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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织，暮色四沉。白马镇最廉价的酒肆是西街第三家，烂果陈米酿的酒专门招呼白马镇上往来的那些寒酸修者。
一位大腹便便，衣冠不整的光头和尚在老板关门前最后一刻踩着泥水气喘吁吁的冲到店里。
“店家，给我装酒！”
老板瞟了眼和尚手里有人脑袋那么大的葫芦，道：“和尚，你这葫芦装满得要半坛酒了，七十文！”
“你家酒怎么这么贵，我在长平县装满葫芦也才60文！”
“那你去长平县吧！”老板不耐烦的道，又小声嘟囔着，“区区七十文还讨价还价，没钱你喝什么酒！”
这白马镇酒肆不多，再没比这家更便宜的了。要去长平县，至少一个时辰，就得再忍受一个时辰没酒的日子，酒和尚左右思量，一咬牙道：“行，七十就七十，给我装吧！”
付了钱，监督着老板把酒装到不能再装，酒和尚接过葫芦咕噜咕噜大饮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
葫芦里有了酒，酒和尚便觉得六十年之前丢掉的禅心仿佛又回来了。
直接一屁股坐到酒肆前的廊檐下，耳听淅淅沥沥的雨声，酒和尚想起十年前，同样的雨夜，他在平京城里第一次遇到地瓜的情形。
那年燕国北方爆发百年一见的大旱灾，逃难的百姓像洪流一样涌进平京城。
酒和尚那时就沉迷桃花酿，整日守在平京城里，见证了那一段混乱的日子。
那一天平京难得下了小雨，酒和尚喝了酒，心情大好，走在平京城最繁华的龙马大道上，正好遇到一个稚童与三只野狗抢夺大户人家丢出来的半扇羊腿。
酒和尚那时已经归元六品，见过太多高手相争。但都不如眼前的这一幕让他难忘，无论是那个孩子还是那三只狗，都是出自最后的生存本能去抢那只羊腿。
尤其是那个孩子，拿着一根破木棍疯了一样护住羊腿，拼尽全力的想要驱赶野狗，最后要不是有路人帮忙，这孩子得被狗活活咬死。
孩子拿到羊腿并没有吃而是去了西城的贫民窟，这根羊腿被他分给了三十多位妇孺老幼。他自己最后抱着一根早就剔光了肉的骨头从上舔到下，来来回回舔了十几遍。
这之后，酒和尚跟了那孩子六个月。看着他自己食不果腹却满城的找吃的去填饱那些非亲非故的难民。看着他跪在安民寺里的佛像前虔诚祷告，希望天降甘霖，风调雨顺。看着他在暴民乱斗里一次次舍身救人。
他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大慈悲，那是一颗难得的菩提心。
当年酒和尚离开大恩寺，三分是自愿，七分是被迫，说是被驱逐也不为过。没有寺院恩许，按例他是不可以随意收徒的。
但他还是逾制收了这个弟子，将金蝉心法、金钟诀传给他，又教了两本简单佛经。
只是这孩子心地虽好，悟性却差，他曾带地瓜看过神农教的医者，诊断结果是心智略有不足，民间大白话说就是傻子。虽也不是特别傻，但要想在修行上有多大成就，难！
更别提那几千本绕口的佛经了！
这让酒和尚很长时间都接受不了，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渐渐对徒弟也就没了当初的喜爱。
“臭和尚，滚远点睡，别挡着我的生意！”酒肆老板毫不客气的踢了酒和尚一脚，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这酒肆半扇门都关了，已经快到歇业的点了，却容不下一个在廊檐下避雨的人。
酒和尚摇了摇头，起身走进雨中。想着这世道人心作古，这世上的聪明人各个都像这卖酒的老板一样，自私到连廊檐下的立足之地都不愿意施舍别人，也只能是那个单纯的傻子才能配得上大慈大悲的菩提心了。
酒和尚又喝了一口酒，大声道，好酒！
……
酒肆对面是一家卖布的老店，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他站在门口与关门歇业的酒肆老板打了声招呼，然后瞄了一眼雨夜中消失在巷道尽头的酒和尚，转身回到店内。
挂上门板，卖布老板走到里间小屋，掏出一张裁剪恰到好处的信笺，提笔写下四行字。
第一行：十一月初七，酒和尚来白马镇。
第二行：自八月份来，三宝营地疑有狐妖作乱，精壮男子接连失踪，共计11人。
第三行：城东住进的那对夫妻，夫重疾卧床，妻于十一月初六在三位小贩处分别购花七草三斤，百足草六钱，养心菇八两，黄纹果二斤。
第四行：河西籍修者李陶十一月初三于东市酒肆非议神山，说天机阁把持中原，最是祸心，又说将星赛动乱中州根基，危言耸听。
老板写完后，将这信笺卷成细长纸条。又来到后院，打开一只鸟笼，从里面取出一只红隼！
红隼左腿绑着一只竹筒，正好能塞进那张纸条。
在中州，能以红隼这类灵物传信的，当然只有神山的人了。
神山的飞禽信使有两类，一是红雁，多为对外传达。红雁体型大而美，速度稍缓，往往招摇而过，地上的消息比天上传的还快。更有虔诚百姓，见红雁而拜。
二是红隼，为内部传递消息所用，效率更高，神山司正皆人手两只。
这布店老板便是白马镇的神山司正马齐，归属天机阁朱雀堂。
司正虽是神山最低职级，但富有通察之责，按制每五天要向所属分堂汇报一次自己辖地的情况。
各司正辖地大小不一，但基本按照一个司正监察百户为原则进行划分。
司正有四必报，一是可疑人物，二是怪异行为，三是不当言行，四是怪事轶闻。
马齐汇报的四条中，第一条涉及酒和尚，对于这样的成名人物，必报。
第二条属于怪事轶闻。
第三条属于怪异行为，因为在白马镇，谁都知道买药去神农医馆就行，完全没有必要在私人小贩处购买。
第四条则是不当言行。
红隼带着消息到了吴国都城炎京外天机山庄，这是朱雀堂总部。
各地司正传来的消息到了这里还会进行二次的甄别和筛选，天机阁不缺这样的能人，可以从万千消息的海洋里发现千丝万缕的关联，从而提取出更有价值的内容。
千万条消息最后被浓缩成一两条送到堂主的案头，等候决断！
第二天天刚亮，天机阁朱雀堂堂主廖启斌从练功房中出来，便有下属神使端着托盘凑过来，托盘上是一张经过凝练总结的几条消息。
廖启斌拿起纸张看了两眼，对下人道：“通知执法队的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