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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
正月初七是巧日子, 本来一家四口要进城买自行车,赶上前栋有人家娶儿媳妇, 在公社国营饭店摆喜酒, 中午的时间就被耽误了。
方海没喝多少酒,散席就火急火燎地赶回家。
禾儿看到爸爸就跳起来,说:“可以出门了!”
喜悦之情, 溢于言表。
赵秀云给孩子都戴好围巾和帽子, 说:“行,出门吧。”
方海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说:“我换个衣服啊, 马上。”
现在也是讲究人, 原来几天不换都无所谓。
他动作快, 还抱着小的跑, 正好赶上下午第一班进城的车, 要是再晚一点,恐怕要等一个小时。
赵秀云最近锻炼过一些,还是喘得厉害, 坐在座位上拍胸口, 咽口水都觉得喉咙干, 过一会才缓过劲来。
禾儿坐在妈妈的腿上, 不舒服地说:“我想站着。”
她最近长高不少, 哪怕是跟妈妈挤,也很勉强。
过年人多, 站着的人都快比坐着的多, 方海想让两个孩子挤挤坐, 禾儿起新鲜,一口说:“要站着。”
人家是盼着坐, 她还只想站。
想站就站,赵秀云把小的抱过来,说:“那你拉着爸爸的手啊。”
车上人多,哪怕摔也是摔在人身上,不大要紧。
禾儿拽着拽着拉住爸爸的围巾,车一刹车,方海猛咳嗽说:“松点松点,你爹要勒死了。”
他本来是可怜,可惜赵秀云听不得“死”这个死,不满地“啧”一声,又去说孩子。
“让你拉爸爸的手,没让你拉其他的,要是把衣服什么的扯坏看我不收拾你。”
合着人还没衣服要紧是吧?
方海爱惜摸摸这身新做的衣服,只能认同,他确实不值衣服的钱,这要是坏了,媳妇明年肯定不会给做第二身。
禾儿眼睛滴溜溜转,忽然说:“爸爸衣服破了。”
方海立刻打量自己,说:“怎么可能。”
这才穿没几次,他平常可都穿军装。
禾儿小手指在爸爸肩膀的地方轻轻戳一下,说:“就这在。”
他左边肩膀朝外,自己别着脸看不到,赵秀云凑过去看,果然有个灰烫出来的小洞,只有一点点,加上衣服颜色深,是看不出来的。
大过年的,十有八九是炮仗擦的自己不知道
赵秀云心疼坏了,用手摸一下,还是摸得出来有个疙瘩的。
她说:“你也不小心点。”
方海差给这身衣服供起来,冤枉得很,但还是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禾儿觉得自己应该为爸爸分担一点,把自己棉衣袖子从里面翻出来,说:“这也破了。”
这孩子,平常机灵,今天恐怕是不知道火上浇油四个字怎么写,赵秀云额头都跳起来,说:“我就没见过衣服里面能烫破的。”
禾儿攥着爸爸的手说:”太热,我就把它卷起来,就弄到了。“
冬天她都穿四件,贴身的细棉衣,毛衣背心套毛衣,再加厚棉花外套。
孩子火气本来就旺,她还爱跑爱跳,十天八天里觉得热。
赵秀云是生怕她们冷着,想着热比冷好一点,每天还是给穿四件,赶上风大的日子,还要围巾和帽子。
她听这句话,去摸大女儿的背,烫得很,不过没出汗,想想说:“那以后不穿背心了。”
又摸小女儿的,说:”你都不爱动,怎么也浑身火。“
不过老话说这种的孩子阳气足,像她到冬天手脚冰凉才吓人。
方海冬天里都只穿两件,围巾还是为显摆媳妇给织的才戴,数着苗苗的衣摆,一层又一层,说:“这也太多了。”
孩子穿衣服这些事他是管不着的,不过洗衣服的时候还是知道每件长什么样,又说:“再加上这件棉裤子,难怪她不爱跑,跑得动才怪。”
还就是因为不爱跑,赵秀云怕小的不够暖和,才给她穿的裤子比姐姐厚,问:“苗苗,你抬腿累不累啊?”
苗苗腿动动,说:“累。”
这是一件赵秀云以前从没想过的时候,拉着小女儿的腿动来动去,也不觉得有费劲的啊?
禾儿无奈说:“她哪天都累,就是在澡堂子都不动。”
还真是,都怪方海,差点给她带沟里。
赵秀云拍他一下,说:“以为都跟你一样壮得跟头牛似的啊。”
正好路边有人在放牛,苗苗“哞哞”叫,自己咯吱咯吱乐。
禾儿跟妹妹逗着玩,一会学小鸡,一会学小狗,还吐舌头大哈气。
学得还挺像的啊,赵秀云觉得吐舌头不好看,手示意说:“待会给你剪了。”
晃晃悠悠,才到市区。
赵秀云惦记自行车不是一两天,直奔着淮国旧去,反正不是结婚用的,买辆旧的就行,还能省下来工业券。
方海其实更想要买新的,觉得是补的彩礼,到底粗胳膊拧不过细大腿,这会对着一字排开的自行车们挑三拣四。
这辆说旧,那辆说破,幸好人多,售货员没听见,而且淮国旧买东西没什么秩序的,都是你看中什么,就拿去柜台开票结账就行。
赵秀云充耳不闻,拽着辆二八大杠左右看,车铃、刹车,脚踏都是好的,动起来也没有吱吱叫,她其实不太懂,问方海说:“怎么样?”
神色几分警告,方海嘟嘟囔囔地,把车仔细检查过,说:“挺好的。”
一结账,不用票,只要一百八,更是好。
磕掉漆又不影响用,方海试试,这辆车坐一家四口没问题,禾儿坐在前杠,媳妇抱着小的坐在后面,回头要是加个垫子,更是好。
反正有了车,苗苗更不情愿走路,连禾儿也贪新鲜,两个都被爸爸推着走。
赵秀云在另一边,怕哪个摔了扶一把。
大街上人多,自行车更多,沪市到底是大地方,赵秀云回回都要感叹说:“要在咱们那,有辆自行车可了不得。”
还有个供应问题,小地方一年也来不了几辆自行车,你在沪市有钱有票就买得着。
更别提电车这样的东西,你跟老家人讲,他们估计也想不出来是什么。
难怪人家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今天是瞎晃悠,什么都不买,刚花一笔大钱,赵秀云也没什么心思,赶上路边有人卖棉花糖,小棍子转转,出来一大团,全是糖做的,一毛钱一根。
她给孩子各买一根,站在没风的地方吃。
方海闻见味,说:“好像是炒栗子?”
副食品店的窗口,炒栗子、炒瓜子都有,冬天里不稀罕的。
赵秀云跑过去买一包,夫妻俩直接在路边吃起来。
她想想说:“咱们好像每回不是吃大饭店就是红房子。”
觉得那个最好,还一定要点肉,难得进城嘛,今天吃起来,炒栗子也甜得很。
方海牙一咬,剥掉壳说:“咱们好像没吃过葱油饼?”
葱油饼啊?
赵秀云带着笑问路边阿姨,说:“阿姨,我们是来城里玩的,想问问您,哪家的葱油饼好吃?”
民风淳朴,有问有答,恨不得把他们都领到地方去。
赵秀云本来还想着晚上又得吃顿好的花钱,结果饼配馄饨汤,一样吃得肚子圆圆。
她不是不知道有便宜东西,只是老想着出门就得吃些家里没有的,这会吃起来,哪怕家常的东西,味道也差得远着呢。
苗苗本来不爱吃葱油饼,今天舔着手上的油说:“妈妈明天还做。”
能得她一句好,那是真的好。
赵秀云掏手帕给孩子擦手擦嘴,说:“妈妈可不会做。”
她那点手艺,跟人家怎么比。
方海一口气吃七个,满嘴都是葱花味,说:“又酥又脆,没个二三十年功夫不行。”
还是祖传的手艺,解放前摆摊,公私合营以后才在国营饭店开窗口的。
吃的时候,是挺香的,闻见他说话这味道,赵秀云不得不皱眉说:“你快别说话了。”
禾儿捏着鼻子说:“爸爸臭臭的。”
大街上不好拿媳妇怎么样,女儿还是拿得住,方海故意凑近她哈气,孩子一边躲一边笑,坐在自行车上歪来歪去。
也不怕摔了,赵秀云握着车把手说:“扶好扶好。”
方海在另一边扶住,慢慢推着车说:“回家吧。”
骑自行车带人,水泥大马路上还行,拐进土路,禾儿就喊屁股疼。
夫妻俩下车走路,大的坐在车垫上,小的坐在后面,垫着爸爸的围巾,苗苗一手拉着姐姐的衣服,一手拽妈妈的衣角。
天慢慢黑下来,只偶尔有行人,赵秀云打着手电说:“你看得清吗?”
方海夜行山间都没关系,说:”嗯,你小心点走啊。“
走得慢,天大黑才看到家属院的光亮,晃得苗苗都快睡着了,禾儿从自行车上第一个跳下来,说:“我感觉自己都不会走路了。”
夸张,赵秀云捏她的鼻子没说话。
慢慢进院门,门卫刘叔探头说:“小方回来了啊,有你的电报。”
电报一个字四分钱,要把话讲清楚最少要一块,发的人可少。
方海撑着自行车不方便,赵秀云伸手去接,看清地址心里一咯噔,说:“老家来的。”
一阵风过,方海觉得自己从脚底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