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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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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融在幼儿园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跟别人的不同。

    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他没有。爸爸和妈妈这两个词对于他来说十分陌生,他甚至没有叫出来的机会。

    学校开家长会,同班小孩都有父母陪着,只有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待着。老师问他的爸爸妈妈怎么没有来,他在那个时候明白了爸爸和妈妈的意义是什么。

    原来没有爸爸妈妈,就算是没有家。

    他尽量说服自己,也不是的,他还有舅舅。只是舅舅平时太忙,没有时间照顾他而已。

    家长会快要结束时,舅舅童辉从外面跑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段融又安慰自己,看吧,他是有亲人的。

    可别人不承认他是有家的孩子,常会说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杂种、野孩子,说他真可怜。

    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这种声音不曾断过。不管社会如何发展,都总会有人以取笑别人来取乐。

    段融不觉得自己可怜,只是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失望。

    既然这个世界不美好,他就也没有喜欢的必要了。

    从那以后开始越来越冷漠,得过且过,总抱着一种戏耍的姿态面对所有事物,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因为没有必要。

    他看来看去,从一岁长到十八岁,见过了不少人,发现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他珍惜的。

    一切都不值得,四目所见都无趣透顶。

    生活还是那么糟,比以前更糟。舅舅为了设计师的梦想辞去了工作,借了钱跑出去学习。到了时间还不起钱,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就找过来,找不到童辉就找段融,骂骂咧咧地让他还钱。

    段融还记得因为他还不起钱,那些人笑着跟他说,他长得这么好看,随随便便去找个富婆跟人睡一晚,想要多少钱没有。

    段融侧头冷笑,下一秒突然冲上去,抬起一脚猛踹那人心口。

    他一个人跟那帮人打了一架,没吃多少亏,因为他是个不要命的,可是对方惜命,惜命的人总是打不过不要命的。

    后来他回忆起来,发现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了一身跟人打架的本事。

    那些人渐渐发现他的可怕,见势不好狗一样地掉头逃了。等再次找过来的时候,那些人手里拿了很粗的木棍或是尖厉的弹/簧刀,用武器让他们站在上风,威胁段融,要是他再不还钱,他们就砍他一条手臂。

    其实他们说得也没有错,段融确实很容易就能筹得到钱。

    学校里的人知道他很缺钱,其中有个叫劳艺的女生,一天抱着一包钱来找他,说要把这些钱给他,条件是要跟他睡一晚。

    段融想笑,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居高临下看着那女生,很想跟她说一句,老子他妈嫌你脏。

    他忍住了,因为在他身边还有个十一岁的小丫头,那女孩还太小,他不能让她早早地知道世间险恶,以及他这人就快隐藏不住的恶劣。

    他极为凉薄地移开视线,忽略掉劳艺,带着他身边小小的女孩继续往前走,告诉她,钱要花在自己身上,而不能给男人花。

    结果女孩还是没听他的话。

    没过几天,她偷了家里的钱,帮他还了债。

    就是这样还不算完,她傻到怕他有压力,不肯让他知道还钱的人是谁。

    所以被万珂捡漏,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万珂拿还钱的事做说辞,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有时候他突然会想,万珂替他解了燃眉之急,他确实欠了她的,既然她喜欢他,要不就跟她试试,反正男人喜欢的不就都是那样,够漂亮就好了。

    但这个念头只是冒出来一点儿,浑身就不舒服。

    他发现自己对万珂喜欢不起来。

    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万珂长得够美,皮囊足以杀人,没有几个男人能对她无动于衷。但很奇怪的,不管她有多漂亮,段融偏偏不喜欢。

    段融宁愿多逗逗放学路上遇见的,那个总是戴着口罩的小女孩,而没心思跟万珂多说几句话。

    或许是因为那个戴口罩的女孩眼神很纯净,当看着她,而她用那双圆而明亮的眼睛看回他时,能莫名地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糟。

    很奇怪,但这样奇怪的一件事确实就是发生了,毫无理由。

    段融没办法让自己喜欢万珂,为了让她不再纠缠下去,拿两倍的钱还给了她。

    他觉得自己谁都不欠了,在段向德和严琴找过来,决定把他认回去后,他毫无留恋地从附中离开。

    并不知道其实他真正欠了的,是那个总戴着口罩的小女孩。

    非但不知道,还在往后的日子里,迅速把她遗忘了。

    他开始一心埋在针对段家的报复计划中,因为段向德把他认回去不久,任中卫找到了他,告诉他,其实他不是段向德的儿子,段向德是被严琴骗了。而段向德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抢了别人的研发成果,还为了灭口设计害人。

    任中卫把自己塑造成绝对的受害者,让段融相信,他跟段融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父子,需要同仇敌忾,把段家的一切全都抢过来。

    为了让段融相信他的话,任中卫找人在亲子鉴定结果上做了手脚。

    任中卫成功骗过了段融,也或许是段融一开始就对段向德有恨,就算没有别人引导,也会跟段向德决裂。

    任中卫看出来段融是个有野心的人,这种人一旦有恨,就像是一匹危险的狼,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

    其实任中卫想错了,段融不是有野心,他只是对什么都无所谓。

    对亲情无所谓,前途地位无所谓。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糟糕,不值得他多费一点儿心思。

    小时候他没有父母,没有人关心他,他就学会了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长大后段向德为了能顺利接管家族企业,是为了这点儿利益才把他认回去,他就学会了以牙还牙,忍气吞声留在段家,好在将来把一切权利全都抢过来,用这种方式让段向德和严琴向他低头认错。

    这些年来,他长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假面,每个笑都带了冷,从来不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直到与沈半夏重逢。

    他再次遇到这个女孩,女孩跟他一样,也戴上了一层假面,用笑容掩饰她埋藏起来的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和无力感。

    他一眼就看穿女孩脸上的假面,也很快知道了她接近他是受了严琴的委托,是为了钱才会来到他身边。

    但段融一点儿都不反感,不会觉得她势利贪财。因为她那双眼睛实在太干净,对她的任何质疑都会显得很可笑。

    他无条件地信任她,会因为她的笑容而发自内心地开心,看到有人找她麻烦,他早已麻痹的神经会立刻被挑起来,控制不住地想杀人。

    完全不想看她受到一点儿委屈。

    他就好像是早就与她认识,跟她之间有种无形的吸引力,她的一切都让他感兴趣,不得不着迷。

    她骗人他喜欢,说谎话他喜欢,怎么样都觉得她实在可爱。她开心的时候他也会觉得舒心,不开心掉眼泪的时候,他就想把她的眼泪一颗颗舔干净。

    任何让她觉得难过的人与事,他都想毁灭。

    他发现自己长出了不曾有过的欲望和情/欲,欲望是因为她,情/欲也是因为她,他的所有喜怒哀乐一齐茂盛地破土而出,他不再是之前总是会用一张假面对付这个世界的段融了。

    之前看谁都觉得没意思,那么多脸蛋漂亮身材火辣的女人主动勾引,他只觉得倒胃口。

    而当沈半夏出现在他身边时,他所有七情六欲决堤般汹涌而出。

    他想与她做尽一切亲密的事,想让她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让她身上染满属于他的气息。

    他想死在她身上。

    尤其在知道她就是中学时代里,与他短暂有过两个月交情的小女孩后,对她的占有欲达到顶峰,已经没办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因为如果没有她,他一天都过不下去。

    只是每次想到她从那么小的年纪就在喜欢他,他总要心疼。

    在喜欢他又得不到回应,甚至都不能跟他见面的那些日子里,她每天都过得不好。

    一个人藏着无望的暗恋一天天地等下去,在看到新闻里有关于他和别的女生绯闻时,她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段融想回到高三那年,每天都守在她身边,看她一天天地长大,然后告诉她,他在意的喜欢的永远只会有她一个。

    不让她因为想念他而难过。

    他无法弥补过去那几年里对她的亏欠,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倾尽所能地对她好。

    他要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都送给她。

    让他的女孩再也不要经受风霜苦难,往后余生所见到的,只有鲜花着锦,晴空万里。

    之前他总是得过且过地跟这个世界耗着,有了沈半夏以后,他有了想要好好活着的念头。

    他必须要过得好,要从阴暗里走出来,站在太阳底下,晒掉发霉了的颓唐沮丧,晒一身温暖的光。

    这样才好干干净净地拥抱她。

    要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天都温暖乐观地活。

    他从来没有把身上的萎靡示于人前,可沈半夏依旧看到了,每天都尽力驱赶着他过往的阴影,用毫无保留的爱治愈他。

    明明她自己曾经也带了一身伤。

    当她说,好想把心挖出来给他看看,她到底有多爱他的时候。

    段融想把自己的命交到她手里,从此是死是活都随她。

    她那些朋友都说,自从认识了段融,她再也没有强颜欢笑过,每一个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

    可他们不知道,其实沈半夏也治愈了段融。

    把他从黑暗隐蔽的角落,拉回到了光明热闹的人间。

    她是上天给他的馈赠,是他永恒不灭的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