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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打点了行囊,两人去齐宫叩别了太后和齐王,又去琅琊阁与众人辞行,出了城沿着淄水打马东去。
冬日的海边带着特有的凛冽湿意,海面上已有了浮冰带,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明亮。渔民们早已将船只收上了岸,猫在家里烤火取暖,等待春季的到来。
“东叔,您的伤好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小心点,尽量别受寒,应该就不会痛了。我们兄弟也就告辞了。”姬芮收起诊包,叫上一旁打盹的衡儿,在病人全家的千恩万谢中走了出来。
自临淄出行,他们一路经过齐国各城镇、田间、山野,衡儿观察记录着民众的生活,姬芮则继续为沿途遇到的病人看诊,虽饭食住宿难以事事周全,但姬芮本是游历惯了的,衡儿又是个不拘束的人,也没觉什么不好。为了沿途方便,两个人以义兄弟相称,偶有共处一室或露宿郊外,姬芮除了适当的照拂和正常的对答聊天,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衡儿却越发觉得姬芮是个好旅伴,有时她说出一些旅途心得见闻与他讨论,姬芮每有应答必是说在关键上,两个人经常能聊很久,几次更是联床夜话睡得很晚。衡儿由衷觉得,有些享受这种与有趣的灵魂同行的感觉。
近半个月前,他们来到莱州湾的小渔村,偶然知道村长东叔因几年前去附近山上砍柴砸伤了腿,不良于行,全家老小的生计困难。姬芮便跟衡儿商议后住在村里帮东叔治伤,谁知旧伤难愈,一下子盘桓了半个月,入了冬季,马上就要到大雪的季节,恐山路难行。两人看东叔的伤已差不多,忙趁着天色不错,准备翻越大泽山脉到莱国旧址去看看那边的生活,据说那边还生活着被称为“莱夷”的旧民,又多山而富产铁矿,正是盐铁生意的好来源。
莱山山势不高,也算不得难行,据渔民们说走两日就可看到村落。山间巨石林立,又正值冬季,山林里到处是叶子掉光了的大树,能清楚地看到远方的大海,除了两个人牵着马踩在冰冷坚硬土地上的声音和隐隐的海浪声,四周静悄悄的。阳光倒是晴好,天色碧蓝,爬起山来也算不得枯燥。
衡儿穿着棉衣,裹着厚厚的毛裘,戴了个皮帽,随手摸一摸身边的树木,捡几个干瘪的果子,边享受冬日暖阳,边哼着小调,觉得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海中淡淡的咸腥气,她自幼便偏爱大海,此时自是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姬芮因着习武,不似她一般畏寒,只披了一件皮毛斗篷,也不催她,只牵了马跟在后面缓缓走着。
这样不紧不慢的行到半山腰处,天色就已擦了黑,姬芮看看周围,幸好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刚好容纳得下两个人,便说为免露宿山林,先暂住下再说,衡儿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同行许久,已有默契。姬芮将马喂饱了拴在背风处,又打点了琐碎事回到山洞里。看到衡儿已就着火堆将饭食备好,跳跃的火光映得小脸红彤彤的,忽然觉得这山洞仿佛是他们的家,而她是等他回来的女子,不由心中温暖。但又想起她的态度,自嘲地笑笑,按下心中涟漪。
两个人围着火堆吃了些东西,便坐在洞口远眺大海,一轮明月正在升起,皎洁的光芒洒在海上,水波相连,碎光点点,让人顿生天地杳渺的感慨。
“来,喝一口,暖暖身子。”姬芮坐在她身边,递过来一个酒囊。两个人都想起自赵赴齐的那个星夜,同时笑了出来。
“你在东莱渔村的时候问了渔民很多他们的生计,还问日常怎么晒盐和保存鱼虾,可有什么心得?”姬芮看衡儿只拎着酒囊不喝,又递了包渔民送的鱼干到她手里。
衡儿捏起一片放在嘴里,只觉味道鲜美无比,抓起酒囊饮了一大口。“目前还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的日子太苦了,还有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农户,当真是没有置锥之地,可以说是饥困交加。在这样的时代,生而为民当真是一种身不由己。”又想了想,伸了个懒腰,豪气顿生:“好在我此时是个略像样的大商,还可以做到银钱为天下困顿穷苦之人而赢,多养活一些失去本业的农民,也能有力量多收养一些因战争流离的孤儿。虽是绵薄之力,但起码心里安宁喜悦。”一时想起姬芮的身世,抱歉地说:“对不起,不小心触动你伤心事。”
姬芮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拿过酒囊喝了一口放到一边,又低头拈起一片鱼干放在手中慢慢撕着,仿佛不经意地问:“你话中颇有“兼爱”的精神,读过《墨子》?”
“没看太深,不过墨家对宇宙万物的结构分析很是有趣,能解释成这样是很了不起的。诶,对了,听说墨家的信徒还有个行会?”衡儿又感慨地随口说了句:“大争之世,墨子’非攻’的主张是不会被各国采用的,但有组织的团体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利用了啊……”又小小的叹了口气,没留意姬芮的手紧了紧。
入夜,衡儿睡到一半觉得身上阵阵发冷,懵懂着醒来,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是在山洞里,脚下的火堆噼啪作响,带来阵阵暖意,知道以自己的体质怕是睡不着了,转头想看看天色,谁知正对上姬芮看过来的眼睛。
“怎么不睡会儿?”衡儿一边说着,一边坐起身。透过堵在洞口的树枝和石头缝隙,外面还是黑漆漆的,林间积了一层薄薄的银色,泛着隐隐约约的微光,空中有点点微白飘落,看来是下雪了。
又见姬芮正定定地瞧着自己,顾不得嗔怪,衡儿忙对姬芮说:“外面下雪了,你怎么躺得离洞口这么近,当心冻着。”话刚出口便顿悟,他必是故意靠近外面躺着,一方面空间狭小怕离她太近让她不适,另一方面怕是故意拿自己身体去挡外面的风,防她受寒。又急急续道,“你往里面躺躺,我睡醒啦。”
姬芮见她慌张,慢慢撑起身,说:“不妨事的。你去火堆旁坐着。”声音中带了一丝暗哑。
没了他阻挡,衡儿顿时感觉一阵阵冷风吹进山洞,听他声音有异,忙凑过去问:“你没事吧?可是受了风寒?”又看他脸色似是不对,忙四处摸一摸他,手上果然冰得很,肩背上更是一片寒意。
姬芮一直维持相同姿势,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一起身,只感到浑身发冷,四肢无力,眼睛发沉,知道自己被冻得狠了些,也不再跟她客气,被她帮着往洞里面挪了些,只觉得脑中白茫茫一片混沌,便阖了眼静静躺着。
衡儿添了把树枝,取了火上吊着的铜水壶,用热水弄湿了帕子放在姬芮额头上,又扶起他将水凑到唇边喂他喝了,取出所有的衣物都盖在他身上,用力揉搓他的四肢,暗自庆幸习惯行囊随身带着,没有放在外面马背上。
忙了许久,姬芮身上还是凉冰冰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牙齿轻叩,也不应答她。衡儿心下害怕,这些反应正是低温症第一阶段的表现,努力在脑子里回想读过的知识,记得书上说此时增添衣物棉被也只是减少热量损失,并不能增加热量,可眼下身处山间,又哪儿来别的法子可想。
一时脑中闪过那些影视作品,祈祷编剧们的想法是来源于生活。眼下救人要紧,咬了咬牙,解开姬芮斗篷铺好当做垫子,顾不得害羞,除去他上衣,自己也只留了中衣躺在他外侧,将带来的所有衣物都盖在两人身上紧紧裹好,只觉姬芮肌肤一阵冰凉,忙将他身体转过去背朝自己,紧紧贴过去,顿时仿佛抱了一块寒冰,从牙缝“嘶”了一声,也不敢松手,嘴里却叨叨着:“你这个傻子,非要逞强当人体门帘,这下子神医变冰坨子了。要病也该我病你照顾啊。”说着说着眼中却涩涩地,不住哽咽道:“你别吓我,你别吓我。”拿胳膊紧紧环住他。
过了会儿,见他背部没那么冷了,又将他身体转过来,不断揉搓能触得到的地方,感觉他下意识往自己这边偎了偎,忙略用了用力将他抱得更紧。手里一边忙着,一边习惯性跳戏地想到这姿势不知道这时代的人怎么看。
这么折腾了一通,感觉姬芮身体慢慢地不再抖了,体温一点点升上来,脸色也见了红润,心喜这法子果然有效,就不停手继续为他揉搓身体。
姬芮只记得跟衡儿说了句话,身体便如在冰洞中冷得发抖,后来感到身边塞进个热热的源头,忍不住用力凑过去近一些,再近一些……昏昏沉沉的,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努力睁开抬起眼,却看到湣王疲倦的背影;一忽儿又是第一次治好掉进陷阱的兔子时,师父拍着他高兴地点点头;一忽儿又是与模糊的人影挥剑相向,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一忽儿听见衡儿带了哭腔,远远地喊他,但又听不清;一会儿四周白茫茫的,有个声音不停地对他说着“守住本心,便能安心”,他想去抓住那声音问问到底什么意思,可似乎怎么也抓不到……
从昏沉中醒来,姬芮一时有些茫然,半晌才忆起自己怕衡儿受寒,挡在风口上,谁知后来越来越冷,受了风寒,还有了失温的症状。心念一动,立时察觉自己上身赤裸,怀里搂着一个只着中衣的女子,两人身上盖了好多层衣物,而最上面一件正是衡儿的毛裘。低头看到,怀中女子的脸埋在自己胸前睡得正香,只能看见微微皱着的眉头和小巧的鼻梁,偷偷看了很多次的发髻被拆开了,满头青丝绕在两人之间……
不敢再看,姬芮微微抬了抬手,发现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却惊得衡儿立时醒了过来。
衡儿照顾他半天,后来自己也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下看他睁眼,忙看着他略带憔悴的脸焦急地问:“终于醒了,可好些了吗?”又嗫嚅说:“真对不住,我睡着了,你还冷不冷?”忙忙地又用力紧了紧搂住他腰背的胳膊。
姬芮本能地将她抱得更紧,却立刻反应过来,忙又将她放开。这一用力,直挣得出了一身汗,气息也有些不稳,哑声说了句:“对不住”,移开目光不敢看她脸色。
衡儿微微赧然,也不说话,只略松了松手,将头埋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不一会儿,姬芮听到轻轻的啜泣声,忙伸手抬起她下巴,见一张小脸上都是泪痕,叹了口气,说:“对不住,惹你不高兴了。”又赶快往后挪了挪和她拉开距离。
谁知腰间忽地吃痛,竟是衡儿伸手用力掐了他一下:“你活过来了,呜呜,吓死我了。我好怕救不对你,呜呜呜。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又用力抱了抱他。
姬芮胸前感觉一阵湿意,不由得有些茫然,喉间紧了紧,小心翼翼问她:“你没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正是壮年,这样的姿势没反应才奇怪吧?再说了,本来就是为了救你,救了就好啦。”衡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知道自己刚刚有多冰,抱起来就像个大冰块,以为你快……了。不过这法子竟然管用,不然荒山野岭的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医生帮你。”
想起来眼前的正是医生,笑嘻嘻地说:“你别呆着啊,不用你娶我负什么责的。快给自己号号脉还是什么的,看有没有别的不适。我去拿水给你喝。”刚起身,才想起自己相当于穿着内衣,“啊”了一声钻回“被”筒里,“你那个,辛苦闭上眼睛,我,我得穿衣服。”只觉得脸颊如火烤一般。
姬芮知她害羞,便闭上眼睛,又略用力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脑中却反复响着她说不必娶她,其实自己心里……
衡儿尽量快手快脚穿上衣服,胡乱将头发束住,站起身来给姬芮盖好。外面已经是傍晚,雪也停了,到处都白茫茫的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一两声马儿不耐烦的鼻响。
昨夜的火早就熄了,温着的水也凉冰冰的。衡儿走过去倒了一杯,捧在手里,被寒意镇得呲牙咧嘴,又努力忍住。好一会儿觉得水没那么冷了,才递到姬芮口边,喂他喝了几口。
知道今天肯定还要在这山洞过一夜,衡儿便重新生了火,将水壶挂好温着,又用随身的小锅煮上食物,自己才回到姬芮身边捡了个地方坐下,搓热了双手在他额头摸了摸,又自然地伸进“被子”里探了探他颈间的温度,收回手,满意地说:“温度不烧也不冰。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姬芮一直躺在那儿,安静地看她忙忙碌碌,这会儿才借着光线仔细端详她,见她头发松松的简单拿带子系住,更是衬得下巴尖尖,眼睛因刚哭过,还有些红,脸上又是灰尘又是泪痕,微微抿起的小嘴有些干,想是一直顾不上喝水。想让她喝些水,却发现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便运了运力气挤出声音:“你,你也喝一些水。”稳了稳气息又说:“我好多了,再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就可以的。也亏你能想出这法子,不然可能就不能……陪你前行了。”说完忍不住咳了几声。
衡儿轻轻抚着他背部,听他声音嘶哑,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我喝了我喝了,别着急。”顿了顿又说:“你别瞎说那些不好的话,反正,我总能想法子救你的。”想起不到一日间经历的种种,泪水忍不住划了下来,忙抬头看着洞顶,拿手在脸旁扇了扇,感觉好些了才对着姬芮说:“不过你这神医的脑袋未免太笨了,怎么会因为’守礼’而把自己冻成那样呢?莫不是要学抱柱的尾生么?”说完敲了敲姬芮的额头,自己也觉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姬芮看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实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又想起问她一件要紧的事,却不知从何问起……
旁边锅里发出“咕嘟咕嘟”声,衡儿“呀”地叫了一声跳起来,嘴里叨念着“有饭吃啦有饭吃啦,饿死了饿死了”,手上却将煮好的粥先拿到姬芮面前,一勺勺吹凉了喂到他嘴里,直到他摇摇头说不吃了,自己才高高兴兴地坐在他身旁边同他说话边填饱肚子。姬芮身上寒意既退得八九成,便自己强撑着起身把衣服穿好,又躺了下去。衡儿将东西一一收拾好,又加了些柴,抱着腿靠着洞壁坐着,鼓着两颊可怜巴巴地看着姬芮。
“那边冷,过来躺下吧。”姬芮自己的斗篷垫在身下,身上盖的是衡儿的毛裘,看她眼珠在自己这边打转,身体又不自觉团成一团,知她畏寒又不好说出躺在一起取暖,只好自己主动开口。
果然见她赶忙点头,笑眯了眼说:“好好好,真的快冻死我了。不过今夜我睡外面,咱们都尽量往里面躺躺。”
衡儿一步跳过来,带着满身寒意钻进毛裘里,立刻被暖得小小舒了口气。她面朝着洞口,往姬芮身边蹭了蹭,又拿过自己皮帽盖在脸上挡风,这才满意地躺在那儿。
姬芮听她不再有动静,也慢慢阖上眼睛养神,一会儿,听见她隔着皮帽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你背上的老虎纹身好漂亮,跟活的似的,吓了我一跳。不过肩膀上还有好大一片伤疤,可是小时候被火烧过吗?”
姬芮一愣,伤疤是知道的,但纹身从没见过,忙坐起身,问:“什么纹身?”
“咦?你不知道么?就……”衡儿转过身,用手大概比了比,“几乎占了整片背部呢,我还说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竟纹了这么有野性的图案。”看了看他表情不似作伪,也坐起身来说:“你竟不知道?转过去,我指给你。”
姬芮褪去衣服,露出挺拔清瘦的肩背,就听衡儿在后面“咦”了一声,又用手指划过他肌肤摸索,“好奇怪啊,明明是好大好威武的一只虎啊,难道我看错了么?”
半天,衡儿才沮丧地帮他把衣服穿好,扶他躺下,说:“可能我当时心里慌张着赶快让你暖起来,把火光的阴影认错了也说不定。但那伤疤却没错啊,确实跟我记得的一样。”
姬芮心里也有疑惑,但想或许她真是忙乱下错看了也未可知,毕竟从不知道身上有什么纹身,便不再深思,只告诉她身上的伤疤是自有记忆时便在的,可能在幼时四处辗转时被烧伤过。两个人又说了会儿别的闲话便睡了。
就这样,两人在齐域内走走停停,周围的景色也从秋意萧瑟变成春寒料峭,衡儿记录了厚厚的一叠笔记,胸中已有了回复君后的答案。这段时间,齐俊的药被送到了临淄,姜夷则传信欢天喜地说慕笙已经答应嫁给他。两个人商量之下便结束游历,返回临淄。
这天下第一繁华的都城依然喧嚣熙攘,姬芮和齐衡刚进城门,便见到连喜带了一群人候着,行了礼便道君后说姬芮配了齐俊的药自去游历便是;只有桩急事需要齐衡去邯郸待上一阵子,具体的情况姜夷会说明,一应需用之物也已在琅琊阁,他去了就知道。
琅琊阁内外粉刷一新,喜气洋洋,衡儿心念一动,站在门口笑着喊:“大掌柜,道喜啊~”
姜夷早就得了消息在等他们,几步便冲了出来,眉开眼笑地说:“就等着你们回来呢,姜夷自小无父无母,如果没有齐家,现在早就是枯骨了,公子就是我娘。”猛地看见旁边的姬芮,拿大手捂住嘴,“啊不是,我爹。”
衡儿听他绕来绕去,最后说“公子是我娘”,笑得站不住,忙扶着身边的姬芮,努力克制住笑意,冲姜夷点点头:“别紧张,他知道的。”果然换来姜夷惊疑的眼神。
待都坐定了,姜夷的眼睛在姬芮和衡儿身上来回打量,露出大商特有的精明,捻了捻唇上的胡须,便凑到姬芮面前问:“姬大夫,你可准备收了我家姐姐么?”
衡儿大窘,扑过去揪着姜夷的脸颊,“臭小子,很久没揍你了是不是?”忙转头对姬芮说:“你别理他,他跟我疯惯了,见到我便不像个大人的样子,口没遮拦的,你别计较。”
谁知姬芮认认真真地对着脸被扯到变形的姜夷说:“正是,只要她愿意。”
衡儿听得一呆,不由得松开了手。
姜夷却重重拍了姬芮肩膀一下,“从此后,你便是姜夷最重要的朋友!”又对着正发愣的衡儿说:“别恼我,这样我才放心你去赵国。这次你可能要在邯郸待上好久……”
原来,秦昭王近年先后两次出兵攻赵失败,吸取了客卿范雎的建议,转而派武安君白起攻韩,先取韩之南阳绝了韩太行之道。更于近日攻占了韩国的野王,将上党郡与本土的联系完全截断。韩王恐慌,想要献上党于秦请求息兵,但上党郡守冯亭不肯降秦,将上党十七城献给赵王。赵王听了平原君赵胜的计谋,将冯亭封为华阳君,由平原君去上党接收土地,同时派廉颇率军驻守长平以防备秦军来攻。
君后的意思是,五国伐齐后,赵国常派兵攻打齐国边境,如今秦赵两国在长平对峙,无暇他顾,恰是齐赵交好的机会。齐国已经派出多人去寻找说服赵王的门路,齐衡也被计算在其中,让他立刻赶赴邯郸。
听到“长平”两个字,衡儿脑中已经警铃大作。待姜夷说完,衡儿一脸目瞪口呆,指着自己问:“我?去邯郸?”心说这时候去赵国,不是往火坑里跳么?本还想就算不能待在塞外,转来齐国蹲着也不错啊,怎么还直接把她推赵国去了。
想毕,从席上弹起来,一跺脚说:“我要去见君后,说好了我在齐国待三年的。”立刻被姜夷拦住,见他支支吾吾地抓了抓头,说:“君后已经下令,说你去邯郸便罢了,不去就不让姬大夫给俊哥配药,还有……齐氏在国境内所有的店铺都要关门。”又为难道:“我是不怕关店铺的,只是上下近千个伙计和工人恐怕失了生计。”
衡儿刚踩出去的脚便收了回来,呆呆地坐了回去。是啊,她可以独善其身,但多少个家可能就支撑不下去了,特别是齐俊的病……举手捂住了脸,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感觉一个人静静走到自己面前,将自己包在他的影子里,一只温暖的手坚定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姬芮干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陪你去。”
衡儿才抬起头,眼中闪过恐惧、茫然和种种辨不清的情绪……却终于化为口中坚定的一句:“如此,便有劳你了。”
姜夷和慕笙举办了婚礼,新嫁娘除了有一副好容貌,更是聪明灵慧的女子。衡儿作为“家长”被姜夷强按在上座上,受了他们夫妻的拜礼,又被姜夷抱着一场痛哭。待姬芮配好了给齐俊的药,遣了得力的人将药并了一封信送回塞外,便同姬芮并着齐雨等家卫来到了邯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