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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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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挂在天边,这是一个黄昏,幽静的黄昏。

    阳光铺在地面上像是镀了一层黄金,只待那晚霞遮住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强劲,天空连同着大地才慢慢回寂了通红的面貌。

    晚霞徘徊在日薄西山之前,悠悠的盘旋着,飘动着,似有不舍,似有等待。倏尔有飞鸟掠过,划过天空后的痕迹不久便如空白一般逝去。那沉默的夜色却是若隐若现。

    地上的光影也越加见长,远远的拖在地上人们的脚下,隐约而又模糊。只是那声音却是明亮透彻,待看到那人的模样,眉若新月,目射华光,面上有色,眼中有神。却是一翩翩佳公子,夕阳余光中照的见他的脸却是齐鸿。

    齐鸿端坐于蒲团上,一动不动,显然在认真聆听着眼前老者的话语。那种神情全然不似平日里的醉态,那双眸子似有思量,似有悔意。

    老者看了齐鸿又是叹了口气,沉沉说道,“你呀,不该如此呀。”

    “老师说的是,学生今后一定不会再做出如此失态之事了。”齐鸿读出了老者眼中的责怪,急忙认真回道。

    “花满楼,是风尘之地,而你现在正是出仕之中,风声不佳对你不是件好事。”老者看了看眼前的徒儿,又是悠悠一叹。

    不知是不是自己对他要求太高,还是自己过于坚信他的天资聪颖,而自己坚信天资聪颖之人是不会与过错悔恨交错的。从十二年前的那扇门后,那个少年用一个赌约赢了自己,才得以成就这段师生之情。自己便是于那时开始重视这个学生,以至于今日再看这个身子的时候,不觉间眼中已是多了些爱护。

    记忆中又是一个这样的日暮,夕阳西斜西下,少年还是守在门后,尽管皇子旭请求过自己,但自己看向少年的时候,莫名的察觉出那幼小的身体里藏着的野望。野望在他的心里,他的眼里。看着夕阳自己微微叹道,“可怜夕阳醉晚霞,晨昏不觉悲白发。”少年却是冷哼一声,“青天作态老龙钟,只有夕阳无限红。”自己看着那少年,少年眼中的夕阳却是光大如斗。

    自己愤愤之余又是说道,“小孩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咿呀咿呀,满嘴乳牙。”那少年却是嘴角斜起轻笑,“老头儿眉眼不浊,目光不清,呜呼呜呼,黑发早暮。”自己又是恼怒又是赞赏,又想起那少年父亲的话语时,心不免横起,沉声说道,“你走罢,我不会收你为徒的。”

    可期望中的失望并没有滋生在少年的脸上,少年却是说道,“老头儿,可敢和我打上一个赌?”

    “哦?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赌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你哥哥又来寻你。”自己本待转身,又是说道。

    “你为何不先听一下,也许你不会拒绝呢?”少年站在夕阳里依然挺立,抬头说道。

    “哦?那你先赌一下我想不想听。”自己也是笑了笑,轻轻回道。

    “你想听。”少年几乎立刻回复说道。

    “不,我不想听。”可话刚出口,少年便跑到自己跟前,用那个稚嫩的口音认真说道,“赌我明天还活着不?。”

    “你威胁我?”自己看着少年诧异说道,那双眼睛,透着死寂,透着坚决。像山一般沉重又似飞鸿一样惊艳。

    “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又是浅浅问道。

    “我叫鸿,飞鸿的鸿,齐天的齐。”少年沉静的说道,只是那张脸上却是盖不住眼中的欢喜。

    “你明天子夜时分来我书房。”自己左右踌躇下迟疑的做了这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时至今日却是正确的,不由想道,人世间多数抉择存在于左右之间,反复之下却也都是正确的,只是自我担当的角度不同而已。若是没有那个决定,自己又是如何呢?老者又是暗暗想道。

    老者又是看了看面前的齐鸿,见得他一张脸埋在地上,却是低着头暗自苦恼悔恨,不由得心底一软,浅声宽慰道,“这事便就此作罢,老师保举你后,你以后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齐鸿听得老者说话,终是抬起了头,目光中一片坚定,认真的说道,“学生自当遵命。”

    “只是这太白剑怎么会在你手上?”老者看着齐鸿手边的剑,又是疑问道。

    “老师,此事说来话长。”齐鸿面色一惊,闪出诧异,似乎不明白老师为何会知道此剑。仔细又想不免一沉,幽幽说道。

    “既然你不便明言,老夫也不强求,只是你以后还是别再外露此物。”老者脸上浮现失望,却是自己的爱护阻隔于徒儿眼中的戒备之外,不由得一声叹息。

    “老师,此事甚为隐秘,老师既然问到,学生断无隐瞒之意。”齐鸿却是起了身,走到窗边,左右看了看才关了起来。一时室内一片昏暗。

    “老师,实不相瞒,家父不是暴毙而亡,是死于那太白剑之下。”齐鸿又是坐在老者面前,小声说道。

    “光禄勋是死于太白剑之下?这怎么可能?东方既白与你父亲不是生死兄弟吗?”老者听后也是满脸诧异,若眼前不是自己的徒儿,只怕自己变回认为这是胡言疯语吧。

    “学生亲眼所见,家父却是被那东方既白杀死。只是当时学生后怕,距离深远,家父与那恶贼的对话却是听不到。”齐鸿声音断断续续,青筋颤抖,那脸上却是涨红了一片。

    “不,这事绝无可能。”老者又是一阵摇头,慢慢说道。

    “其中必有隐情,因为老夫与东方既白会过一次面,那人生来坦坦荡荡,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老者看着齐鸿眼中的怨恨和不解,又是缓缓说道。

    “老师为何不相信学生?”齐鸿声音更是高了些。

    “鸿儿,你先听我讲个故事罢。老夫那时是于朝中不得势,谪居岭南江东,那时岭南刚定,民乱依然,各山匪群聚,众大盗汇集。不怕你笑,老夫于京中辞别后却是已经写下遗书,交代后事了。那时路途修远,舟车劳顿,老夫身子更是难堪其受。有一日却是风朗气清,老夫及伴行仆从走到一座深山,遥遥便看到几个强人于山上对着我们指手画脚,言辞里更是不堪入耳。老夫急忙命仆从重拾旧路,赶紧逃生。却不想那强人却是早已遣人截住后路,只待瓮中捉鳖而已。”老者停了一下,却又是看向齐鸿,待看着齐鸿眼中并没有耐烦之色才继续说道。

    老夫自觉没有生机,空自绝望之际。身边却吹起一阵风,抬眼望去,却是一个身影极快的掠过眼前。那身影持着把剑,剑未出鞘,却依然威势逼人。只见那剑如光如华,听得声响,不见其形。片刻之间那山下拦截的匪徒却是已被那人打落在地,不得动弹。

    正待老夫想要上前言谢时,那山上的强人却是大喊道,“是太白剑,是东方既白。”老夫这才知道他的名字。东方既白回头看了下老夫,示意老夫不用担忧又是看向了山上的强人。

    那山上的强人却是痛骂道,“便是你这厮的二弟齐渊做了卖国贼,降了那周狗。我恨不得生吞了你那二弟。今天既然遇见了你,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便杀了这周狗的狗官。”

    东方既白脸上却是沉重,悠悠说道,“我二弟也是不得已为之。”

    “不得已?不得已便心安理得的卖国求荣?”那山上强人继续怒道。

    “如何才可过去?”东方既白声音依然平静,只是他眼中含光点点。

    “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他。”那强人又是恨恨说道。

    东方既白却是不言一语,抬手间那剑却是已经出鞘,拔剑,亮剑短短一瞬,血却是已经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只见那胸口,大腿,臂膀已是刺了三剑。剑已入鞘,东方既白却是又说道,“够吗?不够我还可以再刺。”

    “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放手吗?我会在这山上,这幅身躯告诉那周狗,岭南依旧是岭南。”那强人似有触目,又似有强硬。只是话语松动了些。

    剑又出鞘,血溅到老夫脸上仍是温热,却是东方既白又是刺了自己三剑。那张白皙的脸上却是多出一丝红晕,只是目光更加飘摇。“够吗?不够我再还你?吴刚。”却是东方既白又是轻轻说道。而他所叫出名的强人听后眼中也是一阵湿润。

    “东方既白,错的不是你,是齐渊,你这又是何必呢?”吴刚话语也软了下来。

    “不得已,非不得已而为之,像这痛不言他人,便不为人知。真正的勇士却是明知道结果会痛,会怒,却依然面带微笑平静承担着一切。齐渊便是如此。这山,这水,这地上的人们是否还要用生命守护那已经破碎的梦,值不值得?”东方既白又是说道。

    “与其亡命一搏,鱼死网破,不如留的有用之身,善待岭南之民。”东方既白看着吴刚眼神垂下去的坚定又是接着说道。

    “东方既白,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良久吴刚却是蓦然转身,而后不久视线里便寻不见他的踪影了。

    不待老夫言谢,东方既白却是回头先说道,“无用言谢,路见不平出手搭救本就是常人应为之。而我于京中也听闻你为官的事迹,清廉爱民。只希望你日后能善待岭南之民,若有难办之事,不妨和那刚才的吴刚商议合作。另外,我二弟于镐京官场中形势凶险,如履薄冰,也望你日后有能帮衬的便帮衬罢。”说完竟又是如风似的远去,风中白影飘过,只有略有沾红。

    “那太白剑东方既白言中的二弟便是你父亲,吴刚便是现在的岭南门阀吴家的主事人,他自那次后便遣散山中人马,同老夫一起治辖岭南,岭南才得以渐渐恢复生气。也正是如此老夫如今才荣归镐京,官至司空。”老者又是慢慢说道,那眼中的思忆状仍不见消亡。

    “这便是我眼中的太白剑东方既白,一个明辨是非,重情重义的人。”老者末了说道,语毕却是拍了拍眼前齐鸿的肩膀,叹了口气走向一旁的灯盏前,待打着了灯,照在老者的脸上,才辨的清他那张脸,却是司空程严。

    “老师,可他又为何杀了家父,学生亲眼所见,必不会假。”齐鸿眼中迷离之色摇摆不定,强自提了回神,又是说道。

    “怕也是如他那句话一般,不得已,非不得已而为之,其中苦痛又何以言说于他人。只是之前承受的是你父亲,这次换做是他了。”程严看着眼前的齐鸿,眼中不解之色更甚,又是摇了摇头。

    “我寻到了他,在凉州。”齐鸿沉浸了片刻,抬头说道。

    “哦,那他可说与你知了?”程严脸上浮现惊诧,不免吃惊道。

    “没,学生当时心中只有仇恨。”齐鸿目光一暗,轻轻说道。

    “那他可还尚在?”程严又是急切问道。

    “听得博兰纳说,他却是跳崖了,他,死了。”齐鸿也是脸色难看,沉声说道。

    “便是不久前于于殿上的博兰纳,当时我却是也觉得她和那个人很像。东方既白和她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跳崖?”程严听得齐鸿话语,心中不免一沉,口中急切问道。

    “他是博兰纳的养父,而那次却是我逼得他说出自绝之言。”齐鸿又是挺直了眼睛看着程严,只是目光薄弱,微微。

    “痴儿呀,痴儿,你,你做的好事……”程严却是心中一阵莫名愁苦,责骂之际看着眼前悔意涌现的学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沉默之余,却是走了出去。

    良久齐鸿才是打开了窗户,只见晚霞退散,遍布空中的只有那如夜一般的哀愁。“难道我真的错了?”他却是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