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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上门
方海是和陈斌一起进家属院的, 妇联办公室就在大门边上的平房里,孩子们正在树下玩得热闹。
方海扯嗓子喊:“禾儿、苗苗, 回家吃饭啦。”
陈斌也拿眼睛找, 他知道清韵最近也在楼下玩,眯着眼睛没看见,寻思今天回得倒早, 又有些艳羡战友叫了有人应。
他十次叫, 九次清韵是理都不理的。
禾儿带着妹妹朝爸爸跑过来,陈斌忍不住问:“怎么没看到清韵啊?”
他做爹也做得糊涂, 清韵的事居然问禾儿。
禾儿撇撇嘴说:“她奶奶带她回家了。”
是个没有见过的奶奶, 有点吓人的样子。
奶奶?
陈斌心里一咯噔, 脸色大变道:“你说是她奶奶。”
得到肯定回复后, 随便跟方海说:“改天上你家吃饭, 我有事先走了。”
得, 方海还想邀请他全家来吃饭呢,都没来得及,觉得古怪, 亲妈又不是鬼, 怎么跑成这个样子。
禾儿悄悄跟爸爸咬耳朵说:“清韵奶奶很凶的样子。”
前任市总工会主席, 威严一点也是应该的。
方海自动把女儿的凶理解成严肃, 带着她们往家里走, 今天的肉反正是便宜自家人了,隔老远就能闻见味道。
禾儿带着妹妹往家里冲, 夸张地吸鼻子, 险些把妈妈手里的菜打翻。
赵秀云“啧”一声说:“禾儿, 要看路。”
东西洒了还是次要的,女孩子家家要是烫到留疤才是大事。
禾儿乖巧道:“对不起妈妈, 我去洗手。”
装乖她最有一套,赵秀云无奈,看方海身后没跟人已经猜到,深呼吸说:“今天的菜会有点多啊。”
她中午打电话去还说来呢,晚上就不来,想来陈斌应该是刚知道他妈来。
猜得一点都没错,方海把刚才的事一说,赵秀云的思维立刻发散开来。
“今天童蕊看她婆婆的表情,也是跟看鬼一样,夫妻俩平常挺合不来的,这件事上倒是一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禾儿适时插话说:“妈妈,什么是鬼?”
赵秀云农村人特有的迷信上来,转移话题道:“你今天考试考怎么样?”
提起考试,禾儿就没劲得多了,游移不定道:“我觉得挺好的。”
平常都是我一定怎么怎么样,今天话讲得这么谦虚,必定有诈。
赵秀云眉头都拧起来,问:“题目有都做完吗?”
“有。”
“做完有检查吗?”
“有。”
“不会做的有吗?”
“没有。”
听上去倒还好,赵秀云手指敲在桌上说:“什么时候发考卷?”
禾儿不情不愿说:“下礼拜一。”
发考卷、领暑假作业和《评估手册》、还要大扫除。
那就没几天了,赵秀云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小丫头片子一准考砸,否则回家就跳起来了。
不紧不慢道:“是不是知道哪一题做错了?”
唉,妈妈什么都知道。
禾儿大人一样叹口气说:“是最后一题,高明说等于17,可我算出来是11。”
亲近一点的几个孩子的成绩,赵秀云都是有数的,她不解道:“他算的又不一定对,你题目还记得吗?”
禾儿出考场全给忘了,只记得答案,摇摇头还给好朋友证明说:“高明可厉害了,最近数学题做得全对,老师都表扬他。”
看来是进步巨大,赵秀云对学习好的孩子确实颇有好感,现成的榜样,不比白不比。
“你看,人家高明原来都不及格,现在这么厉害。你呢,原来都好好的成绩,倒退是不是很丢脸?”
禾儿的人生里,丢脸两个字就是最要紧的,捏着小拳头说:“一次失败不要紧,我很快就会再成功的。”
小话一套一套的,又是妈妈说过的话,赵秀云哭笑不得,总不能说自己说错的是错了,猜出她这次的成绩不会太好,点着她的额头说:“你啊你,就会说话。”
方海还以为今天就要打,找借口说:“男孩子本来就擅长数学,咱们不丢人啊。”
禾儿大声反驳道:“才不是呢,我们班男孩子都考不过我。”
就是高明,也是经过她的不断传授才进步,老师才是最厉害的,爸爸根本不懂。
赵秀云也不甚赞同说:“这可不一定,跟男孩女孩没关系,是人就都能做到。”
方海接连被反驳,仔细想想也是,自家这俩不就比别人都聪明,不过到底是谁说的,男孩比女孩学得好呢?好像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不赞同“是人就能做到”这套说法,说:“有的人就是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天赋这种东西,活得多就见得多。
赵秀云想起读书时一位女同学,头悬梁锥刺股,努力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成绩堪堪前十。背地里大家都笑话她,但她本人毫不在意,甚至传出一句被老师奉为经典的话。
“如果我不努力,前十都没有。”
当时高中还没停学,她考上县高后被分到县供销社,有一份人人称叹的好工作。
可见不努力是什么都没有,努力还有一线机会。
禾儿不太能理解大人的话,小嘴里塞满肉,两颊鼓鼓,含糊不清地说话。
“我很努力的。”
估计都不知道要怎么样叫努力。小孩子总以为多做两道题,背两遍书就付出了许多,殊不知父母在这基础上做得更多,才让她们今天能做得更少。
赵秀云很少话当年,今天也忍不住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跳过级。”
为了省每个学期五块钱的学费,早点完成学业出来工作,谁不是苦巴巴的熬着,就着灶火看书。
说白了,禾儿没有当年那个紧迫感,可她原也没有必要太紧迫。
跳级?禾儿知道什么是跳级,歪着脑袋说:“刘一的哥哥就跳级。”
那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小孩爱起外号,什么样的都有。
刘一是六一儿童节生,又姓刘,大家就管他叫刘一,也有叫他儿童节的,其实他上头哥哥姐姐好几个呢。
禾儿也有外号,叫小辫子。
她老是爱甩辫子,每天都要绑好看的头发才肯去上学。
小女生有脾气,男孩子调皮揪她头发,或者叫她外号的时候,就会被追着满操场打。
用老师的话来说,她才是班里的一霸。
好在成绩好,又有点老师的马前卒的意思,在学校爱挣表现,不然十次告状里肯定九回有她。
赵秀云常常头疼于自己这个是女儿,又庆幸是女儿,比起男孩子来还是收敛些。听听隔壁那几个,赵民那天和几个孩子在人家的干花生上比谁尿得远,叫人找上门赔钱不说,这种事情,真是怎么听起来怎么离谱。
女孩子哪怕再野,也是做不出来的。
赵秀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看着眼前的饭菜说:“你不吃了?”
方海天天都是干“扫尾”工作,今天是真吃不下,摸着肚子道:“吃不下。”
家里还真少有剩饭菜的时候,汤汁都是吃得干干净净的。
这种天气,得把盘子浸在凉水里,不然明天就坏掉了。
至于倒掉?哪家妇女在倒,说出去指不定有人捡,又不是农村还有喂鸡喂猪,只能明天再吃一顿。
不过那样就不太新鲜了。
为了吃一口新鲜的,赵秀云天天去买菜。
她不太高兴地收拾东西,很不喜欢这样的浪费,连带觉得自己想请陈斌吃饭都是白好心。
这个家的气氛以她的心情为准,禾儿老老实实和妹妹翻花绳,也不跑来跑去,大喊大叫。
方海把桌子擦干净,碗筷拿到院子里。
都装乖得很,还交换一个只有父女间懂得的眼神,乍听见有人敲门都松口气。
禾儿哒哒跑去开院门,然后大喊一声:“妈妈!”
明明爸爸就在院子里,她还舍近求远。
方海手上的水一甩,错愕掩饰得不好,更多是讶异,但还是打招呼道:“宋姨。”
宋云是什么人,只扫一眼就知道这个家什么情况,愈发叹气,这人跟人比怎么就这么愁人呢。
赵秀云从里屋出来,听见话音,跟着叫:“宋姨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其实心里闹嘀咕,怪哉,你们祖孙三代不在家,都上我们家赶什么热闹,尤其童蕊居然还有几分乖巧,苍天哦,她这婆婆得多不是省油的灯?
但待客,有待客的道理,即使是禾儿苗苗,也得叫叔叔阿姨好。
这要是在外面,禾儿还要冲陈清韵冷哼,但她知道她现在要是敢这么做,晚上妈妈就敢让她屁股开花,只能不冷不淡问:“清韵,我和妹妹在翻花绳,你要一起玩吗?”
陈清韵哪里理她,“哼”一声。
禾儿简直是狂喜看妈妈,示意她,不是我哼的,不是我!
赵秀云眼神看她,让她带妹妹外面玩去。
禾儿拽着妹妹就要跑,还记得说:“奶奶、叔叔阿姨再见。”
这孩子比起来就差一大截,宋云脸上的不悦转瞬即逝,又变为长辈的慈爱说:“这孩子,刚被我说了两句,现在还闹脾气呢。”
赵秀云帮着找理由道:“孩子嘛,不就是这样,一会好一会不好的。”
一行人落座八仙桌,局促啊,连个正经沙发都没有。
童蕊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不是都说方家阔得很,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她装作不经意在板凳上用力擦两下,其实大家都看得真真的。
赵秀云给客人倒茶,不想花时间和这些人东拉西扯,半奔主题说:“您是长辈,有什么事叫一声我就到,哪里用得着亲自来。”
这话说得多半有点不待见人,可又没有失礼的地方,宋云多少年没有这样叫人下面子,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索性速战速决,连铺垫都少许多。
“小方救了陈斌,应该是我们全家登门致谢才对。”
登门致谢?
石膏都拆了才来致谢,这其中诚意有多少都猜得出,但救命之恩是大事,当时方海没伸手,他陈斌不死也残,一个前途光明的团长,残了会怎么样?
说真的,收他一打票赵秀云一点不亏心,她给方海补身体都花多少,花再多她都更愿意人是好端端回来的。
因此她不冷不热,面上挂笑,说:“都过去半个多月,方海也好得差不多了,哪里要长辈跑这一趟。”
口口声声的说半个多月,又点出是长辈,大有小的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的意思,宋云肝火直烧,谁也不看,就恨自己当年是疯了魔,促成这桩婚事,才有今天这样的羞辱。
以她的涵养,当然能当做没听出来,面色如常道:“就是他爸爸,本来也是要来的,不过最近身体不好,托我多说一句。”
陈斌的爸爸在军区官可不小,怎么着,行,不敬罗衫要敬人的,赵秀云还是笑盈盈的样子说:“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我们都不知道,不然该上门探望的。”
当然,着实轮不上他们,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怕宋云这会“纡尊降贵”,也不过是为一个理字,说说笑笑过,把话题又绕回来。
绕来绕去,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说话,其余的都是陪衬。
方海那点心眼又动起来,直觉媳妇是替他抱不平,桌子底下悄悄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