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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石墙已饱经风霜,只在那晨初时才遮掩住那表面的最后一丝勉强。待到阳光照射了下来,惨白的旧迹斑驳无处可挡。在奔腾不息的江流声中,听得到那壮烈之中的叹息,轻轻拍打在那岸边圆圆点点的鹅卵石上,把眼看去,倒是并不惹人讨厌。
很难相信这是夏天,如火如炙的季节。这里没有人所热爱的一切情感,哪怕是愤怒,也扬不起没有草木飘摇的风中。男子看着一只飞鸟从眼前飘过,笔直的飞向天空展翅高翔,光影越见微小,散在他眼中,他凝视着这种平静,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安详些。那种感觉,却是羡慕,羡慕这种力量,羡慕这种孤独。
“公子,货已装卸完毕,可以发号开船了。”旁边的一个男人说道,男人长着副慈眉善目,只是目光略有阴狠,迎在阳光下也丢不了那份冷淡。
“哦?那么,就发号吧。”男子这才回了神,不舍的把目光从天空移了下来。这才露出那双细狭的眼神,风稍稍吹过,已是不见。只剩那头披散的黑发遮盖下的几声笑声。
“公子,还是去歇息片刻罢。这里有我看着就好了。”男人见得面前公子又是一副懒散神情,不由又是说道。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每当他放出藏在发间的笑时,那种笑不是喜欢,却是深深的厌恶。因为太平静,太安静,而他不喜欢这样。
“也罢,你便在这里看着……,罢。嗯哼,有意思,哈哈。”男子又是缓慢的张了张嘴,连着那笑声也是断断续续,蓦然间目光也是从那浓厚的发间伸了出来,直直的看向那货船停泊的地方去。
“呔,那厮,在做甚勾当?”
“喂,别跑。来人呀。”
“着火啦,快来人。”
“别走了那厮。”
………………
男人听得一旁的喧闹声,急忙也是看去,但见那里慌乱一片,船尾已是生了浓烟。男人正想过去查探阻止,不料脚步刚起,身子却是一停。再看,却是身旁的公子伸手拦住了去路。
“不慌,再看看。”男子又是轻轻的笑着说道。
“可是,公子。那船里货物……”男人又是急切说着,末了眸子一紧,嘴边已是停了话语。目光也因为慌乱不时的摇摆着,摇摆在货船和身边公子之间。
“嗯?一,二,三。”男子又是笑着数道,只是数完。声音已是暴戾轰鸣,那种癫狂丝毫不弱于眼前的骤风,反倒顺着视线越加坚定起来。
“阿才,收,网。”那个声音又是说道。
“是公子。”男人这才又看向那三人逃去的方向,是东方,有着朝阳的东方。他又是笑了笑,因为他想笑,因为他看到那三人脸上的笑。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会哭会笑,会对会错,他们有着草木所没有的心跳,他们有着走兽没有的智慧,他们拥有着一切,又好像失去着一切,只因为那不曾拥有的未知,那扑所迷离的未知。只要他们看不到方向,找不到道路,甚至哪怕只是没有了阳光。便会看到那副身躯内潜藏的轻浮,虚假的轻浮。它如同泥沼一般软绵绵的没有分量,缓慢又牢牢的吞噬着人一切虚妄而又不甘的想法,待到那份浅薄的希望最后还是被彻底分解撕裂,才能听得到那种绝望的声音。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绝望比希望更美丽。
绝望开在那三人的脸上,惊悚着张扬起来那可怖的面孔。那是只网,巨大的网,密密麻麻的网。只等有人踏入,或者更像是猎物。它才会慢慢收拢,慢慢合紧,紧的不留缝隙,泯灭掉那所有多余的情感后,才好收获那那种痛苦凝聚起来的绝望。
男子很小心的拾起系于腰间的短刀,他喜欢这个短刀。因为短刀很钝,钝的需要用力才能切得开骨肉,以至于他每次用力的时候,一颗心才能因为专心忘却其他烦扰。当然骨肉也分很多种,譬如手骨和腿骨便有很大不同,常人多会在意比较常见的东西,所以大多数承诺都是捆绑在明天以后的时间内,所以男子很喜欢切在“猎物”关心的地方,他才能看得清“猎物”脸上的表情变化,他才能有些有种左右这种变化的控制快感。是的,他享受着这份快感。
听得地上捆绑的那个汉子凄惨的嚎叫,他笑的更欢了,手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颤动,血流的更加畅快了。他又是敲了敲那汉子已经血肉分离后露出的手骨,兀自笑了笑才是说道,“这是个猜名字的游戏,对了死的会更快些,错了就像这样。”
“是谁指派了你们?”男子又是笑着说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地上那汉子疼的满脸冒汗,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手骨上的短刀,他自己都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装船到偷货,到放火,逃亡,一切都朝着顺利的方向,只是这个早晨太阳太过绚烂,这个计划太过梦幻。自己和那两人一起回头笑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下一刻会被一只网套住,同伴两人又惊又喜之际,却是都往前面跑去,浑然不顾后面吊起死路一条的自己的哭喊。
只是无论什么情感,放在人身上都是短暂的,倒挂着的自己看着一个同伴迟疑了一下,终是停了身下的脚步,望向自己这边来。是希望,笑在了他的脸上,他转了身伸出了手,跑了回来,就在要揭开自己的时候,同伴脚下的草地却是陷了下去,血喷在了空中,是刀口,不,很多刀口穿透着他的尸体。他的眼睛依然看着自己,只是带着不甘。
旁人无法想象的到,希望最后的绝望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有一刻,心疼的厉害,如同千刀万剐一般,再一刻,却是平静,空白的平静。当再次抬起视线看向那最后一个已经远去的同伴时,依然熟悉他那脸上松懈下来的苦笑,只是这个苦笑他也只维持了片刻,下一刻,他已是被钉死在身后飞来的暗桩上。还是那个苦笑,还是那个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心死了,一切也就都死了。
“没有人,没有人派我们来。”汉子又是乞怜着看向男子说道。
“很遗憾,我不喜欢这个答案。”男子说完又是用刀切向汉子另外一只手骨。
“你知道吗?不论切什么肉,都要讲究技巧。先是找准关节,就像这样,接着顺着骨节慢慢划拉,这样才能保证肉质酥松,血不迸溅。再者还要注意的是筋脉,这个时候就要紧贴骨架,迅速切割,才能做到两者完好分离。”男子又是拿起短刀划在汉子手上说道。
“杀了我,杀了我吧。”汉子看着在自己手上比划的短刀,仿佛又看见那血肉下的白骨,更是声音凄厉说道。
“那么,就是问题二了,有没有人派你来?”男子又是笑着说道。
“没有人,没有人,我自己贪心,才做出此事。”汉子急忙又是说道。
“不,不,不,你错了。”男子听完却是摇头说道,手上更是使力,匆匆一划一割,汉子手上又是露出了一片白骨。
“不,不要,不要。啊……。”一时间汉子又是哭了起来,声音更加凄厉。
“那么,现在问题三,谁让你做的?”男子停了手上的短刀,一张脸平静的看向地上的汉子说道。
“有人,有人,是有人派我来的。”汉子声音带着哭声,急切间说道,说完脸上又是大汗淋漓,一双眼紧张的看着那个短刀。
“很好,是谁?”男子接着说道。
“是谁?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汉子一边惶恐着看着那个短刀,不时又是盯着男子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争气。”男子说完又是操弄着手中的短刀,不多时,那汉子的一只手已快褪尽血肉。
“啊……。不要啊,不要啊,是谁,是谁。”汉子神情已经接近癫狂,目光已是再也离不开那把短刀。
“记住,是镐京,是朝廷。派你来的。”却是一旁的男人站立多时,见得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才是说道。
“是镐京,是朝廷,派我来的。”汉子蓦然间眼中闪现精光,像是捕捉到那一丝光线,连着语气也有些生气,看着那手上的短刀忙是说道。
“不,你错了。”男子这才将手探进那布袋里,抓起了一把洒在那汉子手上,只听得那汉子又是一阵惨叫,仔细一瞧,却是把细盐。
“跟我一起说,是他,他叫阿才。”男子又是划起短刀,比划在汉子眼前。
“是他,他叫阿才。”汉子听到后,忙是重复说道。
“公子,你在说什么笑呢?要不要照老样子处理?”男人却是走了近来,低声说道。
“阿才,告诉我,谁派你来的?”男子也是转身看着眼前的男人。
“公子,阿才,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男人神情一片迷惑不解,不由说道。
“你当然明白,所以你背后藏着把刀呢?”男子说完,又是指了指男人背后的腰间。
“公子,你在说些什么?”男人仍是不解着说道。
男子看着那张熟悉的笑,他突然之间有种落寞。是的,沉寂的落寞,人总是会笑,尤其是学会掩饰后,笑就会越加频繁。因为笑永远比哭更能打动人心,阳光下或者阴雨天,总有一种笑可以浮上树梢,轻轻招摇。它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刺穿人一切的防卫,在那清晰的心跳里映下模糊的倒影。而这些人却只能通过摸索,找寻来得到它的意义。因为哭永远是最真实的,哪怕是假装,总会有悲痛,而笑,却恰恰相反。
“阿才,如果明年你还在?那么我会怎么样?”男子却是径直走向江边,轻轻的涮了下手,这才转身说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男人终是停下了嘴边的笑,平静的说道。
“什么时候?不如说是,一开始吧!”男子眯起双眼,却是对着江面束起了额前乱发。
“所以,无论有没有人指派他们,我一定会死。”男人说完,一张脸又是笑了起来。
“不,从一开始,你就会死。人总会死,你又何必执着呢?”男子带扎起了额前的头发,才缓步走了过来。
“一开始?你知道吗,你长着一张刀削似的脸,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危险,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虽然还是被你发现了。”男人又是自嘲似的说道。
“刀削似的?”男子听过别人有这么说过自己的脸,不过认真听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尤其是男人说完后,心里竟是燃烧起一股无名之火,暖暖的又干干的。
“刀削吗?小心总没错,尤其是短刀。何况这把刀现在在你手里。”男子说完,已是把手中的短刀递向了一旁的男子手中。
“我要知道,她以后会很安全。”男人结果那把短刀,手上耍弄了一番,这才说道。
“放心,她会很安全。”男子眸子又是深了一分,目光凝重下说道。
“如果,可以重来,我不希望会遇见你。”男人说完却是转身走向江边。
“我倒是希望遇见你呢,还有下次,我一定会弄清楚你的名字。”男子看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不由高声说道。
“林轩,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先杀了你。”男人拿起短刀,用力插向胸口,这才吐出那最后一句话来,只是听在男子耳中很是微弱,因为大江奔流依旧滚滚。
“再见了,虽然你不叫阿才。”男子这才转过身来,悠悠的摘下那团束发,停了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