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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连海此话一出,不止是张九阳,就连那纪若昀,都是脸色一变。
不料,那阿依古丽却是不见丝毫惊慌神色,只见她淡然答道:“回尚书大人的话,阿依古丽愿意嫁于若昀郎君,一为报恩,二为真心爱慕,若要将这二者分个高低,则是爱慕十分,而这大恩,却是永生也报答不尽。”
那阿依古丽这话说完,正堂上方的纪连海,暗暗点了点头,这戎狄女子,面对自己这位当朝尚书,说话尚能如此有理有据,不见丝毫惊慌,只此一点,倒的确远胜大阳帝国寻常女子。
而自己刚才所言,则实是有些刁难,在阿依古丽这样的情况下,这报恩与爱慕,哪里能够完全分得清楚,活命大恩,岂不是一生也报答不尽,而对纪若昀的爱慕,看他们那般小儿女模样,怕也的确有满满的十分。
所以,阿依古丽的回答,实在是很为巧妙。
纪连海到此,已经没有了其他什么好说,而那纪若昀,听了阿依古丽这一番话,脸上也有感动神色流露。
而最惊讶的当数张九阳,这戎狄姑娘阿依古丽的镇定与气度,让得他刮目相看。
在她身上,完全没有中原女子的柔柔弱弱,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而是冷静大气,真挚而热烈,难怪纪若昀这样的眼高于顶的家伙,会看中于她。
所以,阿依古丽今日的表现,已经完全超乎了张九阳的预料。
而且,她的中原语言,竟然已经熟练到了这等程度,当真令人称奇。
当初自己虽然判断,这阿依古丽学习中原语言,必定是轻松无比,但也不至于,这般轻松吧。
张九阳摇了摇头,这等语言天赋,可是要羞死他这个学习其他语言老大难的张九阳。
而就在张九阳心中惊叹之余,那坐于正堂上方的纪连海却是说道:“纪若昀,照此说来,事到如今,你是非得娶这戎狄女子不可了?”
纪若昀闻言,点了点头,忙急声道:“回父亲,孩儿当然非阿依古丽姑娘不娶!还请父亲同意。”
“同意?”纪连海闻言,当即便是冷哼一声,“老夫当然不能同意!”
纪连海这话一出,那纪若昀顿时脸色大变,自家老爹这是什么情况,刚才那副模样,不是已经就快同意了吗?
而反观张九阳,则也是一副吃惊的表情,这纪老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是已经聊得差不多了吗,咋说变卦就变卦了呢。
却是那纪连海没有去管那张九阳纪若昀两人,只是继续说道:“我纪连海身为吏部尚书,如何能自家长子娶嫁,而无媒妁聘礼婚约,而无迎亲结晋之一应物品,如此这般,说将出去,岂不令人耻笑!”
“在我大阳帝国,礼不可废,纪若昀,你这婚事,若要为父同意,则须得聘好媒人,置好聘礼,前往那戎狄国内,寻得人姑娘老父,正式进行信物交换,然后取回婚约,如此,为父才会同意,你将这戎狄姑娘,娶进我纪家大门!”
“否则,我堂堂吏部尚书,冷冷清清的为儿子操办婚礼,届时,老夫这张老脸,又将放于何处?”
“要办,就要办得轰轰烈烈,要办,就要办得风风光光,老夫又不吝啬抠搜,为何不置办这婚娶一应事物?”
那纪若昀待自家老爹说完,顿时是惊呆了一张脸,张着一张大嘴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语气惊疑地道:“这么说,父亲你是同意了?”
“同意了!”纪大尚书闷闷地冷哼了一声,“老夫除了同意,还能怎么样,难不成,拆散你们,让你小子,一辈子郁郁寡欢,孤苦伶仃,形单影只?”
纪若昀闻言,顿时欢喜不已,涕泪纵横,纪大尚书能说这句话,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于是,纪若昀当即便是纳头拜倒,顺带拉着那阿依古丽,“咚咚咚”地冲着自家老爹,磕了几个响头。
而那张九阳,见此更是欣喜,口中呼道:“尚书大人如此开明,张九阳心中,既感且佩!”
不料,听了张九阳这话,纪大尚书却是大手一挥,“张九阳,此事既然因你而起,那前往戎狄之事,你也跟着我这孩儿,跑一趟吧!”
张九阳闻言,顿时愣在原地,半晌之后,只得苦笑道:“既然尚书大人看得起草民,那草民自当陪纪大公子,走上一遭!”
那纪连海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口中言道:“此前听闻你张九阳,皆是耳边风传,不足为信,今日一辩,老夫觉得,那传言中的奇士,你张九阳勉可当之。”
张九阳闻言,顿时呵呵一笑,能得眼前这位大阳帝国实权人物如此评价,虽然其中用了一个“勉”字,却也是极为不容易的。
末了,见大事已定,张九阳便是从那地上,拿起了之前所打好的两坛小杞酒,然后来到了纪连海身前。
“尚书大人,这两坛酒,可是若昀兄来此之前,亲自前往城中东篱酒坊,所打来的两坛小杞酒,这小杞酒,酿得可真是醇香绵软,如今,若昀兄得偿所愿,尚书大人也家中将有大喜之事来临,张九阳就将此两坛好酒,提前赠与尚书大人,以作祝贺!”
那纪连海听了张九阳这话,顿时呵呵一笑,然后道:“小杞,小杞,消气,消气,张九阳啊张九阳,你小子是,早就准备好了啊!”
张九阳闻言,哈哈一笑,道:“尚书大人慧眼,张九阳这点心思,全都逃不出尚书大人的法眼之内。”
纪连海闻言,淡然一笑,却是摆了摆手,“马屁休拍,纪若昀既然与你相交,那日后你们二人,便当好好互相扶持,而今日之事,既然已定,那明日你与纪若昀,便是即刻起身,带好各类礼品,前往戎狄,将我纪府之一应聘礼,送到人戎狄老父手上。”
“然后,取得婚约之后,尽快返回,我纪连海,将会择良辰吉日,为纪若昀这小子完婚。”
张九阳听了这话,如何不知道纪大尚书这是在下逐客令,当即便是满口答应,然后与那拜别父亲的纪若昀两人一道,走出了纪府。
而在他们走后,纪尚书府正堂之上,纪连海稳坐良久,方才徐徐说道:“国之奇人?这个张九阳,未来前途,或许将不可限量,其人,则更是有翻江倒海之能!”
……
次日,纪府早早就已经将一应所需物品准备妥当,然后,也请来了三位一脸善相,容貌可掬的媒婆,待张九阳两人到达之后,这支“提亲”队伍,便是向着戎狄王国的方向,出发了。
由于戎狄国人游牧不定的缘故,所以,这一趟“提亲”,纪若昀则是把阿依古丽也一同带上了,因为,这样一来,阿依古丽肯定能够知道自家常年放牧的迁移规律,从而更好寻找自家老爹,而同时,纪若昀离开之后,也实在不放心将阿依古丽单独留在广源城内。
“提亲”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经过镇北都护府时,与镇守北疆的任金革打了个招呼,而进入戎狄之后,则是带上了一则镇北都护府开具的通关碟文。
当然,有了阿依古丽这个戎狄人在内,这一支队伍与戎狄人的交流,自然不成问题。
在戎狄国内广阔无边的草原上搜寻了好几日后,张九阳这一行人,终于是在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地上,找到了阿依古丽的家人。
阿依古丽一家,重新相见,自然是欢喜不已,待纪若昀表明了来意,则又是一阵唏嘘。
纪府此次挑出来送往阿依古丽一家的东西,很有讲究,除了婚聘必须之物外,都是戎狄人急需且大有用途的东西。
面对这样的一份厚礼,阿依古丽的老父没有理由拒绝。
取得婚约之后,张九阳两人又稍呆了一日,让那阿依古丽与一家人叙叙亲情,然后便是启程,返回了大阳帝国。
数日之后,纪尚书府,择了一良辰吉日,于府内,为纪家长子,纪若昀完成婚礼。
婚宴当日,纪府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前来道贺,就连皇帝老儿,也派人送来了一份大礼。
张九阳如今身为和府首席经营掌柜,自然也难以免俗,封了一大份贺礼之后,也得以登门参宴。
宴席之上,纪连海整个人春风满面,一脸的笑呵呵,哪里还有半分数日之前的那般怒气冲天的模样,这让张九阳觉得,当日这老头那般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
不过,猜想归猜想,张九阳可是不敢说出来,开宴之后,纪大尚书照例过来敬酒,张九阳饮酒之余,并告知纪大尚书,这男女双方,所生长之地,相距得越是遥远,成婚结合之后,所生养的后代,就越是聪明。
纪大尚书惊闻这样的理论,一时间惊奇不已,反复求证于张九阳之后,则更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纪若昀成婚之后,阿依古丽的美貌,一时间让纪府之内,惊为天人。
而在纪尚书府娶亲之后,果不其然,广源城中,有不少好事者,对纪尚书府长子娶了一名戎狄女子之事,津津乐道。
只不过,市坊之间,平民百姓所论,不过是茶余饭后之闲谈,少有攻击之言语。
毕竟,大阳帝国如今与戎狄王国,已经是议和数年,平民百姓,从议和之中,是得到了真实的利处的。
所以,对于纪大公子,娶了一名戎狄女子之事,广源城百姓心中,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抵触。
但市井之内如此,大阳朝堂之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自古以来,不管何朝何代,哪个国家,政见不合,党派之争,在所难免。
大阳帝国朝堂,自然也没有逃出这一历史的怪圈,以吏部尚书纪连海为首的一派大阳帝国朝堂大员,为官大多清正廉洁,自然是与作风骄奢,喜好溜须拍马,粉饰太平的以户部尚书为首的一党大阳朝堂官员针锋相对,两派之间,谁也看不惯谁,私下遇到了的话,都是鼻孔朝天,然后极其轻蔑地啐它一口口水!
户部尚书一党,向来是稍微逮到一点吏部派的“毛病”,就立马大肆在朝堂之上进行“批判”抨击的那一路角色,平日里,吏部尚书等朝中大员为官清正,少有能让“户部党”抓到把柄的时候,即使抓到了,那都是不痛不痒的小边须,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而如今,身为大阳帝国吏部尚书的纪连海,其长子纪若昀,竟然娶了曾经的敌国,戎狄王国的一名女子为妻,这等事情,何等微妙,对于户部党来说,大有可以运作的空间。
就算在如今两国议和的情况下,不能参他纪连海一个“里通敌国”的罪名,则至少也能狠狠地批他一顿教子无方。
甚至,还大有丢了我大阳帝国士族大家身份面子的嫌疑。
所以,纪尚书府办完喜事的次日,早朝之上,勤政殿内,大阳帝国一班朝堂大员,霎时间便是吵开了锅。
最先发起攻击的,是户部党的一名御史中丞,这名御史,姓崔,是位年逾六旬的老叟,平日里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好似下一秒就要咽气似的有气无力,但是今日,这位老叟御史,却是言辞之间,眉飞色舞,精神焕发,如同老树逢春。
朝堂之上,天子坐定,百官参拜之后,这老叟便是跳将出来,口中大呼,“陛下啊,我大阳帝国如今,四海承平,民间繁荣富裕,但昨日却有一事,却是大煞风景,那吏部尚书纪大人的长子纪若昀,竟然娶了一名北地戎狄蛮荒不毛之地的女子为妻,这等事情,堪称是我大阳帝国朝堂内外之一大耻事!”
“想我大阳帝国,礼仪文化之邦,那纪若昀,身为士族子弟,垂范天下,却娶一不识教化的蛮域女子,此事传出,于这市坊之间,百姓之内,影响何其巨大。”
“而纪尚书身为其父,在这纪家长子纪若昀的教养之上,也怕是管教不到,教训无方!”
……
御史老叟这一席话说得,那是有凭有据,慷慨激昂,纪连海一生为官清正,几曾有这样的绝佳打击机会,这位御史老叟,当然得就此良机,好好利用一番。同时,这崔御史言语之中,全然是把纪连海一家,说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带坏大阳帝国风气之辈,如此行径更是大大地抹黑了大阳帝国的脸面,也因此,皇帝老儿必须对这有辱国家的纪府严加惩治。
果然,这边御史老叟的话刚落下,户部党一派的官员顿时是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地开始攻击起了纪连海,言他纪府此举,大损大阳帝国威严,于民间又将如何如何。而吏部尚书这一派的官员,当然也不甘示弱,当即便是跳着脚,给户部党给怼了回去。
两派官员,在朝堂之上,吵得脸红脖子粗,不可开交,如果不是泾渭分明地分立两边,只怕是早就已经打了起来。
末了,却是一直与纪大尚书交好的兵部尚书,怪腔怪调地说了句,“嘿嘿,说到民间,依老夫看来,那市坊之间,百姓之内,对于此事,却反应甚为风平浪静,倒是你这御史老匹夫,激动得很啊!”
“所以,老夫觉得,某些人这是吃不了葡萄挑葡萄刺,看人家娶媳妇犯眼红病,一大把年纪了老不羞,害不害臊!”
兵部尚书这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一出来,顿时是把那御史老叟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六旬已过的老叟,被兵部尚书这一挤兑嘲讽,骂又不敢骂,打又打不赢,顿时间自诩端心正身的御史老叟,颤巍巍如寒风中破败芦苇。
本来,御史掌朝中弹劾百官之事,向来为多数官员不喜,如今这御史老叟更是一边倒向户部党,兵部尚书是个狠人,早就看这老叟不顺眼,如今朝堂之上,那般言语,又岂能对他说出什么好话来。
官居三品的兵部尚书一发话,顿时朝堂之上,安静了不少,未几,吏部派这边却是又有官员言道:“说到戎狄女子,自我大阳帝国与戎狄议和以来,那戎狄国内,无数特产物事,皆是大量流入我国,别的不说,单那戎狄骏马,戎狄肥羊,岂非悉为此间诸位争抢之物,尔等既然说那戎狄与大阳曾为敌国,那戎狄素为蛮荒不毛之地,那余亦未见,尔等不乘那戎狄之马,不食那戎狄之羊,更是未见尔等,羞与那戎狄不毛之地之物事为伍!”
“既然如此,尔等乘戎狄骏马,食戎狄羊肉而不为耻,用戎狄之物而不觉得有影响于天下,那么,纪大人长子纪若昀,娶一戎狄女子,又如何该以之为耻,又如何会有巨大影响于天下呢!?”
“于己便丝毫不加追究,于人便苛刻刻薄至极,这是那般道理!真是令人发笑!”
说这话之人,是大阳帝国百官之中,有名的利嘴,太常少卿管百川,他这一席话说完,顿时是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户部党一派官员,嘴巴闭合,没有言语,管百川说的是大实话,此刻在朝堂之上的大阳帝国百官,又有谁没有使用过戎狄物品,购买过戎狄骏马,食用过戎狄羊肉呢?
品质好的东西,自然受人们追捧,更何况是在这商贸无比发达的大阳帝国国都,广源城。
末了,百官大有偃旗息鼓之势,却不料,那一直站立一旁,昏昏欲睡,对朝堂之上大吵大闹的形势全然充耳不闻,仿佛说的完全不是自己家事一般的纪大尚书纪连海,呼了呼鼻子,掏了掏耳朵,然后看了那御史老叟一眼,便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御史崔老儿,老夫有一问题,甚是疑惑,不知你可能回答。”
那朝堂之上,百官见正主如今终于说话了,顿时都聚精会神,全部都竖起耳朵,想看看这纪连海,到底会问个什么问题。
不料,堂上百官虽然心中焦急等待,但那纪连海却是一点也不着急,只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便是我纪府娶什么样的女子,关你鸟事!娶的又不是你老娘,你为甚如此操心!”
平常言语一向文雅的纪大尚书,此言一出,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户部党为首的户部尚书,霎时间脸色铁青,而那被推出来当出头鸟的御史老叟,则更是哇地一声,被纪大尚书这一句话,气得当场晕倒在地。
很多年没有爆过粗口的纪大尚书此刻心中实在是很是生气,对于这件事情,他心中其实是有所预料的,纪大尚书在纪若昀成婚之前,曾在纪府之内扬言,纪若昀成婚之事,若是谁敢搬弄是非,无中生有,借此想把事情闹大的话,那么纪大尚书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两大耳刮子赏到这个人的破嘴上。
但是今日,有皇帝老儿在哪宝座上坐着,纪大尚书不便挥动他的手掌,所以只得把满腔愤怒,化作无形的巴掌,然后赏给了那御史中丞。
不过,你还别说,这记耳光还真响亮,纪大尚书说完之后,朝堂之上,一阵接一阵的“噗呲”声传来,纪大尚书这句骂人的话也太损了,百官们一个个的只能拼命地忍住不笑,辛苦至极。
纪连海如何不知道今日的这一幕不过是户部尚书背后在操控着,他斜眼扫了一眼那此刻脸色无比难看的户部尚书,心中暗暗地冷笑了一声。
末了,皇帝老儿用看-傻-逼一样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晕倒在地的御史中丞,然后淡淡地道了句,“今日早朝,甚为无趣,不知所议为何物!”然后便是一脸不满,宣布散朝了。
皇帝老儿如此表态,百官顿时仓惶跪倒,口中大呼,“臣等有罪”,然后一阵万岁之声响起,百官依次退出了勤政殿中。
纪若昀娶戎狄女子阿依古丽一事,就此风波落下,当初纪若昀成婚之时,皇帝老儿派人送去贺礼,便是在心中已经,默认了此事。
不得不说,皇帝老儿如今虽然年岁已高,但是脑袋还是清醒得很。
在皇位之上励精图治了多年的大阳皇帝李开继,可不是谁都能够糊弄得了的。
纪大公子娶亲之事,至此便是完美划上了句号。
而张九阳,在终于解决了这一棘手问题之后,总算是有时间放松下来。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飞快流逝。
距离那辣椒种植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