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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起了雨,雨一般都是纯净的,无暇的。笔直的从天而落,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原因,只是如此纯粹的落在大地上,激起了水花,那一刻,雨水染上了尘色,从此不再透亮。
男人很是忧伤的伸出了手,他渴望抓住眼前这片水帘,好似能挽留纯净一般。但是朦胧却罩在他的眼上,渲染出凝重而又零落的哀愁,那种哀愁写在了他的脸上,便成了某种寂灭的光。
他站的很高,高处让他看得更清了些,他却是闭上了眼睛,痛苦在他脸上扭曲着,渐渐爬上了他那促狭的眼睛上,他只得紧紧闭着,片刻不得放松,努力保持着那仅存于眼帘上的平静,仿似下一刻便是万丈深渊,空虚寂无。
是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从那天开始,或许这些本就存在,待看到那把刀时,那颗心还是止不住惊跳,如花般的往事却是破碎而出,点点开在眼前,沉淀出莫能言出的苦楚。有一刻,他甚至想到了死亡,死在那个未能兑现的诺言下,对于一个缺憾的灵魂再好不过了。只是再看时,却是那人儿在笑,笑在她的脸上,又无端跑进了他的心中,追逐起那泯灭的羁绊。
“素洁,素洁。”男人又是低声吟道,那是无数次于梦中思忆的字眼,那个字眼承载着种种过往,牵连着他的一生。痛苦亦或者快乐,深深的印在那把刀上。
那是有着云烟雾绕的过往,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故事。那时花开正鲜艳处,阳光打在花瓣上生出花香来,绿草茵茵,数不尽的缠绵情愫荡在两人之间。男人迟疑,女人不舍,两人的目光交织在空中结成了网,顺着风儿浅浅系在两人心上,良久未能一言,只是看着对方,好似这样便能截住时光一般。
光影不断拉长,拖在男人背后,男人终是无奈的看了看女人,良久女人从男人眼中读到了歉意,莞尔一笑间风吹在她背后,卷起了一阵花香飘在一旁。那种花香淡淡的,轻轻的扑在男人脸上,发间,惊起了男人那眉间上的哀思。男人终是解下了腰间的匕首,递给了女人。
“本想等这次回来后,再送予你的。想想也许现在给你更好,因为这次回来后,我便一直陪着你,不再离开了。”男人笑了笑,只是想到离别又有点落寞。
“素洁?”女人听了男人的话脸上才笑的真切了些,时光划过她的脸上却是温柔一片。
“素雅而洁白。正是你的名字,白雅。”男人看着女人脸上的笑,心里也是欢喜说道。
“我会带在身上,一直一直,若是我带不上,就让他带着。”女人认真的说完,看向了小腹上,已是滚滚如圆,却是已有身孕。
“我会很快回来的,很快。”男人也是看着女人小腹上的鼓起脸上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我会等你,一直等你,若你不回来,你可见不到我,也见不到他了。”女人笑了笑,又是俏皮说道。
“等我。”男人良久又是说道,抬眼望去,午时近半,男人终是跨上了马,拾了上路。再回首,那道倩影依然徘徊于身后,久久不愿移去目光。男人又是止不住惆怅。
又是一个雨天,磅礴的大雨并不能浇灭男人心中的火焰,火焰开在眼睛前方,燃起了心中的渴望。风声雨声通通与他无关,响在耳边只有一句话,就是回家。
那个地方,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他的渴望,他的一切。他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张大着眼睛,好来收获那心中预想中的喜悦。开心长在他的嘴上,长久盛开着那娇嫩的花瓣,他却是按捺住那份花开,好能对着那人亲口说出那贴心的话。
风播起雨打在他的脸上,溅起一次次的水花,水雾过后却是露出那眼中的疑虑,浅浅的疑虑。视线内却是茫茫没有人影,那个熟悉的人影。他止不住心惶,又是左右扫视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屋门半掩着,窗前已被淋湿,陈旧的空气里埋汰着尽是寂静。他着急了起来,像是突然一般,心已经空缺了一个口子,口子里冒着凉气,心中那团不被风雨浇灭的火,却是于这空荡无人的室内熄灭了。只因为他看到了那桌前未绣完的花,未刻完的字。
“漠北,胡……”,男人颓废着坐了下来,是痛苦延伸着麻木,摧残着那破碎的心,顺着血脉一遍遍用往事撕裂那滴血的伤口。他恨,这突然的恨如水一般,淹没了那越渐低落的心智,掘开了那座堤防,洪水猛兽般吞噬着那不堪痛苦的神智,他走了出去,走的决绝,义无反顾。他知道自己在犯错,哪怕错的一塌糊涂,他也不要这痛苦,仇恨的痛苦。当一个人坠入仇恨的时候,他只有握紧手里的刀,渴望着能从他人身体里分担些,快意中偷得那痛苦过后的短暂平静。
风雨更是凄厉,夹杂着天地间的威势敲在街道上,响着乒乒乓乓的声音。使得地上的人们只得蜷缩着身体藏在两侧的房屋里,流露于外的只是那小心翼翼般的脆弱人性。男人的眼里却是看不得明白,他只记得是雨打在脸上,很疼,很伤心。
是血粘在脸上,眼前抽搐的胡人的挣扎,男人这才笑了,笑的很苦,笑的很痛。浑不觉间心里裂了一条缝,缝里钻出了荆棘,仇恨的荆棘滋长着,刺痛也随之而生,男人不觉间手中又是用起了力,换得了胡人脸上莫大的凄楚,他心中才觉一丝放松。
猛然间身后响起风声,待到回头一看,却是一旁的胡人闻讯前来,已是聚集了十几人之多。刀光太近,刀气逼人。男人闭上了眼睛,嘴上却是浮现笑容。若是生不能厮守,只能以死相待。死亡里没有痛楚,没有失望,没有仇恨,有的只是平静和无限的时光。死亡之前的片段让他心安,使他不愿睁眼。
刀砍在左脸上,却是斜了一分。男人终是睁开了眼,却是一把刀横在眼前,而眼前站立着一人。那人宽眼重眉,眼睛里镶着如山般的坚定,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竟是默然的退到了一边,却是听到那人在讲,“退开。”
不待脸上雨水淋上刀上的苦楚,男人却是惊鸿于那人的刀法,只见那刀影舞动于空中如同弯月,弯月出鞘如蛟龙出海,成摧枯拉朽之势,一劈一斩都似黑云遮日,刀光掠影,天地间一时雨势也似乎停了下来,有的只是那弯月般的芳华。不多时,胡人已是满地残骸,那人才回头看向自己先问道,“为什么杀人?”
“仇恨。”男人痛了痛说道。
“仇恨?”那人像是想着什么,末了才回道,“仇恨只会杀死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见得那人却是要走,忙是问道。
“叫我田猛吧,也许过不久你便不想叫我了。”那人却是回头指了指满地的尸体笑道。
雨势又似放大,只因为那人的离开,天地间一片茫然,却是男人心里问道,“这天下没了她,何处是家?”猛然间心里空洞,连着身上的雨也透着凉薄,冰冻住那颗几刻前仍欢欣雀跃的心。
“易先生?”身后传来声音,却是如烟,男人终是停了思绪回了头,正是一直深入浅出的易先生。看向了身后的如烟,眼中除却湿润更有一片温柔。
“如烟,如烟,你的名字起的真好听。”易先生开口说着,脸上稍显狼狈,只是思忆余痕仍在,眼角仍有湿润他忙是用衣袖拭去。
“易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如烟脸上满是不解,不由问道。
“没,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一些不开心的往事。”易先生忙是开口道。
“往事图添痛苦,不如遗忘。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如烟,往事已如烟。”如烟也许是看不得平时一脸沉静的易先生,此刻脸色难堪,话不免也多了起来。
“可是清楚了那事?”易先生却是另捡话题,好来避免此刻的尴尬。
“大致理清了思路,只是距离真相还遥遥无期。”如烟想到什么又是默然道。
“可是哪里出了问题?”易先生忙是问道,语气中带了份亲切,连得如烟也是受宠若惊的目光一瞥,易先生这才稳了稳情绪。
“花琦苑无非有两条线索,一者郑炽,一者陆离刀田猛。却都已死去,昨天于金圣公主那里得知,还有一人可能知晓些内情,却是寻他不到。”末了如烟又是缓缓说道,语气一时低落。
“陆离刀田猛,却不想他也死了。”易先生听得如烟所说,心中也是微微一凉怅然道。
“易先生可是认识他?”如烟面带诧异问道。
“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谈不得熟识。只是想不到如他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也不免魂归尘土。”易先生却是转身,藏起了那眼中的黯然才又说道。
“你要找的人是谁?”易先生看到一旁神情黯淡的如烟又是问道,像是看不得一样。
“金圣公主说,他叫陈道陵。”如烟轻轻回道。
“陈道陵?这个却是不难找,只因为他浪迹坊中,你们可能不曾注意。你们可以去坊中一问便知,只说天字招牌陈半仙,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们。”易先生笑了笑说道,笑意中他似乎很享受如烟解惑后的眼神分明,冥冥中却是有着她的影子。
“多谢易先生告知,只顾着说着心中的疑虑,倒是把正事丢在一边了。皇子宏请你去前厅议事。”如烟看着那张脸也是笑了笑。不觉间人生之事便是如此,一旦善意冲破了隔阂,以前的种种不快也多消融于彼此的谈笑中。
“也好,不如我们一起同行?”易先生又是笑着提议道。
“也好,这雨天里,一个人走着倒是显得孤单。”如烟也是回道。
“孤单?你常常一个人吗?”易先生黔首问道,眉目里塞满问切。
“以前在漠北的时候,也不是很孤单,毕竟有母亲陪着我,还有妹妹。只是他们都死了,自己觉得才孤单。”如烟说完心情又是沉沉,声音也变得清淡。
“母亲?你今年多大了?”易先生急切问道,眼中已是布满希冀。
“二十有一了。为什么要问这些?”如烟觉得奇怪,不免反问道。
“那那把刀是你母亲的吗?”易先生没有回答,却是继续问道。
“是的,母亲一直随身带着,只是最后她用这把刀刺向了自己。”如烟语气更是低落,一时两人只见只剩沉默。
良久,如烟才又回头看向易先生,却见得那张脸上已是热泪盈眶,痴痴的看着自己。
“易先生?您这又是怎么了?”如烟也是心中惶惶,一时也是不知所措,只好问道。
“没,没,只是看到你想起了一些往事。”易先生又是答出了刚才的答案,那双眸子里却是藏起了沧海一般的喜悲。
“往事?又是往事?与其徒自悲伤,不如大胆望前,因为现下的时光不久也会成为往事,而悲痛并不能延缓时间……”如烟看着那双眼睛,心底一软,喃喃说道。
“好,我听你的。”易先生却是话已出口,那份真切像是不在耳边,待见的易先生的嘴闭上,如烟才相信是他说的。
“你,为什么?这样?”如烟思绪翩翩,杂乱无序,一时间也是不知要说什么。
“如烟,请你转告皇子宏,就说我今天身子不适,就不去前厅议事了。”易先生却是已经转身,重新走回那个阁楼。
“你?也罢。那我先去了。”如烟看着那个身影,身影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连着那双脚步也蹒跚起来。
“如烟,如烟,往事已如烟。”易先生却是回头看向走远的如烟,那双眼睛充满怜爱的看着那个背影,良久不发一言。末了才喃喃道,“人世间苦痛莫不过于往事,而人穷其一世,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而人唯一能做到的却不是悔恨,而是不要忘记。”
看着眼前的飘雨,那颗冰冻下的心也似有了温度,易先生终是想起来那个诺言,痴痴的对着天空笑着,“看吧,她带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