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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岁月浑浑若冥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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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个秋天,我这身子骨啊,可是越来越弱了!”

    “尊者法力在身,只会越来越好,即便是严冬到来,也是无碍的。只是山上事情多,让尊者操劳了!”

    “我们是无名的一份子,为无名操劳是应该的,只是做的不好,倒是愧对了无名的赏识。”

    “这不是尊者的错,怪只怪蝼蚁不识时世不懂感恩冥顽不化!”

    “外面的事怎么样了?”

    “虽然损失颇大,到底还是除掉了一颗钉子!”

    “呵,不错,你又立了大功了!”

    “是尊者给老鬼的机会,老鬼能有今日,也是尊者的恩惠。”

    “我老了,能让山上按部就班运转就已算不错了,又哪来的给人的恩惠!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然就像一些人,就算有天大的机缘降临,也只会自食其果。”

    “老鬼深受尊者教诲提点,岂敢忘恩负义!”

    “绝影既然偃旗息鼓,我无名的势力必然扩张。我看到十二楼的辰楼来人了,是什么说法?”

    “这个,辰楼的大人就在外面等候,尊者是不是问问他们的意思?”

    老者瞥了老鬼一眼,眸光淡漠,看不出思绪如何。只是,山上发生变故,黑衣卫士死亡惨重,这个责任必须要有人要承担。而今,能承担这个责任的,除了他尊者还能有谁。辰楼是无名十二楼之一,地位很高,主监察惩罚之职,一般不会轻易出动,而今居然来了山上,而且仇九也是在他们的出动下被抓回,显然,他这个尊者的身份是保不住了。

    老鬼站在那里,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一身绸缎袍服,看上去颇为刺眼。老者垂下目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被仰靠在椅子上。一时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这让老鬼心里颇为忐忑。

    现在是权力交接时期,尊者没有下位,自然还是他老鬼的上司。

    “好吧,你去吧,让辰楼的人进来。”

    “是。”

    老鬼走了出去,在门口见到那几名跟随自己上山的辰楼男子。那几人望着老鬼,老鬼点了下头,那几人便进入屋中。老鬼没有走,只是静静地站在檐下,心里一片清明舒畅。

    仇九居然叛逃,这让他颇为失望,却也一阵轻松。仇九给了他压力,让他时常感到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强者为尊,自是无名不成文的规矩。所以,一旦仇九强大起来,很可能盖过自己的风头,未来便会踩在自己的头上。

    没有谁会希望有人踩在自己头上,更何况他老鬼。

    来到无名,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那时候刚来时他与仇九差不多的年龄,也经历了仇九所经历的事情。能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是靠着他老鬼一刀一刀劈砍出来,是从血与火之中搏斗出来的。他不想失去现在的地位,只想着爬的更高。

    俯视苍生,这样的感觉没有一个男人会厌恶。

    所谓高处不胜寒,那不过是屁话。就如那一代代自称寡人的皇帝,若感觉孤独而厌烦,为何会有无数人承前启后不惜拿着身家性命来搏取!所以说,权这个东西,谁都喜欢,只是有没有那个能力来获取。

    屋里的声音不大,所以老鬼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尊者的叹息声,让老鬼知晓了答案。秋雨纷飞,绵密无垠。老鬼望着那些雨丝,思绪飘远。在他的视野里,是整个山脉,是整个无名。

    山上的势力,不过是无名最底层的一个分支。像这样的分支,无名有成百上千个。

    老鬼攥了攥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暗自一叹。

    象牙塔,总是让人望而生畏,却又吸引着无数的飞蛾奋不顾身的扑上去。

    他老鬼便是其中一只飞蛾,而今,他已经往上爬了一层。稳稳当当,毫无风险,更无飘摇之险。

    一名辰楼男子走了出来,站在老鬼的身边,老鬼望着他。

    “完成了!”那人道。

    老鬼瞬即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

    “这是你该有的,此次绝影一事,若不是你奋不顾身,我们的损失会更惨重。而且,他行事迟钝,让此间之事腐烂的不成样子,严重影响了无名的根基。他必须要调离这里。所以,目前能掌控此间的,便是你了,这也是无名对你的看重。”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人的恩惠,老鬼铭感五内!”老鬼道。

    “好好做事,”那人道。“争取早日进入十二楼。要知道,十二楼才是无名的坚兵。”

    “老鬼知道,”老鬼道。“不敢有一日懈怠,必然努力向上。”

    那人笑了笑,道,“行了,命令很快会下来,你去准备一下。”

    “是!”老鬼迟疑了下,忽然问道。“那个小鬼怎么处理?”

    那人的面孔忽然一皱,露出冷厉的神色,道,“此人背叛无名,毫无感恩之心,留着只是祸害。不过,这样的人不是我能处理的,我会将他带回去,交由长老院处置。”

    老鬼呆了一呆,没想到十二楼会看得如此之重,要知道,仇九到目前为止连刺客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个还在被培养的种子,这样的人在无名,恐怕多不胜数吧!仅仅因为他给山上带来的损失?老鬼想了想,却是知道自己不能插手其间。

    “老鬼日后定然加重忠义教育,不敢有丝毫懈怠。”老鬼严肃的道。

    “这是必须的,”那人道。“若无忠义之心,何来无名坚兵之说。行了,不要管我们,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大人辛苦,那老鬼先行告退!”

    校场,空空荡荡,那屹立边上的兵器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雨水纷纷,青山寂寥。远处的黑衣人,冷冷的望着校场上悬挂在那里的身影。黑衣守卫,已经少了许多,留下的也不过屈指可数。

    晚钟响起。一群人从塔楼走了出来。走在前头的赫然便是穿着武士袍服的老夫子。老夫子冷酷的望着那悬挂着的身影,满是愤怒与不屑。

    “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叛徒的下场。”

    老夫子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声音沉浑,如那鼓声,在人耳边回荡。老夫子缓缓转过身,望着面前这些略显稚嫩的面孔,眸光冷厉,如要剖开人的内心,看看哪颗心是有污点的。

    “无名赐予你们衣食住行,让你们从游魂野鬼变成了有家的人,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让你们识文断字,让你们强身健体。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到底还是有人昧着良心忘恩负义。这样的人,即便他能将忠义倒背如流,即便他能舌灿莲花说的头头是道,那又如何?忠是嘴上说的吗?是见人恭敬背后腹诽吗?无名,不需要这样的人,不需要这样毫无忠心的人,这样的人,只会败坏我无名的至高荣誉,只会砍断我无名的根基。所以,这样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些男孩,年岁已经渐长,有的已是成年,最小的也有十五六岁了。

    想当年,这些孩童不过是懵懵懂懂之辈,有的在山外游荡绝望,有的是倏然从家中被人送到了这里。当年,多少人在迷茫绝望,多少人在回忆中暗自流泪。可现在,他们已经长大,那忠刻在了心里。以前的家,早已模糊,现在的心里,只剩下无名。

    “这样的人便是花园里的野草,若是不除,便会霸占土壤,侵蚀花儿,让花园变得狼藉。所以,无名会惩罚他,会让他为自己的狼子野心和忘恩负义付出代价。你们所见所想,便是从这人的身上吸取教训,时刻记住,无名为你们的付出。”

    “是!”

    老夫子缓缓转身,满是皱纹的脸孔上灰蒙蒙的落着一层雨水。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呸的一声啐了一口,道,“此人脏了我们的眼睛,现在,回去继续训练。”

    人群转身,蓦然朝塔内走去。

    夜风呜咽,在檐下掠过。站在檐下的黑衣人一动不动,如钉在那里,神色淡漠的面对着这漫漫长夜。

    一夜风雨,一夜山路,清冷寂静。

    当仇九醒来,他便在一处黑暗中。空气中充斥着腐朽霉烂的气味。四下里一片死寂。他被悬挂在半空,双脚不能着地,双手被绳索捆住。他的手如断了一般,没有了知觉。

    他睁开眼眸,眸光黯淡,缓慢的望着前方。

    这是哪里?

    仇十二呢?

    他想着仇十二,想着他那苍白瘦弱的面孔,那不断从嘴里涌出的鲜血。

    然后,他想起那道光,还有那漫天飞舞的雨。

    离开了山林了吗?回到仇十二的家了吗?仇十二在哪里?

    他的身体疲惫不堪,没有一丝的力量。他就那样的被悬挂在那里,只是大脑在运转着,全部是仇十二的身影。

    然后,他发觉自己的心是空的。空空荡荡,如被人一刀斩去了所有的存在。只剩下,茫然的、萧索的,荒芜的大地。他的心空无一物,死气沉沉。大地也有生机全无的时刻!

    渐渐地,他的双眼合上,大脑停顿了。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门开的声音响起,将沉沉的仇九惊醒。他猛然睁开双眸,希冀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仇十二!”他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回响。声音孱弱,软绵绵的没有力量。

    有人站在远处,冷冷的望着他。仇九望着那里,却看不到身影。

    “仇十二!”他再次喊道。

    “呵,”那人冷笑一声,道。“这个时候还执念着那个废物,看来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本以为关你几天会让人醒悟自己的处境,让你自省悔悟,但是,我看错了!你这样的人确实是没有任何值得挽救的价值。罢了,罢了,就让辰楼将你处置了吧!”

    “我、我在哪里?你是谁?”仇九喊道。

    “在哪里?呵呵,”那人道。“难道你以为能跨过一座座山便能脱离无名的掌控吗?便以为自己可以回到你所谓的家中自享其乐了吗?你这样的蝼蚁,当初就应该让你在那逃荒路上死去,任由苍鹰鬣狗啃食你的尸体。”

    “我、我只想让仇十二回家,”仇九道。“我没有背叛无名,更没有想要叛逃。仇十二、仇十二快死了,他太可怜了,只想着回家。没有人帮他,没有人愿意成全他,我、我知道自己实力低薄,但是,我不想食言。”

    “呵,说的何其伟大!”那人冷笑道。“可就是你这样的人让无名损失惨重!你为了一己之私,让无名陷入混乱,肆意杀害同门,你伟大了,可却让无名陷入艰难!你想过救你的老鬼吗?想过教导你的尊者吗?想过无名给与你的衣食住行吗?没有。你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无论无名给与你多少,你都不会感恩!”

    “我感恩!”仇九嘶哑的喊道。“我很感激无名!”

    “你的感激只是口头之言,却用行动击碎了你的忠心!”那人厉声喝道。

    “我、我没有,我没有!”仇九道。

    “哼!”那人甩手转身,侧着脸阴恻恻的道。“有没有不是你说的,是我们评断的。还有,不要痴心妄想了,那个仇十二的尸骨早已腐烂在山林之中,你也在我无名的监牢中待了一个月了,你还有那个孤魂,永远也回不去了。你,死了心,便在这监牢里自省腐烂吧!”

    砰的一声,门被合上了,那响亮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仇九低声的哭泣,眼泪缓缓的从脸上滑落下来。

    他不会自己哭泣,他所哭泣的,是仇十二到死也不能回家。

    他还在山林里,他的尸骨,他的灵魂,在那里孤独的腐烂,在那里孤独的徘徊。他还在张望,在期盼,在哭泣!

    自己,到底没有为他做到什么!自己的诺言,到底成了空。

    仇十二!仇十二!仇九在内心里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仇十二再也不能回答他,他也再也不能见到他。他的心在痛苦,他的神魂在痛苦。他如陷入了苦海之中,整个人被无穷尽的苦海浪潮吞噬。

    黑暗,无边无际。

    一日日,一月月,时间悄无声息的流去。

    这就像是一个深渊,充斥着幽森与肃杀,只剩下生命的消耗。

    沉浑的时空,让生命在这里腐烂。

    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仇九的心神慢慢的变得错乱。他有时候在那里笑,有时候在那里哭,有时候大声的呼喊,有的时候低声呢喃。仿佛,仇十二就在他的面前,哭笑着,愤怒着,指责着。

    某一日,砰的一声,仇九从高空跌落下来。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血水缓缓的从身下涌向四周。

    他睁着失去光泽的眼睛,望着那黑暗。

    门咔擦一声开来,脚步声传来,有人走了进来。黑暗中便亮起了一道光。可是,仇九浑然不知,只是呆呆的望着上方。那里,悬挂着无数的蛛网,悬挂的铁链,仿佛挂满了幽怨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