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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大兵结婚后并未在他老家居住,我跟着他来到了一个叫杜家裕的村子。他的二姐几年前嫁给了这里的一户人家,大兵说,两家人住在一起有个照应。
我家离大兵二姐住的地方很近,二姐她家在山的半腰子上,我家又在她家上面。我家院子下有个小土坡,下了坡走个两三分钟就到她家了。虽然我家在杜家裕住也是窑洞,但那不是土箍的,而是用大白色儿的砖头砌成的。窑顶白森森的,不会像我娘家的那口窑顶,吃饭时头顶都在落土。
大兵家里有五个兄弟姊妹,大兵和他大哥相差了二十多岁。大兵还有两个姐姐,大姐是老二、二姐排行老三、再往下就是大兵的二哥,排行老四,大兵辈分最小,在家老五。
大兵和他大哥、大姐差了二十来岁。大兵生下来没几年,大哥、大姐就相继成了家。等他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大哥和大姐的孩子也都落了地。大兵在家里拢共只跟他们相处了一两年,自然谈不上有深厚的兄妹之情。
虽说大哥娶了婆姨后仍然同大兵他娘住在一个院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那时大兵始终是个小孩子,在家中他也只有跟二姐、二哥能说的上话。
大兵的二姐叫张心平,二哥叫张开开。大兵和他二哥只差三岁、跟二姐相差七岁。因此,他们不管做什么事,都会照顾这个年龄最小的老五。大兵他爹也就是我的公公,很是疼爱这个最小的儿子,很多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大兵小时候,很不喜欢读书。那时候,他从一年级读到三年级。三年里,大兵在班里的成绩一直是倒数第一。于是,老师就让他从三年级直接退回一年级,从头开始读起。大兵读到三年级时,觉得读书太烦太累。就跟家里人祷告着说,读书太累,不读了。我公公索性就不让他读了。后来,大兵想要给有钱人家放牛,没几天我公公就给他找了一个放牛的活。
大兵跟我说,他爹种了一辈子地,每天累的跟头骡子似的。没日没夜的忙活,到头来却一丁点事也没有干下,只是穷有那些地。他不想跟他爹一样,在村里过那累死累活的庄稼汉的日子,这才来到了杜家裕。
其实,最关键的是大兵根本不会种地,生是庄稼汉的儿子,却不会种地,这听上去怎么都像是无稽之谈。不过,事实真的是这样。大兵老家的地一直都是我公公在种,大兵从来没在地里锄过一次草。他只会帮家里放牛放羊,或者从山下挑一坦刺鼻难闻的粪水浇到地里。
我公公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没什么大本事,没给大兵盖下结婚用的新房子。大兵老家的村里有四孔土窑洞,那也是大兵他爷爷早就搭盖下的,可我却打心底里敬佩他。
自打农村土地包产到户后,我公公那人就一天到的晚忙来忙去,心里只想着种地,脑子里也只有那一亩三分地的事。都是庄稼人,我公公跟我爹简直有天壤之别,我公公是他们村出了名的“积极分子”。
每天天不亮他就扛着锄头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的炕。晌午时分他才从地里回到家,他吃过饭后也只在炕头上躺一两个钟头,睡醒后就又扛着锄头,顶着太阳一个人往庄稼地走去,那背影看着都叫人心疼!
那时候的夏日,常常是毒日头。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就像是一个被人弄倒的火盆子,无情的烤晒着山里的一切。大地被晒的滚烫,空气也是热的,站在地里的庄稼汉如同站在蒸炉里,往往还没有开始干活,脑门上已经有一大把的汗水往下淌。汗一流进眼睛里,那滋味酸溜溜的,一会让人火烧火燎,一会就连眼睛也睁不开了。有时候,日头太毒,我公公去地里前,总就将一条白毛巾箍在脑门上。那样,即使太热脑门出汗,也绝不会流到眼睛里。
我跟大兵结婚前一两年,我公公脑子里不再想那一亩三分地了,而是想成了几十亩几十分的地。那几年我公公的地越种越多,地一多,种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产棉花的大麻、核桃、苹果、梨、洋柿子、红薯、山药蛋子……。光用手指数都得划拉半天。一大片的果树林、核桃林、红薯地,看着就让人眼馋。
只有老汉心里知道,那一片接连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和土地,是他用多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换来的。十几年没日没夜的操磨,已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黑红发亮了。是啊,他已经将自己大半生的泪和汗都洒到了那片土地。对于一个只会种地的庄稼人来说,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成就与辉煌。尽管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但对于他来说,那是光荣的。他还是会不停歇的舞弄着那片土地,因为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土地啊!
我跟大兵住在杜家裕后,大兵没有任何工作。我公公生怕这个最小的儿子过活不好,就隔三差五从村里给我家捎来的粮食。有时是刚从地里摘下的蔬菜,有些时候是村里刚打出来的五谷杂粮。每次他都将大头给了我家,剩下的少数顺带给了大兵二姐。我公公虽然没给大兵盖下房子,却一直替大兵操碎了心。
那时候交通不便利,杜家裕相隔大兵老家二十多里的山路。可怜的老汉担着两筐沉重的蔬菜,硬是靠着他那条走了几十年路的老腿来到我家。
他每次来都要在离家不远处,扯着嗓子喊“一萍、一萍!”。尽管一大把年纪了,那声音依旧悠长且洪亮,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到。我公公一叫唤我,我就猜到准是他给我家送粮食来了,每次我都赶紧放下手头的事出去迎他。
后来,我的两个孩子长大后,他们两个一看到见我公公来,就乐坏了,撒着小脚丫子跑到我公公跟前叫“爷爷”。我公公一看到这两个小人儿笑嘻嘻的样子,也咧开嘴笑着,把东西放到地上随即就着抱两个孩子。
我公公有时在地里忙的抽不出身子,他便差使大兵的二哥张开开往我家送粮食。张开开和我公公一样,到了离我家不远的地方也要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我出门去迎张开开时,他总是笑盈盈的朝我走来。但那此起彼伏一高一低的身影,总叫我觉得不好意思。
张开开是大兵家里唯一没有成家立业的人,也是村里少有的光棍。早在大兵十二三岁时,他曾娶过一个媳妇儿,不想那女人却是个神经病,过门没多久就跑去外面不知所踪了。自此,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神经病的下落。那段期间,村里的人只要看到张开开,就在背后指画着议论他。
那件事过了三两个月,张开开就去煤矿当了一名下井工人。在一次挖炭时,支撑煤顶棚的一根柱子突然被压断。一堆黑乎乎的煤炭犹如洪水猛兽般在轰轰隆隆的响声中滚下来,掌子面里的人一边叫喊,一边逃命。
张开开离那股洪水猛兽最近,跟在他后面的那些旷工见势不对就拼了命的连滚带爬往出跑,他也一样。不过,他的右腿最终还是骨折了,从那以后,他右腿里便多了几块钢钉。
往后的岁月里张开开一直躺在土炕上,半年之久,他才能拄着拐杖下地,稍微走几步。一年后,他已经可以挨家挨户窜门子了,但却始终离不开那两条拐杖。后来他的腿全好了,再也用不上拐杖了,可他还是成了一个瘸子。
张开开走起路来,脚一跛一跛,肩膀一高一低的。他的右脚跟别人截然不同,一般人脚背都是平扁的,他的脚背却是隆起来,像一个小山丘似的。一直以来,他都是跟大兵他娘、他爹住在一个屋子里。
我公公每次送来的粮食,在很大程度上能解决我家很大一笔开销。但是该用钱的时候,我家依旧拿不出一分钱来。
我与大兵还未结婚时,大兵在村里帮着给家里放羊。来到杜家裕后,他自然也就没了养家糊口的营生。
那时候大兵一直待在家里,整天除了窜门子就是睡觉,没有做过一丁点营生。家里没了吃的东西,倒不用担心,我公公常常会送些五谷杂粮来接济我们。需要用钱买些油盐酱醋和零碎东西时,大兵就会向周围邻居暂借一些钱。
慢慢的,我发现大兵竟是个又懒又厚脸皮的男人。他宁愿一直向别人借钱过日子,也不想出去工作挣钱。
我说了他很多次,一个男人有了家庭,必须顶天立地,负起责任。起码要有一份养家糊口的营生,大兵每次都用“过几天就去找”这句话很爽快的应承我。
几天过去了,几十天过去了。他依然和平日里一样,从别家窜门回来就躺下睡觉。当我再问他,找下活没,他还是用那句“过几天就去”来搪塞我。有时候,我将他数落多了,他就向我发一通脾气,再找一堆借口。
那时候的我刚嫁人,不懂怎么过日子。我心里想着,我公公也常送些粮食来,倒也饿不着。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跟他吵闹,让一些邻居听去后笑话。那时候我总怕别人说三道四,背地里笑话我和大兵,往后就没再催大兵去找工作。
既然大兵宁愿借钱,也不想出去工作。我想,索性就让他借吧!等他把村里家家户户都借个遍,家里欠下一屁股债时,就不信他还不去工作挣钱。这么一想,我瞬间觉得舒服多了。是啊,钱就像套在人们头上的紧箍。一直挣钱,它就不会勒人。但只要欠的越多,它就勒的人越疼。我想,没有一个人,在欠下的一沟子的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睡大觉。
时间像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手,既温柔又悄无声息,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秋天,大兵已在家闲了一年。
那天,我挺着个大肚子坐在炕上纳鞋底,猛地一下,肚子一阵阵的剧痛,想来里面的小家伙已经耐不住性子了,想要看看这花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