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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八,阴。
我叫楚环秀。这一世,直至我死前,还有一个闻名江湖令无数人闻之胆丧的名号——九幽阎罗谷“千面魔女毒琵琶”。
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杜圣心时的情景。那年我15岁时,刚出师,自苗疆来中原采集奇毒蛇虫花草,在松燕峡谷底,误闯进一座新建的花苑。
我被那里各种奇异的花草惊呆了,忘乎所以地在花田蹦跳嬉戏,许久才发觉,远处的细足雨花灯鼎边,站着的那个一脸落寞的男人。
他雪白的袍衫映在脚下晶石铺就的卵石道上,漾成了柔柔的一片,可他的眼底,却冰封着化不开的忧伤和疲惫。
我第一次对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那样痴痴地笑,可他却对我说,这个地方,不是外人能进来的。
我突然非怕害怕,害怕他赶我走。于是,我向他砸出了身上所有的毒针-----
如果时光能倒回到那一刻,我依旧会那样做。
我从来也不曾后悔,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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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圣心一扬手,将紫鸾剑丢还给采歌雅,径向前方迈出。
“毒琵琶,别来还好吗?”杜圣心沉声轻叹,声带眷怜。
红衣女子裙衫微瑟,喃喃得半晌,方才提声:“不,我不是毒琵琶-----”她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艰难地抬起头。
杜圣心狭长的凤眼慢慢地撑圆,满脸皆是惧疑不信之色。
毒琵琶,的确是她!却已不再是那个风姿绰约妩媚慵容的半老徐娘——站在杜圣心面前的,是个稚气初脱的垂髫少女——顶多十四五岁,一个十四五岁时的毒琵琶!
“楚环秀”——杜圣心猛得记起一个名字。记起了那个在百花苑沾满露珠和金色籽粉的丹铃草圃欢叫纵跃,清脆烂漫的笑声几乎要震裂了天去;一见到他,便惊恐地将一大把闪着冰蓝寒光的血行针砸向他;缠着他非要留在阎罗谷甘愿为奴为卑的小女孩楚环秀。
那年,楚环秀十五岁,她跪在令主面前请求为她赐名。
杜圣心欣赏她绝妙的易容之术和运毒行针之法,更难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技艺,于是,“千面魔女毒琵琶”便那样诞生了。
凉秋萧索,涯底涛声依稀,山风侵血凛洌——
杜圣心怔怔立着,仿佛已被眼前之景震慑。离开人世方才一日,便遇到了无数不可思议之事,此刻,眼前所有,似真尚幻直如梦间。惊异和恐惧的神经早已变得麻木。
采歌雅斜睨着他,不屑地冷笑。她本想转过身去,又心有不甘,气乎乎瞪着早将头垂到胸下的毒琵琶,眼神中满是酸涩妒意。
“你----”杜圣心用力眨眼,将眼前空朦洗去。向前跨出一步,茫然间想说些什么。
“您别过来!”毒琵琶惊恐地喝阻他,向后退开了两步:“您不能靠近我。----我----我不配。”
她强笑着扭了扭头,眉心苦痛地抽动,却仍尽力抬起头让自己笑得如往日般娇柔。
杜圣心从不曾见她有如此表情,应声僵住,脸上惊惑更浓。
这个用爱默默守护了他十七年,熟悉得让他忽视着她的存在的女子,此刻竟感觉如此地陌生。
“毒琵琶,你怎么了?怎么说这样的话?”杜圣心试图捕捉她惘乱的目光。
“我---”毒琵琶惊恐闪躲,仿佛正在忍受着千百人鄙视的目光,笑容也变得扭曲。
“哼,她是没脸见你!”这时,在一旁饱受妒火煎熬的采歌雅冷笑着走上前来,朝杜圣心挺起她修长粉嫩的脖子:
“杜圣心,你别可怜她!---你若是知道她对你做了些什么,就不会顾念着她对你的那些微末恩情!”
毒琵琶惊怆中抬头,双瞳充血,绝望地企求着面前这位高傲的“公主”。
杜圣心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采歌雅望着他眼中越来越浓的惊疑,心头窃喜,斜转身冷瞟了毒琵琶一眼,又将目光自一边木然的龙啸天身光扫过,悠悠然道:
“杜圣心,你可知道,是谁害死了你最心爱的小师妹岳雪梅啊?”
杜圣心面上表情未改,眉角却微一抽震。
这件事,是钉在他心头永远的痛,每每被触及,便是锥心挫骨!他一动不动地坚忍着,许久,才缓缓转头望向采歌雅恶魔似的笑容————世上最绝美的,恶魔似的笑容!
采歌雅的目光慢慢转到毒琵琶身上,充满着兴灾乐祸的敌意。
“不是!不可以------你不可以说!”毒琵琶惊惧地摇头,一步步向后退。她转身欲逃,被采歌雅一个健步追上,捉住了手腕强拖回来,小鸡雏般丢在杜圣心面前:
“你逃?逃就可以了吗?别以为你服侍了他十七年就足够赎罪!说给他听听,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他们又白白地废了一世,说呀!”采歌雅“兴奋”地咆哮着。此时的毒琵琶,已变成了一只犯错的小猫,任由主人打骂训教。她将脸藏在宽宽的红袖下,瘫坐在地上哑哑地挫泣。
采歌雅望着杜圣心,得意地谩声道:“杜圣心,你听好了!真正害死你小师妹的,不是你,也不是陆文轩,而应该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妖孽!”
她冰冷的纤指狠劲地戳着毒琵琶,恨不得一用力,就将她像一颗蚂蚁般摁进泥里。
“不是的!往生册上原本不是这样写的!”毒琵琶终于奋起争辩,大声哭喊道。
“往生册?”采歌雅阴冷的目光逼视着她,仿佛听到了最令人发悚而荒诞的笑话:“你还敢提往生册?你难道不知道,往生册只要改一个字,他们一生的命运就有可能被完全改变吗?”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想能留在他身边服侍他,没想过要害死岳雪梅,没想过要害他们!你胡说,你胡说!!”毒琵琶嘶声哭喊起来,神情极是激动。
杜圣心惊惑的目光一阵呆滞。他的思维开始混乱,他听不懂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他只隐约意识到,这两个女子的争吵中,必定掩藏着他和雪梅一生宿命的苦痛根源!——就算听不懂,他也只有使尽全力去记住她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胡说?你去阎罗谷之前他是个怎样的人你不清楚?是谁惯得他那么张扬跋扈无法无天的?‘阎罗令’的势力范围是谁怂恿他培植扩张的?送到陆家的第100张搜花令是谁怂恿他写的?若不是你的妖言蛊惑,他会不惜与天下人为敌,在十里坡信口胡说玷污岳雪梅的名节,害得她进退两难,羞愤自尽?”
采歌雅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想必是她心底积郁已久的怨愤,双目血红,嗓音也开始变得嘶哑:
“你知不知道,血玲珑丢失后,三界有多少人兴灾乐祸眼看着他们元神重创三魂不聚?玄天圣尊为了替他们安排下这一世,冒了多大的过犯,就连十殿阎罗都牵连在内!他这一世,本不在天界监察之中,原本可以瞒天过海和雪凰女完成婚礼,修复受损的元神,现如今,就是因为你买通往生阴司偷偷转世到他身边,让大家的心血又全部白废!------”
“够了!求你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毒琵琶终于崩溃,紧紧捂住双耳,疯狂地甩头。
山林的野风更趋劲烈。
卷起方才被剑光削落的草屑,滴溜溜旋得漫天飞舞。
杜圣心的思绪已完全被一种无助的惶惑涨满。
胸口郁郁难舒,一阵阵心悸闷痛,从未有过的疲惫烦恶夹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直冲上来,他撰紧了右拳,指甲都直嵌进掌心,僵直了喉结上下疾滑,终于用力咳出了声来。
嘴里有一丝微腥的甜,一呼一吸之间,却只尝出了心头满满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