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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大雪,银装素裹,万物沉沉。
“你们不用为我操心了,即便你们每日陪着我,也不能开解我心中的结。我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但是现在,我只想在这里平静一段时间,至于别的,暂时不要提了!”
“哎呀,小仓啊,我们这不也是为你好嘛!虽然我们两个老头子没你师傅那个本事,到有人在旁边说说话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嘛!而且,现在我们也没什么事,江湖又这么乱,你怎么忍心让我们离开呢!小仓啊,武道一事,可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有的时候经历点挫折,也是好的。所谓百炼成钢,才能锻造出最好的利刃来,武道也是如此,不经历风雨,怎见得彩虹,是不是?”
“前辈金石之言,韩仓铭记在心,只是,两位前辈在侧,韩仓心绪难平,还请两位前辈见谅。”
“唉,小仓啊!”
“算了,别说了!”
两个老人从韩仓身后走了开来。群山连绵,飞雪皑皑,雾气缭绕。韩仓身体已经恢复不少,只是沉默寡言,似乎还未走出寒山城的阴影。两个老人也没办法,所谓心疾需心药医,他们即便手段再如何,也没有开解韩仓心疾的办法。
“算了吧,”灰装老人道。“他说的有道理,我们在这里,有的时候确实会让他难以从寒山城的事件中走出来,反而让他心绪更加低弱。现在他身体恢复,即便修为跌落许多,自保总是有的。”
“这个道理我岂能不明白,”白装老人道。“只是我担心这小子想不开作出傻事来。剑圣那家伙虽然与我们没多少交情,但是一代天骄陨落,若是其弟子也出事,总是让人扼腕叹息的。”
“其实你是糊涂!”灰装老人道。“一个比肩剑圣的人,又不是小孩子,心境岂能那么软弱,能成就如此修为者,哪一个不是心智如磐石,坚不可摧的!”
“那你说怎么办?”白装老人叹息道。“他说让我们离开,我们就真的离开?”
“怕什么,”灰装老人含笑道。“反正木鱼山离这里又不远,我们时不时过来瞅瞅,他还能赶我们走?”
白装老人想了想,点头笑道,“还是你想得开。好吧,那我们就去木鱼山。”
“成了,正好我那里还有几坛好酒,倒是便宜了你了!”灰装老人道。
“哈,你是孤家寡人,有美酒又如何?倒是我去了,让你那茅庐增添了不少风色!”白装老人哈哈一笑。两人便结伴下山去,渐渐的消失在白茫茫的山地上,只剩下一棵棵青松在积雪中伫立。
韩仓望着那脚印,眸光灰暗,面色惨淡,抬头望着灰沉的天空,嘴唇翕动,右手舒展,却是轻轻的颤抖着。他的内心,昼夜搅扰着一个梦,一个将他从辉煌中击落下来的梦。这个梦纠缠着他,让他痛不欲生心神不宁。
他长叹一声,颓然坐在雪地上,眸光散淡的望着天地。
现在的他,心中无剑,道心破碎。
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甚至连剑都不敢再碰的凡人。
寒山城,府衙。
经过一段时间,那场可怕的骚乱,似乎已从百姓心中淡化了。街道巷陌,昼夜人来人往,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寒山城内的血,也已被那场大雪给吞噬掉了。大雪持续多日,直到数天前才停下来。经过寒山城内居民的清扫,街道屋顶上的雪已经被清了不少,城内只有寥寥地方因为无人居住而还保留着暴雪的痕迹。
王承恩坐在椅子上,赵虎坐在他对面。两人均被朝廷申斥,被罚奉一年。虽然没有降职,却也为他们的仕途添上了灰暗的一笔。锦衣卫督抚和东厂厂督分别对寒山城卫所和游骑营进行了整顿,之后宣读了旨意,下达了上面对寒山城的意思,随后才离开寒山城。
“上面的意思是让你我合作,”王承恩抬起头道。“这正合我的意思。寒山城的风波,让陛下深刻认识到江湖的力量以及这股力量不被控制的可怕。这些人,向来视法度如无物,杀人越货,无所不为,而地方官府却因为力量手段的薄弱,而对这些人无可奈何!郑知府还算好的,只是可惜了!”
“厂卫虽然不如一家,”赵虎淡淡的道。“但既然上面下达了这个旨意,你放心,我游骑营会全力配合你的。”
“你那个义子调到京城了?”王承恩忽然问道。
赵虎道,“那是他的本事,以一人之力能让宵小畏惧,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心里很得意吧!”王承恩淡淡笑道。“可想过请客庆祝一下?”
赵虎挑了挑眉头,道,“我请你,你会来?”
“哈!”王承恩道。“有人请客,傻子才不去!只可惜没人请啊!”
赵虎站起身摸着下巴,忽然大笑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请帖扔到王承恩旁边的桌子上。
“就等你这句话,悦来楼,正宗川菜,明日申时,恭候大驾!”
王承恩看也未看那请柬,道,“点好好酒好菜来,不然掀了你的桌子。”
赵虎仰头大笑,大步走出了花厅。在外面等候的兵士,便随在他的身后离开了衙门。
锦衣卫和东厂是不能兼任地方政务的,但因为寒山城的特殊,加之知府被贼人所害,所以上面便传达了让王承恩兼任寒山城政务、赵虎兼任刑部房和兵部房的事物,也就是锦衣卫和东厂联合执政。
赵虎离开后,三名锦衣卫百户走了进来。这三人是一直跟随王承恩的,只可惜有一人在寒山城风波中丧命牺牲了。王承恩见到他们,微微摆手让他们坐下。
“刘虎的家人怎么样,可缺吃穿用度?”王承恩问道。
“大人,我们已送去一千两银子,刘虎家中暂时不缺什么。”齐名道。“只是,他的弟弟却是一直吵着要为他哥哥报仇,着实让人头疼。”
“刘虎的弟弟?”王承恩想了想,道,“是一个秀才吧!”
“大人没记错,确实是秀才。”齐名道。“刘虎和他弟弟从小是孤儿,两兄弟苦日子里熬过来,刘虎甚为看重这个弟弟,平日里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指望他能科举夺魁,光耀门楣。”
“明年便是府试了吧!告诉他,好好备考,别的事情不要他操心,若是敢不听话,诏狱便是他的归宿!”
齐名三人莞尔一笑。齐名道,“我会警告他。”
“行了,你们三人整饬一下三班,该添人的添,该裁减的减,我虽然被罚了奉银,但是上面却又拨了不少款下来,足够让寒山城府衙焕然一笑的。”
“大人这是武官转为文官了,可喜可贺!”齐名三人笑道。
“贫嘴!”王承恩淡然一笑道。“得了,知道你们惦记着酒席,正好明日有个傻子请客,明日不醉不归!”
“那可是好事,”齐名拍着手掌道。“有冤大头请客,这一日便得饿着肚子为明日准备了!”
四人说笑着,见见到了晌午。王承恩起身道,“你们都去吧,晚上去我那喝酒。”
“知道了,大人!”
大雪封路,来的不能来,去的不能去。别看寒山城热闹,寒山城外却是飞鸟不见走兽无踪,渺渺平原,却是没有一道身影。不过,在寒山城外的江河的案上,却是有一处茅屋。茅屋低小,如平常的鸭棚似的。
烟雾缭绕,天地茫茫。
有人出现在门外,老匠人打开门,见到来人只是点了下头。
“他怎么样了?”
“高烧不退,一直迷糊着,未能清醒。”
“上面很看好他,寒山城的事他办的很好,会有奖励给他。”
“只是他的伤势,却是让人有些头疼。”
“他受伤了?”
老匠人点头,道,“主要伤在脖子,脊柱有些问题。”
“能治吗?”那人问道。
老匠人摇了摇头道,“我无能为力。不过他能坚持到那场大战,算得上心智坚定了!”
“若是如此,”那人垂下目光,道。“那他便没有了价值了!可惜了一身才华,不然往后定然能在无名有不错的地位。”
“看看吧,”老匠人道。“说不准他也能熬过去。”
“希望吧!”那人道。“与他那同伴相比,他倒是幸运不少。他那个同伴因为鲁莽,导致寒山寺被人偷袭,老和尚死了,他自己倒是侥幸捡了条命。可是活下来又能怎样,门规无情,如他这般的,便只能被投入矿藏。”
老匠人淡漠的扫了一眼,避开那人,望着河面上莽莽的雪地。
“这是个人的命,”老匠人道。“是谁的就是谁的,若是管不住自己的欲望,迟早也会走上这一步。”
“此人与他颇为默契,若是他醒来,告诉他一声,看看他会如何反应!”
“知道了!”
“还有,你在这次行动中表现优秀,上面发下话来,答应你的条件了,不过,还得看这小子身体恢复如何!”
老匠人面色骤然一变,眸光灼灼的看着那人,道,“答应了?”
“嗯!”
“可为何与这小子有关?”
“上面说了,既然你的表现与这小子相得益彰,那么你的奖励便也只能与他牵绊在一起。说句不该说的,那便是这小子若是能恢复如常,那么,他便会接你任务的那个人。”
老匠人呆了一呆,沉默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叹息。
“总比没有要强,总比没有要强,为了这件事,我已经苦苦等待了十五年,十五年啊,我还能活多久!你放心,我会尽力让他恢复的。”
“那就好,那我先告辞了!”
“请便!”
门合上,来的人走了。天地一片冷肃,寒风呜咽,绕着茅屋旋转。片片飞雪漫天飞舞。天地素白,如着丧服。
老匠人坐在炉子旁,炉火恹恹,只剩下余热挥散着。老人手里握着一柄生锈的菜刀,粗糙的手抚摸着刀刃。菜刀生锈,刀刃迟钝。任何利刃,总会随着岁月而迟钝,正如美人迟暮,英雄老迈。他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皱在一起,看上去便如那山壁的纹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男人的故事,往往沉淀在心里,不便为外人所知。便如那酒,醇厚浓烈,心绪积压,也会让那刻骨的情感变得强烈。
他每日都在想着那件事,便如活在过往,而只是在现今行尸走肉。
那段过往,是他宁愿死也不会忘记的。
那是伤痛,是仇恨,是血淋淋的残酷。这么些年,那刻骨的伤痛与仇恨混融在一起,形成了如那烈火烧灼一般的罪孽之痛。时时刻刻,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循环往复。越沉淀,越是清晰。
他曾经想过自己去做这件事,可是,踏入江湖、进入无名之后,他的想法便改变了。与那人相比,他不过是草芥,只要那人挥挥手便能让他万劫不复,何谈复仇?所以,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等待。
他成了无名的哨兵,一个在寒山城铸铁的匠人。
他凭借着自己的一次次贡献,累积成为获得批准的功勋。而今日,他的请求获得了准允。他的等待,终于可以迈出第一步了!
他的眸光落在在床上躺着的仇九。他对仇九认识不深,交往也不多,更不知道他的实力如何,但是他相信,一个能凭借一己之力制造条件让洛苍与官府火并的人,至少智商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长吁口气,喃喃道,“老夫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你身上了。只要你好起来,老夫便为你铸造一柄专门杀人的剑。”
夜幕,府衙不远的一条巷子,一处府邸。
一盏灯火,几瓶老酒,几样菜肴。
王承恩等人已是有了醉意,各自靠在椅子上露出醉态。
“听人说泗水出了问题,”王承恩道。“白莲教猖獗,竟然率众围攻县衙,打死多人,殴伤数十人,三班衙役做鸟兽散。泗水卫所,这次可就丢人丢大了!”
“大人上次还说起泗水呢,没想到泗水便出事了!”齐名道。
“贼匪作乱,奸佞潜行,防不胜防啊!”叫周吉的百户道。“正如我们寒山城,谁能想到这些江湖草莽胆子如此之大呢,竟然敢光明正大与官府叫板,说出去谁信呢!可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上面也不敢查处,反而助长了这些鸟人的气焰!”
“这是上面考虑的事情,”王承恩眯着眼睛道。“上面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而且,江湖是一潭浑水,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可聚在一起便是很强大的力量,即便是圣上,也不敢太过逼迫啊!”
“历朝历代,其实也是如此。从春秋战国游侠至今,衍生出多少势力,这些势力不明目张胆为所欲为,朝廷便不会过多干涉,若是逼迫太甚,反而会将他们逼入暗处,反而不利于朝廷的监视和掌控。”齐名道。“听说江湖中不少门派都是传承千百年的,想想这样的门派,底蕴多深,恐怕一时爪牙遍布天下了吧!正如那些豪门大族,本质相同。”
王承恩点头道,“齐名说到点子上了,这也正是朝廷如此态度的根本。有的时候,刃可伤人,也可救人,看就看怎么把握!”
周吉喝下一口酒,吐出浓浓的酒气,道,“大人,今日可喝得尽兴了,别不是把你这藏酒全给喝了吧!”一直未说话的百户岑良玉已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周吉推了推他,岑良玉一甩手,差点把桌子上的酒碗酒瓶扫落下来。
王承恩坐直身子,道,“行了,就喝到这里吧,你们带良玉回去。记得明日晚上的酒宴。”
“大人放心,有免费的酒宴不去,那就是傻子!哈哈,大人早点歇息!”
齐名等人离开后,王承恩便倒在榻上,枕着双臂瞪着眼睛望着屋顶。四下寂静,万籁无声。他想到泗水的事,其实这件事为何会变得如此棘手,除了那白莲教之外,恐怕与江湖中一些势力暗中插手也不无关系。寒山城让他们坠了面子,他们自然要找地方发泄,于是泗水便成了目标,不过这件事情上面只盯着白莲教,与放任那些江湖势力的态度也是有关系的。可是,在他王承恩看来,这便是妥协,是一种软弱的表现,人家都欺上门了,却无动于衷,反而会助长那些人的歹念。
可是,这是上位者考虑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即便明晓其中的关窍与能如何?暗自一叹,他阖上双眼,便将思绪转到了寒山城治理的事情上来。
醉乡楼灯火通明,生意比以前反而越发的红火了。躲在房间里的老鸨子,抱着那一堆堆的银子,有了皱子的脸笑的如那花开一般。
女子怯怯的坐在一边,几个穿着华丽的男子自顾喝酒取乐说着闲天,倒是有些唐突佳人了。
“江湖风雨,几时停歇?莫说寒山城的事情,就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足以说书人说上一年半载。单不论那泗水的事,就说泰城官银被劫、泸州生辰纲被夺、蕲州粮库被毁,哪一桩事情里没有门派的影子?可是,这都只是影子,官府查无实证,又能如何?”
“你这说的都是与官府有关的,算不得江湖中事。若说真正江湖中事,那自然要属太湖之上的一场纷争了。明着可能是太湖帮与奇门的恩怨纠葛,可一下子卷进去是几个门派势力,暗地里的问题,不言而喻了。那一场纷争,死伤让人瞋目,太湖帮帮主、奇门门主,尽皆被害,这两个横行太湖的门派,算是自此败落了!”
女子垂着头,羞怯的坐在那里,却注意听着这些奇闻趣事。她很难想像所谓的帮派争斗,更想象不出江湖会有怎样的风雨,只是想着,这天底下,有多少人如同自己这般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想到自己在这青楼里任人轻薄无可奈何,她的心便如同死灰。想到自己的姐妹红月日日盼着一个给他许诺过的男子,她有的时候便也会期盼,自己是否会如同说书人所说的那些奇女子那般,会有钟爱自己的男子将自己救出这丑恶的地方。
夜深深,这些人还在说着话。隔壁房间里传来男人那粗鲁的叫骂,甚至还有杯碗砸落在地的声音。女子站起身,款款的为这些人斟上酒,旁边的男子忽然伸手拦住她的细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对同伴笑了起来。
“良辰美景,佳人在怀,你我只顾说些闲天,岂不搪塞佳人辜负这美好时光。我等就散了吧,可别让佳人等得烦了!”
女子任由那男子搂着,只是俏脸上浮现了一片阴影,眸光幽幽,充斥着岁月积淀的忧伤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