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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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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啦-啦-”

    槐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盛夏时节,槐树周围的土裂出了龟壳一样的花纹,林望想起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很久以前有人说地就是由一只巨大的乌龟驮着的,这让他不禁发笑,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把那一块块裂开的土抠出来,撒尿和软和了,再插上一朵小花,摆在村口土地公泥像前,没人会数落他,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曾经,他和村里的人一样那么尊敬他爸爸,倒不是因为觉得爸爸多有能耐,只是在一群一无所有的孩子中,他爸爸好像最厉害。

    看着看着,他突然感到疲倦,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江边那棵他看了十八年的柳树怎么一下子丑陋起来,他曾今捉迷藏的芦苇荡怎么一下子可恶起来,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意识到,有种念头在他心里疯长,他想走,他想干干净净将自己剥离出来,随着夏日时光的流逝,他感到这种意识愈发强烈,甚至在睡梦之中,他也能看见这片土地,还有那股愈发清晰的厌恶。

    晌午时分,林守江搬了椅子坐在树荫底下,摸出一根烟来,烟带着洪江边特有的潮气,林守江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望子上哪儿去了。”林守江抽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

    “上郭汉他家去了。”梅芳一边炒菜,一边回应。

    “一天天的不着家,我看他就是闲的。”林守江习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对儿子的关爱。

    半杯酒下肚,林守江嚼着花生米,望着不远处的鸡圈。

    “我打算让望子接我的班。”

    梅芳摆动的手臂突然停了下来,她知道,丈夫这并不是同她商量。锅里的菜突然炒不动了,她往锅里加了点水。

    “可是,望望不是,想上城里打工吗。”梅芳试探着问道。

    “上城里,上什么城里,他又没考上大学,出去打工能有个什么出息!”

    “他爹......”

    “倒酒!”

    梅芳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为谁。

    知了还是一刻也不停地叫着,各怀心事地叫着。

    江边的滩涂地上,芦苇着了魔似地疯长着,挡住厚厚的热浪,挡住厚厚的蝉鸣,挡住外面厚厚的光景。

    “你在想啥呢。”林望问着,顺手拔起一根芦苇。

    “想我媳妇儿长啥样。”郭汉含含糊糊地说着,翻了个身,又枕着泥土睡去。

    林望闭着眼,他希望可以沉沉睡去,梦见儿时的洪江,梦见跟父亲一起划船,跟母亲挖水菜,他又害怕睡去,他怕梦见他从未见过的繁华,根本就不属于他的繁华。

    炽热的日头撒满了整个江面,一片片翻着白色的光,林望又想起那个人的话。

    “出去闯闯。”

    那是清明节前一天,林望记得,那天雨丝摇摇晃晃地飘着,学校提早放了学,他撇下了郭汉独自一个人抄着小路回去。

    没等走到一半,林望就觉得脚下格外沉重,原来是湿润的泥土糊满了脚底,找了根树杈,林望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抠了起来。

    “小伙子,你可知道临江村怎么走?”

    林望抬眼一看,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撑着伞,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有一双锃亮的皮鞋,显得与这个小村格格不入。

    “您是要去临江村?”林望扔了手中的树杈,又在衣角处擦了一下手。

    “啊,我是要去。”中年男子客气地回答。

    “我带您去吧,我就是那儿的人。”

    “哦,那可太好了,谢谢你啊。”中年男子将林望迎到伞下,一路并行。

    两人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缓慢地走着,除了一致的脚步声,并无什么交谈。

    “你认识临江村的村长林守江吗?”中年男子问道。

    “认识,那是我爸。”林望一边回答着,一边伸手扶起垂到路边的狗尾巴草。

    那人的脚步突然停止了,林望回头看向他,却被他的眼神所惊讶,那是什么?安心,慰藉,还是,怜悯?

    “你是他儿子,那你叫?”

    “林望。”

    “哦,林望。”那人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仿佛下一秒就会忘记。

    “您也认识他吗?”林望突然对面前这个人感到分外的好奇。

    “我,我不认识他,只是听说过他,他为临江村做过很多贡献。”

    “哦,那您来这儿,是干啥呢?”林望侧过脸,没有停止追问。

    那人突然笑了,接着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给出回答。

    雨越下越大了,到了村口,分别之际,那人执意要把伞给林望。

    “孩子,答应我,一定要出去闯闯,出去闯闯。”

    那人重重地拍了林望的肩膀,转过身,逐渐消失在雨雾中。

    “出去闯闯......”

    “出去闯闯......”

    回忆起来,那好像是昨夜里一个陈旧的梦,若有若无地串在林望的脑海里,而随着心底那股欲望的生长,他理所当让将那次神秘的遇见当做一种暗示。

    “林望!”

    一声有力的叫喊穿透芦苇,将林望从回忆中叫醒,是林朗,林望翻过身,假装睡着,他没办法否认,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林朗。

    “林望,林望!”郭汉摇晃着他的脸。

    “你堂弟找你呐!”

    “我知道了!”林望不情愿地醒过来,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又钻出了芦苇滩。

    少年在树下招着手,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林望想起自己还没有恭喜表弟考上了大学,又或许是刻意忘了呢?管他呢,反正要出去的人不是他。

    “哥,大伯找你呢,晚上去我家吃饭啊。”

    “哟,这不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嘛,咋,还没去上学呐。”郭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伸出还沾着泥土的手故意揉了揉林朗的头。

    “开学要等到九月份了,到时候我爹跟我妈一起送我去。”林朗眯着眼,有些不好意思,相比林望和郭汉,他更像个孩子。

    林望看着眼前这个即将迈入新生活的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在羡慕,发疯地羡慕,他止不住地去想像林朗未来的生活,他要生活的城市,他要认识的人,这一切该多么美好,美好到对林望来说近乎残忍。

    “我知道了,晚上来。”

    林望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向着那棵槐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