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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样?是身体不舒服吗?”
陆芸摇了摇头,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老人站在她的身后,屋子里的油灯燃烧着,灯焰缓缓的袅娜着。老人还是很担心,他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何陆芸对他的反应如此之大,难道两人是旧识?可若是旧识,那人又为何离开?
“你饿吗?”老人问道。
陆芸转过头,脸色依然苍白,只是笑意更自然。她道,“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疲乏。他说的对,我需要休息。”
老人垂下目光,望着脚下的影子。他深吸口气,道,“我知道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那个人你认识?”
陆芸回转过头去,眸光显得迷惘起来。她道,“认识。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
“很重要的人?”老人试着问道。
“很重要的人,”陆芸道。“可是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
“我去找他,让他来见你。”老人似乎明白什么,道。
陆芸摇头,道,“不用了,等我好一些,我会去找他。”
老人的面色暗了下来,显现出不舍和痛苦。他转过身,萧瑟的背影在昏暗的光下沧桑孤独。他道,“那我去给你熬药。”便踽踽的走了出去。已经是卯时时刻,不用多久黎明之光就会透过层云射向大地。寒意更深,风在张扬。
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屋顶上坐着,望着那寒酸小院内的灯光。酒水已空,瓶子顺着屋檐的凹槽滚落下去。一只猫瑟瑟的蹲在翘角上,幽幽的盯着男子。男子的面孔沧桑而忧郁,眸光静寂而深邃。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心里藏着什么心事。只是杂乱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裳,以及污垢,也无法掩藏他的孤独。
躺在屋顶上,脑袋枕着双臂,睁着眼睛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思绪飘远。江河,孤舟,老人,明净的女子。一帧帧画面如流星般在脑海里掠过。不过萍水相逢,甚至即便老人死后,两人也不过是陌路。只是那时候他内心里生发出隐忧,为女子的未来担忧。那时候,他很想将她带在身边,至少能妥善安排好她后,再继续上路,至少自己内心里也不至于过分的担心。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无论那条路平坦还是坎坷,总需要自己去走。
那时候他想,自己凭什么去干涉别人的人生呢?自己如此模样,又有什么资格呢?或许自己的干预,不过是给别人带来麻烦罢了!
于是,他走了。女子继续在摆渡。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小镇里见到她。
明净的女子,纤尘不染,纯真的让人想念孩提时候的日子。
山村,炊烟,山坡,嬉戏,羡慕,幻想。
可是,一切早已过去,人生再难回头。
幽寂的院落传来老人的咳嗽声。他侧过脸,望着那灯火照映下的佝偻背影。老人在烧火,在叹息,在煮药。药味随着那烟气飘散开来,流到了他的面前。深深地吸了口气,那药味钻入鼻孔,渗入脏腑。甜津津的味道。
他站了起来,有些迟疑的看着女子那个屋。窗户是开着的,女子望着院子,神色迷茫。他望着那张面孔,与当初相遇时相比,女子明显成熟了许多,更多了岁月打磨的痕迹。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睛,熠熠的仿佛能让人看到自己的丑陋。他从屋檐上滑落下来,朝着镇外走去。
镇内的事情到此已算是落下了帷幕。
有犬吠之声,可他却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往事浮沉,生命的轨迹总是变化着。当初在山村的时候,自己所渴望的未来是什么呢?他忘记了,许多人都忘记了。前途延展,总是将过往不断的折叠,然后磨碎,消失在过去。
他回到了城隍庙。
那几个孩童被老鬼抓走了,城隍庙一片冷清。他在还未倒塌的墙壁角落里挖出一个包裹,将包裹解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柄剑。他惯于用刀,可他却更喜欢剑。剑有暴戾一面,却更多优雅之风。曾几何时,他将剑视为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层面的一部分。
当初无名山上,剑圣被无名设下陷阱围攻,他见到了剑的无上风华。
手里握着剑,便如手臂灌注了更锋利的力量。
扭头朝院子望去,衰草在寒风中瑟瑟,他的眸光便如星辰似的闪烁着。离开城隍庙,朝北而去。镖队已经过了陈仓了吧!没有坐骑,他只能步行。不过他走的并不快,不像是赶路的样子。夜幕下,他便如幽灵,在大路上前行。
镖队确实过了陈仓,在一个叫王屋的村子停了下来。
一座破庙,马匹被拴在破庙外面的树上。破庙内升起一堆堆篝火。马车静静的停在院子里。破庙不大,保存还算完整,不想城隍庙那般,不仅弃落而且坍塌。破庙虽然被弃落,屋宇却并未因为风霜雨雪而剥落。围墙不高,却能挡风。
周绍安握着枪站在院中,仰头凝望着那暗沉沉的天空。风袭来,黑发飞扬,让他的面孔越发的坚毅。长枪九尺,黑沉沉暗幽幽,上面还有打斗留下的痕迹。枪尖有尺余长,三面,有棱。握着它,便如有一股激流在涌动,勾动起内心的思绪燃烧。
只是,今夜他并不想练枪。
他在沉淀思绪。作为一个男人,思绪要稳,心思要静,遇事不慌,处变不惊,如此才能更好的应对一切意外。更何况还是镖队的核心,若是不能稳如磐石,手底下的人有如何信赖自己?伸手摸了摸下巴,胡子并未长出来。他的唇角漾开一抹笑意。
“在想什么?”
周斌从身后走来,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周绍安回过神,笑了笑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走出来之后,空气都不一样了。”
“你小子,这是第一次出镖,感觉新鲜,”周斌道。“等你走得多了,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叔,我们接下来朝哪走?”
“过了陈仓,我们折西,去落马关。”
“落马关?那我们不是越走越远了吗?”
“多走几步,没什么坏事。主要是落马关方向都是小路,不是官道,不大会引起人的注意。行镖要考虑好路线,尽量避开人的耳目。”
“我听叔的。”周绍安笑道。
“多听,多看,多想,”周斌道。“任何一途都是这样,如此才能让自己更快的成长起来。”
“嗯。”
“行了,老五做好吃的了,进来吃点东西。”
“好的。”
庙堂里,一群人围在大锅周围,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海碗,大口吃着热腾腾的面食。锅里是大杂烩,面条,蔬菜,辣椒。可谓是红红火火。这群人滋溜滋溜吃的满身是汗,一个个涨红着脸。在他们右侧也有一只锅,围坐在锅边的是雇主的仆人,这些人吃相很斯文,一点声音也没有。
天快亮了。吃完饭后,除去一些人守夜外,其他人都在庙堂内的地上围着篝火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周绍安躺在地上却是睡不着,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墙壁上的痕迹。流水的痕迹,形成一条条暗黑色的纹路,如果稍加想象,这些纹路会成为一幅水墨画的内容。
院墙外的马匹打着响鼻,喷出的热气化为气雾。
树木从墙外伸展上来,枝丫嶙峋,叶片瑟瑟。
夜静。静静的立在院子里的马车,如空车似的没有半点声息。车轮上满是淤泥,泥点溅落在车厢壁上。马车内的人似乎死了,又似乎睡得太沉以至于忘记了呼吸。太安静了!守夜的人望着马车,露出那想一窥究竟的眸光,若非雇主的仆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或许早就已经掀开车帘去看了。
王五将锅碗洗刷赶紧,靠在墙壁上从腰间摸出一杆旱烟。
嗤啦一声,点燃烟嘴里的烟丝,王五悠然自得的吸了一口。烟味很浓,烟气从王五的嘴里吐出来,化作一道道眼圈,在眼前漂浮。王五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
“哥儿,要不要尝一口。”
“味道怎么样?”
“爽,让人轻飘飘的。”
“来,让我吸一口。”
周绍安一咕噜爬了起来,从王五的手里接过烟杆,放在嘴里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周绍安吸了一口烟立时趴在地上,整个人都不舒服了。咳嗽声剧烈,仿佛灵魂都在颤抖。鼻涕口水不断的涌出来。王五从周绍安手里撤回烟杆,大笑起来。守夜的人回头望来,跟着笑了起来。
“怎么样,舒服吧?”王五叼着烟杆道。
“太、太呛了!”周绍安道。
“一口呛两口爽,你得习惯啊,哥儿!烟这东西是好东西,何况我们镖行一道,长时间在外面跑,路途漫漫,多有寂寥啊,若是没有什么东西打发,人岂不是得憋出病来!”王五道。
“你就扯吧,”周斌也坐了起来。“你老小子若是不戒了,迟早得死在这杆烟上。”
“死就死呗,”王五不屑的道。“反正迟早的事。”
周斌揉了揉面庞,见周绍安还是趴在那里,便道,“得了,不就是一口烟嘛,犯得着如此反应!”
周绍安抬起头,那流着鼻涕的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周斌眸光一凝,忽然跳了起来,箭步窜了出去。这时候,院墙上站着一名女子,正幽幽的望着马车。周斌眉头一挑,正要说话,身后的周绍安却是率先开口。
“静怡姑娘,你怎么来了?”
周斌神色凝重,已是戒备起来。那女子朝他们望去,淡淡的道,“我就是来看看。”
“不放心我们?”周绍安不悦的道。“若是如此,姑娘早先便不必委托我们镖局。”
“不是,”女子垂下目光,“我只是来看看。”
马车突然一抖,车厢内立时传来了低沉的声音。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特别是在这静寂寒冷的夜里,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嚎叫。周绍安的神色骤变,镖师们纷纷跳了出来,严阵以待。周斌一手握着刀柄,目光却是盯着那女子。
女子神色不变,从院墙上滑落下来,莲步轻移,朝马车走去。
呛的一声,周斌手里的刀已是出鞘。
“怎么回事?”周斌严厉的问道。
女子却是不紧不慢的走着,淡淡的道,“不关你们的事。”
周斌眉头一挑,忽然拦住了女子,将刀护在胸前。
“不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过去。”
女子抬起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斌。周斌毛骨悚然,心脏猛然一沉,便如被人攫住了似的。周斌挺了挺胸膛,迎着对方的目光。
“滚开!”
女子声音一落,右手忽然一拨,周斌整个人呼的一声飞了出去。
“不好,拿下她!”王五大喝一声,突然冲了过来。其他镖师反应也快,拔出兵刃纷纷朝女子扑去。可这时候,女子的家仆也亮出了兵刃,迎着镖师们扑来。刹那间,破庙哄乱起来。刀光剑影,杀气纵横。
周绍安大怒,挺着长枪飞身而起,落在了马车的边上,将长枪一抖,拦住女子。
“你是雇主,车内人如何情况我们自然管不着,但是你既然委托了我们,在你终止委托前,我们却要保证他的安全。”
“这趟镖,你们终止不了。”
“什么意思?”
“你们就算是死,也要把这趟镖完成。”
“你不安好心!”
“花钱买几个替死鬼,值得。”
“找死!”
周绍安心中大怒,一枪直刺女子的胸口。女子却是身影一晃,从周绍安的面前消失。周绍安视野模糊,反手将长枪扫了过去。他的应变不错,女子落在身后的刹那,枪芒已经到了女子的面前。女子手掌一飘,枪芒立时退开,瞬即女子弓步前冲,一脚踢在了周绍安的肩膀上。
周绍安闷哼一声,踉跄朝前扑去。他将长枪一划,枪尖点在地上,而后借着力道反弹而起。此时,已有惨叫声响起。有人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金属的撞击,火花的飞溅,一张张面孔无比的严肃。周绍安飞身落地,长枪呼啸着砸向女子。女子已经掀开车帘,黑暗的车厢内一道身影在扭曲在抽搐。长枪砸在了女子的头上,却瞬即反弹而出,震的周绍安虎口发麻几乎让长枪脱手而去。女子却是无丝毫损伤,只见她缓缓转过头,眸光如利刃。
狂风突然席卷而起,尘埃、碎屑飞上半空。
车厢轰的一声炸裂,可怕的劲气横扫四方。
女子被突然爆发出来的劲气撞了出去。院子内的人不管是打斗的还是躺在地上的,都横飞远处。破庙,被这劲气摧毁了。院墙外的马匹嘶鸣着挣脱了缰绳的束缚,纷纷朝远处狂奔而去。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发出那咆哮的声响。
黑发飞舞,衣衫猎猎。
这人悬浮半空,展开双臂,俯仰吮吸着这天地间的灵气。
“好痛快啊!”
被击飞躺在地上的周绍安睁开双眼,惊愕的叫道,“这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