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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霸刀门,乃长江流域第一大派,迄今已超过三百年。霸刀门内高手均善使一柄宽大长刀,刀法凌厉,霸气十足,常有碎玉断魂之力,江湖中人无不闻之侧目。”
这是那日说书先生在台上所言。虽然在人家地盘上讲述江湖故事,当然得对主人家恭维一番,但是这些话却并非虚言。霸刀门传承数百年,除了武当、少林等门派外,鲜少有门派能够屹立如此之久。
霸刀门内多是江湖好汉,只是由于修炼功法的原因,行事容易冲动,性情激烈,但大多都豪情万丈,义气斐然,江湖中人有口皆碑,但凡听闻霸刀门,大多会啧啧称赞一番。正因霸刀门讲究江湖正道,是以这鄂州地界虽然地处长江要塞,南来北往均需通过这里,但是却颇为安宁,江湖过客多给霸刀门薄面,不愿惹事,故而鄂州也是长江一带少有的祥和之地。
这日霸刀门门前颇为热闹,张灯结彩,鞭炮和锣鼓从清晨便开始响起,纵然隔了数里,也清晰可闻,显然门内正有好事。鄂州地界的百姓也大多跑去观望,一大清早街上空空荡荡,倒是没有多少路人。
“陈老,这一大早吹吹打打的,都不让人睡觉,这真要命!”来悦客栈内,几日前的一老一小仍然坐在大厅角落里,一边用着早膳,一边聊天。
“你小子,习武之人,这点动静你都受不了吗?”陈老只顾着吃饭,头也不抬,却对面前的一切了如指掌,少年人天生喜欢热闹,此刻当然有些按捺不住。
“你若是想看热闹,吃完自个儿去瞧瞧便是!”
青年闻言,那双盯着大门外的眼睛瞬间拉了回来,眉宇之中满是喜色,拿起筷子便往嘴里塞,快活地说道:“我这活了二十年,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啊,陈老你也快些吃,去晚了,别瞧不到了。”
说着,这年轻人吃饭的速度更快了几分,陈老也不说话,依然慢慢悠悠,可是对面的青年活像个饿死鬼一般,若是有外人看去,恐怕权当他是饥民逃荒到此,陈老当下没好气地说道:
“你担心个锤子,这霸刀门即将选新任‘霸刀’,这一连三四天恐怕都这么热闹,这才第一天,只是迎客而已,早去晚去有啥不同?”
青年微微一惊,自小生在荒谷中的他当然不明白这些俗套,心里盘算着隔壁的张三哥结婚也不过才摆了四五桌酒席,压根没有什么鞭炮、乐器,但已经是他平生所见最热闹的时刻了。这吹吹打打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时辰,却从未断绝,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番热闹的时候吗?
出谷这一路上,两人着急赶路,虽然也经过了不少城镇,但也只是惊鸿一瞥,并未长留,如今看到这副喧哗的景象,青年自然心生向往。
见青年沉思不与,陈老微微抬起头,放下筷子,皱着眉头,“咋了,你小子究竟是对霸刀门感兴趣,还是对选举‘霸刀’敢兴趣?”
“‘霸刀’?”青年神思回来,只听见“霸刀”两字,讪然一笑,却去摸了摸桌上放着的那柄长刀,哑然失笑道:“陈老,这‘霸刀’我看了20年,有啥看头,这不是在这里吗?”
“好小子,赶紧禁声!出来的时候,你大爷爷怎么交代你的,我看你回去是不是还想闭门思过!”陈老神色一紧,随即一扫四周,两人坐得偏远,所幸无人听见,但又觉得不够放心,于是又将身旁长椅上的衣衫盖到这刀身之上,这才狠狠瞪了青年一眼。
青年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有些涨红,一听到“闭门思过”,便瞬间变了颜色,眼中又惊又愁,可是嘴上却依然嘟嘟着:“陈老,这刀包裹得和粽子一样,而且全用陈旧破布包裹,哪里能被人看穿。旁人看着,也不过只是一件寻常兵刃,绝想不到这等宝物就这样收着。您老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小子却不知江湖险恶,万一半路出了岔子,恐怕你大爷爷要把你埋到你狂爷爷的坟里去陪他!还不赶紧地给老头子我好好吃饭!”
陈老语言中颇多调侃,青年人哪里听不出,但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离开荒谷,临出来时又被千叮万嘱,一切都要听陈老做主,否则此刻早就要发作了,不过想着若是陈老回去告状,自己又免不了要受幽闭之苦,这才作罢,只能默默将火气发泄在饭菜之上,猛然多塞了好几口,险些噎着。
陈老正要嘲笑,忽然客栈门口进来一人,两人倒也认识,正是前几日出现的翻云刀周浪,他这硕大的身躯一出现,整个大厅内的气氛也随之陡然一变,所有人忽然间愣了一愣。掌柜见他站在门口,却不进来,急急忙忙从柜台出来,扭着肥嘟嘟的身躯,晃晃荡荡地迎了上去,却是人未至,声先到。
“周英雄,您请进,请进啊!这几日是贵门大喜的日子,您有何吩咐叫个手下人来就是,何必您辛苦一趟!小二啊,小二!快些啊,也没点眼力劲儿,赶紧让后厨炒两个菜,把最好的酒拿出来啊!”
小二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往后面去了,客栈老板也已经到了周浪面前,身子一恭,满脸的肥肉挤在一起,露出无尽的谄媚。
周浪也不说话,向客栈老板点了点头,便往里走,随意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目光却环视着整个大厅,朗声说道:“郑老板,我是个粗人,向来快言快语,还请见谅一二。此番上门,乃是因为这几日我霸刀门有事要办,门内长老明我过来瞧瞧有没有宵小之徒,免得误了门内的大事。”
话说着,周浪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锭,随手轻轻一抛,那枚金锭便稳稳落在客栈柜台上,金锭的底部竟然在柜台上嵌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浅痕,只是诸人离柜台略远,难以察觉这一手的妙处而已,当然坐在远处的陈老却是高人,一眼就看出了这手的高明之处,暗自点了点头。
“这点钱算是打扰,若是发生些冲突,还请郑老板见谅,所有损失日后自然还会补上,而且另有补偿。”
这郑老板虽然心里有些不愿,但是这一枚金锭折换成纹银恐怕有20两之多,而且霸刀门向来说话算数,纵然有些冲突发生,折损些生意和器物,也必然会加倍赔偿,何况这天下能有几个人敢在鄂州地界和霸刀门对着干。想到这里,郑老板笑嘻嘻甩了甩袖子,便故作清高道:“周英雄哪里话,霸刀门造福一方,众人有口皆碑,鄂州得有贵门庇护,小店这才生意兴隆,您稍坐稍坐!我去催催厨房!”
周浪大手一挥,这郑老板也知趣,又拜了一拜,便转身离开,急急忙忙回到柜台上,伸手轻轻一拿,那枚金锭纹丝不动,略微用了用力气,这才将金锭拿起,赫然便见到桌面上的金锭印痕,当下不禁骇然,于是不作声色地揣了金锭,急忙忙往后厨赶去,嘴里高声叫着:“周英雄,您慢坐,小人去催催后面。这么慢吞吞的,成何体统!”
周浪倒也不理会,只是鼓着一双虎目,扫视着整个大厅,瞬间一股压力陡然出现,所有食客均不禁低头,默默用餐,丝毫不敢有任何抵触。虽然不知道他这究竟是要做什么,不过在鄂州地界,过往之人都会给霸刀门几分薄面,大厅里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吃饭,纵然有些难受,也没有出声言语,有些人纵然有些本事,也没有刻意运功与周浪相抗,免得徒增麻烦。
周浪目光扫至陈老一桌,只见陈老风轻云淡,喝着店里的茶水,,一双眼睛虽说谈不上囧囧有神,但是却格外鲜明,两人四目相对,陈老也懒得挪开,就这样子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半天。
这一会儿的功夫,小二已经给周浪端上了酒菜,只是周浪却指了指陈老的方向,“放在那一桌,我和那两位一起吃,他们的账,也算在我身上!”
小二哪里敢说不,急急忙忙又端起托盘,往陈老方向快步而去,瞬间就放下一盘牛肉,一盘切鸡和一壶好酒,然后向着周浪的方向躬身哈腰,便又急忙退了开去。
青年有些迷糊,抬起头看了看陈老,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菜,便忽然感觉身后一股劲势罩来,仿佛一座大山正在慢慢逼近,当下运行内功,瞬间便将这股劲气消于无形。
“嗯?”周浪原以为只有陈老是一位高手,没想到这年轻人倒也功夫出色,于是更加谨慎,只走到这桌边七尺之处,拱手一拜,说道:“霸刀门周浪,请问两位大名!”
陈老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喝着茶,青年不知周浪要做什么,但是上来便这样露出一手,当真有些令人不快,于是也懒得直接回答,反而随手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既然有人送吃的来,他自然乐得笑纳,可是身旁站着一座大山,吃饭哪里又什么乐趣可言,于是不耐烦地回怼了一句:“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名字?”
周浪有些尴尬,霸刀门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在这鄂州地界更是无人敢惹,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无不给几分面子,何况自己好歹也是成名高手,此刻却碰上个混小子和糟老头子,全然不给一点面子,真不知是敌是友。好在周浪虽然是个粗糙大汉,但是却心思缜密,不易冲动(相对于门内其他人而言),否则今日这样的工作也不会交付于他。这几日门内要办大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周浪又拱手一拜,这次却绕开了青年人,直接问向陈老:
“前辈见谅,晚辈周浪,不知前辈尊姓大名?若是打扰两位,还请看在霸刀门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陈老微微一笑,心中暗自赞许,这霸刀门虽然修炼“霸刀决”,门内人多粗鲁鲁莽,性如烈火,但是没想到周浪还有这样的礼数,于是放下茶杯,悠悠说道:“‘翻云刀’的大名老朽早已经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霸刀门传承数百年果然不是俗物可比,老朽姓陈,名字却早已经忘记,相逢是缘,不如过来一叙!”
周浪也不推辞,径直坐下,却见面前的年轻人不曾看自己一眼,只自顾自吃菜,便又问道:“在下周浪,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孟飞宇。”青年人明明正在吃饭,嘴唇未动,但是这名字却直窜周浪双耳,且清晰可闻,这一手传音入密的功夫顿时让周浪吃了一惊,当下有了计较,亲自提着酒壶,慢慢斟满酒水,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算作赔礼。
“是在下打扰两位雅兴,还请见谅。只是门内这几日要办大事,特此派在下在此查探,得罪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周浪给足了礼数,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孟飞宇也不是小气之人,随即放下筷子,也斟上酒,回敬了一杯;陈老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只喝茶,不饮酒,但是也以茶代酒,回了一番礼数。见到周浪目光中的谨慎和疑惑,陈老微微一笑,说道:
“你这小娃娃倒是礼数周到,老夫两人也是准备到霸刀门上去叨扰一番的!”
“是么?”周浪心中微微一癝,“不知两位可是观礼?”
“算不上观礼,只是办事而已!”孟飞宇觉得这酒当真不错,比起谷里的酒水来,何止好过数倍,急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见周浪发问,便下意识回了一句。
周浪也不着急打探,只是略微观察了两人一番,这位陈姓老者自己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这孟飞宇不过二十来岁,模样也算不上俊俏,皮肤反而有些偏黑,浑然一个山里出来的小子,但是却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消去了来自自己的威压,显然也是一流高手。二人穿着打扮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桌上露出的那个刀柄,看模样和门内的惯用兵器颇为相似,而且隐隐有一股肃杀霸意,看样子必然不是凡物,可是却偏偏如此随意包裹,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周浪当下皱了皱眉头,神色却依然恭敬,仍旧向陈老拱了拱手,轻声问道:“敢问陈老前辈是否意欲赐下拜帖?晚辈好回门禀告,以便欢迎前辈!”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给足了陈老和孟飞宇面子。江湖中人问出此句,便是要对方告知来历、江湖身份。孟飞宇不太懂周浪的意思,何况他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于是只得看向陈老,看他如何应答。
陈老嘿嘿一笑,抬起头,回想了一阵,又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应道:
“老夫的名字好像多年不提了,如今也不必再提。小兄弟你既然这番客气,老夫也不能太扫面子,还请转告一番,就说‘八臂魔神’到访即可!”
这番话一出,面前两人表现大异。孟飞宇差点笑出声来,他自小认识陈老,却没想到陈老有这么个霸气的称号,毕竟现在的陈老面容皱老,颧骨高耸,双手枯槁,平日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性格却顽劣搞怪,俨然一个老顽童,和所谓的“魔”实在相去甚远。
相反,周浪心中却翻江倒海,震惊无比,双目顿时暴涨,目中精光乍泄,差点从凳子上弹起,却又急忙压下了这股冲动,丝毫不敢有半点僭越。他心知失态,顿时深呼了一口气,这才冷静过来,却不敢再坐,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对着陈老俯身拱手行了一礼:“晚辈不知前辈驾临鄂州,有失远迎!还请前辈稍待,晚辈即刻回门内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