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廸彬也不敢躲闪,任许母噼噼啪啪把前额都拍红了,还是依赖地抱着她的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许母最受不得他这样,心无端地软了,遂眼眶红红盯着廷彦,嘴皮子直哆嗦:“我晓得那周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搞出些政绩来,可也不能拿咱许家爷们开刀不是?你和他有些交情,问他要多少银子才肯放过你这弟弟,不走公帐,用我自个积攒的压箱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许廷彦摇摇头,“我的商会会长届满,正待选举关键之时,三弟又出了此等丑事,牵连我连任难保,母亲又让我去行贿朝堂要员……”
他顿了顿,沉声道:“你可知这其间的利害关系么?”
“那该如何是好?”许母绝望地高喊起来:“他是你的弟弟啊!你就要见死不救?”
三奶奶及姨娘似才大梦初醒,用帕子捂眼睛,一哭一泣开始叠声求情。
许廷彦蹙眉,自顾自地慢慢吃茶。
没过多久,听许锦隔着帘栊禀报:“周大人寻二爷去哩,说时候已不早,要提人回衙门候审!”
许母紧紧握住廸彬的手掌,掐得他指骨都发白了,三寸小脚颤巍巍够不着地,“你扶我起来,我去给你二哥磕头,求他好歹救你一命。”
“母亲何苦说这种话,是要让我背上不孝的骂名么?”许廷彦依旧不疾不徐,嗓音和窗外拂过的秋风一样凉薄:“若是大哥的腿疾,你能早些传信入京城,他不定会落到如今无药可治这番田地,你待他若有对廸彬一半上心,我也会感激不尽,不过……”
他顿道:“这桩祸事关乎许家声誉,涉及商场博弈,我不得不出手,非乎要救廸彬,按我心想,他是该抓入大牢受教训才是。”
“谢过二哥!”廸彬抹一把满额的冷汗,他嘴甜,再狠的话也左耳进右耳出,不记仇。
许母只觉自己重新活转过来,想想还是忧愁,小心翼翼地端详他的脸色,蠕唇讪讪问:“二儿打算如何回了那周大人?”
“这该问母亲你才是!”
许母听得此话怔愣,以为他有心反悔又不肯相帮,发急道:“我哪里会有什么办法呢,但得有丝毫主意,也不会在这里把你为难。”
许廷彦淡然说道:“只需把那小花旦纳进许家,什么风波都能平息。”
许母顿时醍醐灌顶,暗忖自己方才惊惶乱了阵脚,早想到该主意,也不用对二儿如此低三下四地请求。
再看到廸彬已跟没事人似的,坐在地上揉按小腿,许母气不打一处来,一团扇面呼上他的额头,“给你纳个戏子作妾,传出去我这张老脸简直丢尽了。”
“纳谁?”廸彬云里雾里。
三奶奶笑了一声,“三爷真是好福气呀,一个瘦马、一个伶仃,总把这些下三滥货色往房里领,敢情要埋汰谁呢?我反正是再不敢回娘家,也无颜出门见人,要被他们笑死了。”
三姨娘忍气吞声,在老太太这里容不得她插话。
许廷彦放下手里茶盏,撩袍站起,给许母作一揖,语气从容道:“母亲怕是有所误会,是我要纳那小花旦为妾。四喜班戏头乔四叶氏贪婪多诡,还烦得您出面斡旋,我先去稳住周大人,静候母亲佳音。”语毕即身影洒洒离去。
许母半晌没回过神来,“他说什么?他要纳那戏子为妾?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是二哥亲口说的。”廸彬侧头朝那俩呆女人望去,嘴里嚷嚷:“还不快来扶我一把,站不起来了,哎呦,腿麻了!”
许廷彦脚步轻快走出房门,穿廊过院抵至前厅。
周希尧边打呵欠边吃浓茶提神,见得他倒精气神足,忍不住拿言戏谑:“大晚上拉我来陪你唱戏,事可马到功成?”
许廷彦噙起嘴角,微微一笑。
许母依旧坐在红木大床上,接过李妈手中那碗燕窝粥,拈青瓷调羹舀一匙吃,烫了嘴角。
这李妈端来什么东西都是滚烫的,说过无数遍,她不长记性,她也不长记性。
管家许隽脊背笔挺扣手而站,两步远的案台上,铜炉里伽南香燃成一堆银白灰,也不知顺手清炉点香。
每年里撺掇着要加工钱,可伺候主人的心却在逐年掉价。
终有日忍无可忍,她就无需再忍,把这些恃宠而骄的老仆子皆换掉。到那时他们追溯起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会流下悔恨的眼泪?
许母心底感觉莫名的解气,忽又被一股子恐惧给镇压,若招来的新仆如乔四叶氏这般,还真指不定谁会流下悔恨的眼泪呢!
许母微抬颈子,从眼皮子底瞧人,烛火昏昏蒙蒙照不远,乔四叶氏面目模糊,他们黑魆魆的影子被拉吊得细长,仿如两条大蟒,弯弯曲曲沿着粉白墙壁爬过窗牖、绕上房梁顶,阴森森朝她扑来。
“唉哟!”她的手不知怎地一抖,半碗浓稠燕窝洒在枣红的踏脚板面上。
李妈急忙转身去拿帕子,听得叶氏还在那喋喋不休:“小桂音芳姿独绝,秀骨天成,喉音更赛萧管,我们花费大笔银钱特聘吴下名师肖莲芳授艺问业,专心练功吊嗓白养些年,如今技艺精纯才登台唱两场,已是座无俗客,地绝纤尘,京城剧院多的是王爷贵胄捧角儿,到那时她还不知会何等风光,银钱多的数不动……唉哟!”
她眼睛被路过的李妈手里帕梢擦到,刺剌发痒,像飞进了虫。
乔四接了话头道:“小桂音娇花一朵,我们戏班里谁不疼她,尤其我这婆娘把她当亲闺女似的,管得紧,到哪都跟进跟出,像护自个的眼珠子。太太大抵不晓,咱桂音还是个雏儿,这在戏班子可不多得哩!如今二爷要纳她作妾,我们虽舍不得,也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一千两是这些年教养费,实不算多,对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也就毛毛雨了。”
一千两?!不知道谁嘶地一声倒吸口凉气,这简直是在敲竹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