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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缨一时感到迷糊,没接钱小峰的话。钱小峰以为她睡着了,心里暗自嘀咕:这人真没礼貌,招呼不打一声就睡着了,真是的。
沙发较窄,泡沫贴着背心发热,钱小峰翻来翻去睡不着。他不由想,如果叫自己常年如此干农村工作,定会发疯的。
“睡不着,是吧?”杨缨在那边问。
“你不是睡了吗?”
“要睡也要跟你道个晚安嘛。”钱小峰听到杨缨这句话,猛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刚才说的有道理。但不能因为九零后、零零后不回农村,咱们就不振兴乡村吧?毕竟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有一大批呢,不能让他们上不沾天下不沾地吧。乡村建设好了,自然就有人回来住了。不是每个进入城市的人都能安稳生活的,比如我。”杨缨睁着晶亮的大眼睛,盯着无穷的黑暗,茫然地说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道理,只是本能地这样想便本能地这样讲了。比如像权娃、李甜甜姐妹这些孩子,如果通过读书能走出去,自然是好,如果走不出去,他们还会回到农村,如若农村欣欣向荣,岂不两全其美?
杨缨平时没深究过这些问题,经钱小峰提及,她认真想了想,觉得里面有很深很细的哲学命题,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想来想去也没想透彻,索性什么也不想了。
“你说的也是现实。”钱小峰应了一句,尔后睡意阑珊地说,“不讨论了,睡觉。”
杨缨意犹未尽,也不管钱小峰睡觉的提议,又絮絮叨叨地说:“现在农村虽然没多少人住,但总还有。振兴好乡村,也可以让这少部分人受益。”
“嗯,你说得有道理。”钱小峰困意袭来,无心恋战,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太阳照得很高了,钱小峰还没起来。上半夜焖热难受,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下半夜终于凉快了一些,这才安稳地睡过去。
冷贵香做好早饭,见外孙还没回来,吩咐江心月打电话给小峰,催他赶快回来吃早饭。不料电话关机了,想必没电了。江心月叫母亲不要管,大活人一个,难道还会饿死不成?冷贵香放心不下,自个儿生着闷气往村办公室跑。她不想让外孙跟杨尚武的孙女搅到一块,她要去把外孙带回来。
冷贵香急匆匆地来到村上,见缨子正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站在操场上发呆,便阴沉着一张老脸问:“小峰呢?”
“在里面。还没起来。”
在农人眼里,太阳是老高了,但时间并不晚。夏天天亮得早,加之农人起得早,所以时间未到8点便觉得很晚了。
冷贵香来到办公室,见小峰蜷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而另一边的行军床上被子凌乱,显然其主人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整理。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缨子的床。看着这一切,冷贵香莫名惊讶,难道昨晚他们俩睡的一间房?血气方刚的两个年轻人,会不会发生了什么?
冷贵香只要一想起杨尚武就怒不可遏,如果这个女孩是其他人,她无所谓,偏偏是杨尚武的孙女,说什么都不行。如果外孙真与缨子搅在一起了,那怕死也要拆散他们。
她随即又怨恨起女儿女婿来,怎么那么糊涂,让两个年轻人同室而居?昨晚自己就该跑一趟的。唉,千防万防,女儿没出问题,偏偏孙子出了问题。想到这里,她急吼吼地叫道:“小峰,小峰,起来啦,回家吃早饭了。”
钱小峰听到有人叫他,懒洋洋地坐起来,一看是外婆,忍不住又想倒下去继续睡。“走啦,小峰,回去吃早饭了。”冷贵香几步来到沙发边去拖钱小峰。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不知检点,跟一个女孩子住一间屋,传出去多不好。”冷贵香嘟嘟囔囔地唠叨钱小峰。
“外婆,说什么呢?我在帮妈妈值班,什么检点不检点?火车卧铺同一车节厢,不一样睡吗?”钱小峰真不明白农村老太婆怎么这么封建这么死脑筋。
缨子在操场上站了一会儿,进办公室准备取脸盆洗漱。刚到办公室门口,听到冷婆婆教训钱小峰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觉得冷婆婆有文化、有见识,比自己婆婆黄贵英懂道理,有人情味。可听她刚才的话,好像对自己积怨已深。自己从没招她惹她,怎么就被恨上了?没想到她竟那么宝贝她外孙,好像自己占了她外孙多大便宜似的。这种事,照常理,吃亏的是女孩啊,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先说上了。真是的。
杨缨一大早被冷婆婆搞得心情不畅,但又不好发作,只得阴沉着脸不吭声,进进出出拿脸盆、毛巾,一句话不说。心里又忍不住想,农村人,特别是小农民,果然小肚鸡肠,什么责任都往别人身上推,这要在城里,根本就不是个事。
冷贵香拽着钱小峰往外走,钱小峰挣扎着要跟缨子招呼一声,冷贵香死活不肯。“招呼?招呼什么。一不是亲戚二不是邻居,有什么好招呼的,走走走。”
钱小峰哭笑不得,只得随外婆往山下走。
回到外婆家,见家里只有钱宸楷一人了。“妈妈呢?”钱小峰问钱宸楷。
“工作去了。”
钱小峰到处找插座给手机充电,钱宸楷幽幽地说:“别找,停电了,外面在抢修电路。”钱小峰一拳砸在门框上,没手机的日子还能过吗?
钱宸楷摸出充电宝递给钱小峰:“年轻人,别急躁,农村都是这样的,何况是大灾之后的农村。”
钱小峰无力地接过充电宝,绝望的心情在心底蔓延。他打开手机,跟杨缨说了一大堆早上走得急没来得及道别等等话语,杨缨始终没回,估计手机也没电了吧。
钱小峰草草吃完早饭,抓起扫帚帮助外婆清扫室内卫生。多年不用的陈年旧物被翻出来,黑乎乎脏兮兮的,钱小峰主张扔掉,冷贵香却翻翻拣拣,这个舍不得那个不愿扔,又放回去。钱小峰不由想,这农村人咋就这么恋旧呢?
其实,不是农村人恋旧,而是老年人恋旧,是对过去的时光念念不忘。
江心月休息了一晚上,感觉精气神又回来了。早上吃完母亲煮的饭菜,感觉浑身又充满了活力。便叫江小川通知下坝有稻田的被淹的所有群众来田边开会,她将组织村民开展生产自救。
江心月见群众来得差不多了,举起小喇叭大声说道:“乡亲们,谷子已有七八成熟了。为了让收割回去的谷子品质不降,咱们现在要用清水洗苗,然后扶苗。”
“这么大一片,怎么洗怎么扶?”人群中有人发问。
“找水管,接引河里的水冲洗。扶苗用长竹竿,一行一行地扶。趁这两天天气好,大家抓紧时间。
另外,我已联系县农业局,他们会送杀菌剂来,你们按照农技员要求,对淹没过的土壤全部消杀。”
“土壤要消毒?第一次听说。”有人存心捣乱似地吼了一句。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大家一定要科学防灾防疫。土壤消了毒,以后种油菜、洋芋,病虫害才会降低。”
江心月的话要是放在刚来盐井沟村时讲,没人会相信,甚至还会觉得她吃饱了撑的,胡扯。可眼下不同,光从她这次对暴雨的准确判断,以及及时组织群众撤离,他们便觉得这个新来的书记还真有两刷子。
钱小峰帮外婆收拾完屋子,一时无事,便到田间来看望母亲。
刚到田边,见母亲正指挥大家对被淹的稻谷进行洗苗扶苗。见母亲神采奕奕的样子,钱小峰便觉得人尽其才原来就是母亲现在工作的样子。世间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位置,只要放对地方,便会释放出巨大能量。
江心月将下坝工作安排完后,随即安排山上生产队的人协助电力公司抢修电力线路。她猛地看到钱小峰站在田边,立即叫来钱小峰,安排道:“你跟他们一起协助电力公司的同志抢修电力线路。”
李狗儿呼地一下站出来,大声问:“江书记,我们去协助抢修电路,工钱多少一天啊?”
其他人听李阳发问,随即站住看江心月怎么答复。
江心月没想到,大灾大难面前,这些现实的农民还真现实,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利益和钱。
江心月在脑子里迅速盘算,如若同意给他们工钱,下坝的人势必会放弃洗苗扶苗而争着去抢修电路,如此,受损农作物怎么办?看来,不纠正他们跑偏的利益至上的思想是不行的。她决定趁此机会,对他们进行一场思想教育。
“乡亲们,我先明确地跟你们说,协助电力公司或水厂恢复管线的,村上一律不开工钱。你们也看到了,此次受灾范围广、影响程度深,县级机关已组织党员干部组成志愿队,奔赴各受灾点帮助大家灾后重建。我们现在为了自己生活能早日恢复正常,难道还要国家给工钱吗?”
“机关干部领了国家工资,他们该干活。我们又没领工资。况且用电交了电费用水交了水费,为什么要去协助?”李阳见大家看着他,硬着头皮雄赳赳死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