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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凯之?”
“法甲!”
在昏冥中,充斥着金属焦灼的气味。面前的面孔是模糊的,让法甲不敢确认这个人是否自己所熟悉的。如果这个人便是那人,那么此人的变化也太大了。他虽然见过法甲的次数寥寥,但对其还是多有认知的。武林中的刀王,任何一个江湖人物会不知晓呢?更何况金盆洗手惹出来的那场异变,早已是人尽皆知,更让人对其刮目相看。只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成为了修道者,而且与修道界闻名色变的猎道者交织在一起,更让人捉摸不透。
“你想见我?”那人忽然问道。
法甲收回思绪,道,“想见见让众多强者色变的猎道者,不过看来是不可能了。”
“那是大人们,”那人道。“你的资格还不够。”
“我想也是,”法甲也不坚持,道。“如我这般人物,显然是不够资格的。不过,能见到你也算是不错的了。”
“你愿意投靠猎道者?”那人道。
“没有条件?”法甲道。
“你有要求?”那人声音中带着不悦,目光也变得锋利起来。
昏冥光线,只是在彼此的面前跳动,周边尽是黑暗。蒙圩和周远山的身影根本辨别不清。
法甲忽然有些担忧起来。从面前这人的神态而言,显然自己是无条件可谈的。他剔了剔眉,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果有呢?”
“送客!”
法甲的话语一落,那人便毫不迟疑的说道。一时间沉默下来。法甲愣住了,没想到此人如此的干脆,竟然无丝毫商量的余地。他打量着对方,那神色,那目光,斩绝而果断。
法甲抬起手,笑道,“开玩笑,能投靠猎道者本就是我的荣幸,我岂能提条件!”
那人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要知道,猎道者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这里不是避难所,不是花子窝,废物和有异心者都非收留之人。”
“若是能投靠,自然心甘情愿忠心于猎道者,但凭驱驰,不敢二心。”法甲摆出卑微的姿态,道。
“若有异心,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人道。
“那是自然。”法甲道。
“交出来吧?”那人忽然伸出手,手掌上萦绕着一层层辨别不出颜色的光,那光是柔和的,却又是冰冷的,让人神魂颤栗。法甲呆了一呆,凝望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旋窝,能吞噬人的心神。
“什么?”法甲问道。
“你的命魂。”那人道。
法甲怔了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道,“命魂?为什么?”
“宣誓效忠。”那人寡淡的道。
法甲想拒绝,可是一缕缕的寒意笼罩在身上,就像是无形的蚕丝,坚韧不可断,缓缓的缠缚在身上,融入血肉之中。他感觉到压力,那压力不断的递增,让他感觉到窒息。他只觉得口舌发麻,咽喉发干,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慢。
这时候那人冷笑道,“你若不交出命魂,便说明你是奸细,对于奸细,我们从不手软。”
“我若不真心来投,何以心甘情愿来见你?”法甲道。
“谁知道呢?”那人冷声道。“或许是苦肉戏,以为能麻痹我们,然后想从我们内部对我们发起攻击。这样的人,自古以来不是没有。”
法甲在颤抖,那压力越来越大。或许蒙圩和周远山感觉不到,可他却仿佛被隔离在了另一个空间里。他眸光瑟瑟,内心里生出懊恼和后悔。可是,他已迈出这一步,已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
法甲声音苦涩的道,瞬息间一缕光便从身体里飞了出来,落在了那人的手心上。那人手掌一合,法甲便只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重大的缺失。那人的笑意变得柔和起来,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蒙圩身上。
“你知道规矩。”
蒙圩点头,道,“我带他去,速速就回。”
转瞬间,法甲和蒙圩已经消失了。周远山呆了一呆,环身四顾,却只剩下了自己和那人。那人的目光阴森的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野兽望着猎物。周远山全身冰冷,毛孔闭合,手心里全是汗水。
“我是蒙圩的部下。”他道。
“我知道,”那人冰冷的道。“可是,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要危害你们,”周远山急道。“一点心思也没有。”
“可是,”那人道。“你却于我们毫无用处。”
周远山噗通跪在了地上,脸上全是汗水,面色变得苍白。
“我只想过普通的日子,别无他求。”
“这个世界没有普通与特殊,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就死。”那人冷酷的道,眸光如刀子似得闪翼着寒芒。“普通,意味着卑微,意味着孱弱,如此人物,活着只是浪费。”
“我、我可以效忠!”周远山挣扎着道。
“我说过,”那人却道。“你于我们毫无用处。”
“不,”周远山不断往后退去。“不,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他的内心被恐惧占据,整个身体由内而外尽是寒意。“不能杀我,我为绝影付出那么多,为蒙圩做了那么多事,而且,你们找到这个地方,我也尽了力。不,不,你不能卸磨杀驴!”
那人的脸孔忽然到了周远山的面前,一掌圆脸如饼,让周远山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呆住了。
“你杀了我,蒙圩会不满!”周远山干涩的道。
那人笑了,笑容狰狞残酷。他道,“没有人敢对我不满,更何况只是杀你这毫无用处的蝼蚁。”
噗的一声,周远山整个身躯在黑暗中化为了血雾,无声无息的飘散着。
远山,巅峰,白雪皑皑,苍林如墨。
法甲很快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神秘的洞窟中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整个身体舒醒过来。天大地大,这样的世界才是生命得以自在的。可他很快又心情跌入低谷。他的命魂被人控制了。他扭过头,望着站在一旁如标枪一般的蒙圩。蒙圩面庞冷酷,如刀刻似的。
“他是王凯之?”他问道。
“他是我师父。”蒙圩道。
“真想不到,一个人变化能如此之大!”他叹息道。“想当年,他以刀成名,成名后又迅速归隐,所以留得很好的名声。只是未曾想到,他一步步设计,竟然到如此地步。”
“他是伟大的,”蒙圩没有去猜测法甲话里的深意,只是面目冷酷的道。“一个有着长远视野,能果决决断的人,注定会有不凡的成就。而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注定会名垂千古的伟大的人。我在学习。”
法甲内心想笑,一个人能如此谄媚,也算是极品了。可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又笑不出来。蒙圩如此,日后的自己呢?自己到底是来历特殊的人啊,能如蒙圩这个凡胎肉体一般侍奉别人吗?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法甲话音一落,蒙圩倏然腾身而起,便有一道寒光从他手中斩落出去。那寒光如一道闪电,落在了数里之外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峰如龙,昂首怒视北方,雾气环绕,氤氲如海。可是当那寒光斩落下来,雾气碎开,山峰发出龙吟之声,轰鸣着塌落。蒙圩顷刻间落在原地。
“现在轮到你了。”
“什么?”
“斩断灵脉。”
法甲双目圆睁,瞳孔收缩,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他道,“斩、斩灵脉?”
蒙圩露出那森白的牙齿,冷笑的看着他,道,“不然何以让你献诚?”
法甲大口呼吸着,眉头皱起。他在掂量。如此不顾一切的斩断灵脉,所图不小啊!灵脉九分,统御坤地,灵脉断,灵气散,坤地不生,万物绝。而且,斩断灵脉,天道不怒吗?他仰头望去,层云无迹,阴霾万里,便像是一张愤怒的脸孔,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怎么,不敢?”蒙圩道。
法甲深吸口气,迎着蒙圩那讥诮的目光,攥紧了拳头。
“斩灵脉嘛,有什么不敢?”
法甲忽然长身而起,手中出现一柄弯刀。刀光闪耀,层云深处赫然响起一阵雷鸣。他咬牙狠心,将手中的刀斩了出去。这时候,一道雷霆忽然间刺落下来。雷光炫目,轰鸣在侧。法甲已无退路。
站在山巅的蒙圩凝望着,面孔上的冷厉表情无丝毫的松动。当刀光匹练落下,天空中的电光便化作银龙呼啸着冲向了法甲。这是献诚,即是灵脉,又是雷击。只有如此,才能让人斩断退路,一心一意效忠于猎道者。
他忽然长啸,睁眼瞪视着苍穹。
从那里出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灵脉遭雷击,自绝后路。
狂风袭来,山林中的雾气一扫而空,露出山林苍翠郁郁之色。只是,大地在呻吟,生命在哀嚎,层林的颜色赫然变得苍白。蒙圩凝视着无迹的山林,那生命之色飞快的蜕变。法甲出现在他的身侧,面色无比的苍白,浑身的衣裳已是被汗水浸湿。
“满意了吗?”法甲恨恨的道。
蒙圩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一道道雷霆从空中刺落下来,让无边际的山林变得喧腾起来。法甲还在喘息,甚至还在颤抖。或许,法甲以前恐惧过,但今日的恐惧远胜以往。蒙圩收回目光,手掌一挥,两人便消失在原地。黑暗中,一抹血腥气息钻入鼻孔。
“很好,从容今日起你就是我猎道者的人。希望来日你能忠心事主,为猎道者利益奉献一切。”
一缕光倏然在黑暗中飞向法甲,法甲根本无法躲闪,任由那光钻入天灵盖。他浑身哆嗦,然后如泥委地,动弹不得。一旁的蒙圩静静的站着,周远山的消失他并未说什么。那人不在了。黑暗包裹着生命,融入了生命肌体之中。
“猎道者的前途是光明的,”许久,蒙圩的声音响起。“是远大的,任何势力,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猎道者前进的脚步。你看,这片天地在乱,正在朝着猎道者征伐的方向发展。”
一片光倏然间横亘在眼前。那光中,一道道黑烟从大地上滚滚而起。山林破碎,河流断截,生命萎顿。躺在地上的法甲睁着眼睛,错愕的看着那光中的景象。灵脉断,生机绝。乱之始也。
钟声响起,沉浑在山岳之中。
云气飘渺,层峦叠嶂。一座宏伟的寺庙伫立在群山之中。佛息醇厚,弥漫四方;佛意浸染,万物向善。一座巨大的石佛,便在那宏伟的寺庙的身后,宛若屏障。
钟声便在寺庙的钟楼传来。在钟楼上,有两个穿着灰色百衲衣的僧人推着木椎一次次撞向那古老的大钟。在钟楼的对面,是鼓楼。晨钟暮鼓,是古老的传承。而钟鼓楼往里,是一座座大殿,大殿的两侧,是佛堂、是僧房,屋宇毗连,鳞次栉比,汇成这浩大的建筑群。由外而内,可见到一群群的僧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
当钟声响过第六遍,一只白鸟从空中俯冲而下,飞入一座大殿之中。
香烟袅袅,蜡炬成灰。
在香案的后面,是三世佛的金身法相,在香案的前面,是一群年岁各异的僧人。坐在僧人前面的,是一个看样子不过五十出头的老僧。老僧穿着金色的袈裟,面色严肃。白色的鸟钻入大殿,便落在了那老僧交叠在双腿上的手掌中。
“青丘狐氏的信。”老僧缓缓开口,声音浑厚。“她答应与我们合作了!”
其他僧人闻言,纷纷议论起来。有的露出微笑,有的不屑,有的愤恨。老僧扫视一眼,淡淡的道,“苍生大劫,顷刻将至,命若累卵,有倾覆之险,非各族各派恩怨所能比拟。放下嫌隙,携手御敌,方是明智之举。如今青丘狐氏愿意联手,尔等务必放下过往恩怨,不可再行刁难,否则佛法无边,有诛邪之怒,莫要误了自身性命!”
僧人们立时安静下来,纷纷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狐氏既然回头是岸,我等定平等相待,不敢再起刀兵。”
“阿弥陀佛!”老僧道。
“阿弥陀佛!”僧人们道。
“既然联手,”老僧道。“便需商议后续计划。老衲记得狐氏与荼蘼和幽鬼有旧,两位可还在寺中?”
“启禀方丈,荼蘼和幽鬼两位前辈尚在?”一名僧人道。
“那就有请他们二位外出走一遭,为我佛门与狐氏商议后续事宜一事,幸苦一回。”老僧道。
“是!”那名僧人站起身,缓缓走出大殿。
老僧目光沧桑,平静中带着深邃,如洞穿红尘世事。他捻动佛珠,一手抓着木追敲击木鱼,双目缓缓闭合。其余僧人这时候咏念起佛经,声音齐整,意蕴非凡。老僧入定,红尘物我,已是两相分隔。只剩下那佛音,还有佛意的弥漫。
这时候,两道身影便从寺庙深处飞身而起,化作两道流光,向南而去。钟声再次响起,悠扬激荡,令群山万物如沐浴在佛法之中,沉静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