你和托尔他们,你……放心。”
“我不放心也没办法,路是你自己趟出来的,踢着石头得你自己搬,踢着蛇得你自己打。”展言安不咸不淡地说,“收拾东西吧,你要的外地卡在客厅桌子上,自己拿去。”
她说完转身又要走,颜长明突然叫住他:“小公主。”
展言安回头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颜长明被他看得突然有些紧张,刚刚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你……你……”他露出个自己都觉得有点傻的表情,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只是在开玩笑,“没什么,我就是感谢你一下,你也不说让我怎么报答你,要么……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保证比颜离墨靠谱。”
展言安被呛了一下,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谢谢,不过这件事情显然不需要你操心,我还有我父亲和我哥哥在,到时间的时候他们绝对比你还要有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