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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嗣俢的身影匆忙出现在正屋门口,只见几个从没见过的红甲兵从大门进来。
红甲兵看也不看张嗣俢,一把将张嗣俢推倒,对后面一挥手,管着这几十户人的赖达库带着两个红甲兵直接进屋,几人翻开屋里的粮柜,一看里面是空的,几人又往里屋闯去。
尤述家里的粮藏在床下,尤述走后这几日,张嗣俢怕人来偷,今年辽东缺粮更甚去年,村中饿死的包衣已不知有多少,偷盗杀人都时有发生,所以张嗣俢睡觉时就把粮食放在床上抱着,手上还要握着刀棍,总算过了半年没有被盗,没想到却遇到了明抢的。
张嗣俢用膝盖移动到赖达库身边磕头,赖达库冷冷站着,似乎不屑于跟张嗣俢说一个字。
屋里传来李线娘的啊啊声,接着就是女真人的怒喝,张嗣俢赶紧起身跑到屋中,只见一个红甲兵已把粮袋提出来。哑巴死死拖着粮袋,另外一个红甲兵已经准备抽刀。
“线娘快松手!松手!”张嗣俢用身子挡住那个红甲兵的方向,一边去拉线娘的手,线娘双手抓得十分牢固,抬头看向张嗣俢,脸颊上挂着几颗泪珠。
“松,松手。”张嗣俢轻声道,线娘坚定的摇摇头,眼中夹杂着绝望和哀求。去年的秋粮下来,他交了尤述后所余无几,只得每曰省吃俭用,希望能给要出生的孩子留下续命粮。
“松手吧,不然他们会杀了咱们的。”
背后“呛”一声响,是顺刀出鞘的声音,张嗣俢急切之中凑到哑巴耳边低声道:“我还藏着银子,咱们还能买。”
李线娘转眼看着张嗣俢,乘着这一分神,张嗣俢掰开李线娘的手,粮袋马上被女真兵拖走,李线娘嘶声力竭的大吼着,张嗣俢死死拦住,看着几个人将粮食拿到了院中,放在外面的一辆车上。
张嗣俢跪在地上,绝望看着女真兵带着粮食离开,虽然外面地里还埋着一点粮食,但那点粮食很难活到九月秋收,而且秋收前后还需要很多体力活,没有食物又如何能做得下来。
“暂时留你一条狗命。”冷冷的声音从那红甲兵的口中传出,领头的红甲兵一挥手,几人离开尤述家的院子,张嗣俢微微抬头,从院门看到外边路上停着几辆牛车,上面摆满大大小小的粮袋,自己那一袋粮也被扔到了牛车上。
赖达库带着几个红甲兵,去了后院正房尤述父亲的房间,只见赖达库依然是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不久后也响起了吼叫声。
张嗣俢心口还在剧烈跳动,隐隐的传来赖达库的声音:“尤述杀了一个爱新觉罗家的贵人,还想活着,去地狱见你的儿子吧……。”
随后便传来刀割破喉管的声音……。
此时张嗣俢才赶紧起身回屋,屋中的李线娘在大声嚎哭,张嗣俢欲言又止,颓然的坐在地上。
外边地下的粮食不太多,三十多斤还是有的。
但维持两口人活下去根本不可能,而且等孩子降生,要维持三口人的生命更是无法办到的事。
又过来半个月,万历三十三年七月七张嗣俢和李线娘夫妇终于等来了老天的恩赐,一个小生命降生在辽东女真人的土地上,孩子还算强壮,张嗣俢知道是自己该走的时候了。
自己这一生亏欠线娘太多,世上再多的文字都无法描述这个女人这一生的跌宕,要不是有这个信念支撑,她早就没有勇气活到现在,自己又岂不是这样呢!她是为能为夫家活着,自己是为了这个苦命的女人活着而活着,这该死的理教!
张嗣俢默默的把剩余不多的粮食用破旧的羊皮包好,绑在老牛背上,又把不足一两的碎银塞进孩子的衣服里。
线娘眼珠转动着看着这一切,眼中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情绪,天慢慢黑了。
这一晚张嗣俢和线娘说了好多话,过去的经历,地里的庄家颗粒无收,家是不能再要了,怎样走才能翻过前面的大山,走出丛林,到汉人的地界,路上要注意什么等等……张嗣俢知道,这点粮食根本不够三个人走出大山,自己留下来三口人都得饿死,一起走就会饿死……李线娘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线娘从梦中惊心,好像要失去什么,慌乱的起身,丈夫没在床上,只有年幼的儿子睁着眼看着自己,推开后门,原主人家住的木门虚掩着。
慌张的推开房门,却没有丈夫的身影,他稍稍抬高视线,一双悬空的脚出现在眼前,李线娘怔怔的抬起头,小院中响起一声嘶声力竭的哀嚎,身体应声跌落在屋门前,扬起一片微薄的尘土。
‘啪、哗’
干旱了整个春季的土地饥渴的吸收着水分,大雨霎时间弥漫了整片天地。
哑了十几年李线娘,在看到丈夫死去的一刹那,忽然之间能开口说话了;“不要了,田也不要了。”
李线娘摇头“你、你不是要和我们母子一起离开吗?我跟着你,吃糠喝稀我也乐意啊。你带上我,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来,我帮你生孩,你不要一个人走啊……”
这一天的夜幕降下,她收拾了家里不多的东西、钱物,离开了那个小小的山村,她在坟前和丈夫约定,要在某个不被人认识的、友善的地方住下,种几亩地,等孩子长大成人,她就到另一个世界,属于于他们的世界,另一个,新的开端。
风行草偃。
时间虽然进入初秋,但空气中的温度并未降下去,过了清河以后,道路上、山野间能够见到的行人渐少,风里偶尔传来焦臭的气息,金罗申知道,那是被火焰烧过的尸体的气味。
二十多年了,自己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夜晚救出的两人早已得到妥善的安置。
隐形满名的小表弟张敬俢已经在李幼滋大人的提携下,在广西钦州做到了正六品的通判,李幼滋大人也在去年过世。
孙少爷张世函更是让人刮目相看,现在在广西宣慰使王大人堂前行走,几年前云南土司杨应龙叛乱,广西几个苗人土司也有不稳之像,张世函只身闯虎穴,几个想要起事的苗人头领在张世函的游说下,和杨应龙划清界限,上表忠于大明。
在仕林中闯出偌大名声。
但自己心心念念的三公子张嗣俢和四公子张懋俢至今没有一点消息,自己在辽东探访了十五年,终究是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