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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是一座城池。
但叫龙门的,却不仅是一座城池。
庆王封地,三百里,广而称之:龙门。
龙门城恢宏宽阔,比之京都要略逊一筹,却与无数城池相比却又要高出多筹。来过龙门的人,恐怕会将所有的城池抛诸脑后。这里,有天堂,也有地狱。所谓的天堂,便是富庶之人的乐土;所谓地狱,便是穷困之人的深渊。你可以无限爬升,也可以无限坠落。
龙门城常住人口,达到五十左右万人。繁盛的人口,自然带动了龙门城百业的兴盛,也自然为龙门城带来了流油一般的收入。所以,要论富庶,怕是连京都也比不了。
在宽阔的大街上,人潮如织。穿着各异、操着各地口音的人往来不绝。街道宽阔平整,马车行驶在上面无丝毫颠簸之感。人们神色各异,有的平静,有的焦急,有的谈笑风生,有的嬉笑怒骂,各种人,各种身份,各种心境,汇合成了人世间的一副人间图样,演绎着百态人生。
一辆马车匆匆而来,忽然刹住,马车的前面一人跌倒在地,挑着的担子立时倒在了地上,洒落一地的鸡蛋。人群便轰动起来,两边的人汇拢,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车辕上是一名穿着朴素衣裳的中年男子,提着一根鞭子跳下马车,神色严肃的盯着跌倒在地的人。
倒在地上的人有些慌乱,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
“大人饶命,小的眼瞎惊了大人的马车,还请恕罪!”
提着鞭子的赶车人眸光如电,丝毫无愧疚之色。围观的人隐约说着某某家的富贵,有的还在讥诮跌倒之人的无礼,更有人在唏嘘面带怜悯。提着鞭子的赶车人扫了一眼周边,窃窃之语立时低沉下来。
“你说怎么办?”
“小人家穷,无力赔偿,还请大人宽容,小的卖了鸡蛋定然到府门口赔罪!”
“啐,谁他娘的要你这破落户赔罪,瞅瞅你的身份,有何资格在周家府门外转悠!”
“是是是,小人卑贱,只会亵渎周府的名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跌倒的人立时甩开膀子狠狠的打着自己的脸,很快面孔便已是红肿,鼻血也流出来了。
“算了吧,这破落户跟他计较什么,让府衙的人来处理吧!”车厢里传来一赖洋洋的声音。
“公子饶命!”跌倒得人闻声大惊,急忙爬过去求饶,可是赶车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倒跌而出。
赶车人骂道,“瞎眼的破落户,我家少爷也是你可以侮辱的!你找死!”鞭子在手中一甩,立时在虚空中一震,然后朝着跌倒的男子而去。瞧那气势,那一鞭必然是会让人皮开肉绽的。啪的一声,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面前,一手抓住了那落下的鞭子,一掌宽阔的脸庞满是怒意。
“贼囚,有几个破钱了不起,可以如此践踏他人的性命!”
赶车人眸光一闪,面色微微一变,却是怡然不惧。冷笑一声,赶车人将鞭子一抽,鞭子从那人的手中飞了出来,鞭梢一颤,鞭子在赶车人面前画了个圈,瞬即撕裂空气,发出脆裂的声响,夹带无穷锋芒朝突然跳出来的人挥去。
“好胆!”粗犷面庞的男子大喝一声,双脚一沉,街石便发出闷响,如要碎裂一般,那男子一拳破啸而出,空气仿佛在不断的波动。鞭子落下,男子一拳砸在了鞭子上。鞭子登时一甩,竟然寸寸断裂。男子箭步而出,如猛虎扑面,赶车人急忙往后退去,反手拔出车辕边的刀,刀光一闪,赶车人怒啸而起,刀芒便在日光下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嗙的一声巨响,一道鲜血飞溅虚空,赶车人的身体如飞石一般的砸向远处。
拉车的马似乎受了惊,突然跃起前蹄纵身而起,嘶鸣一声,便拉着车厢如利箭一般的冲向前方。
“怎么了?怎么了?”
车厢的帘子被掀开,一张白皙如玉的年轻男子面孔露了出来,可很快,这个年轻男子的面孔便被恐惧所占满。
“啊!救命!”
长街嘈杂,无数的身影纷纷往后跳去。一时间鸡飞狗跳,无数的摊子、担子、布匹、物件,洒落一地。而马车已是滚滚而去,在马车的后面,粗犷面孔的男子长喝一声,跺足而起,魁梧的身躯如飞扑的巨猿,探臂而出,臂膀上的筋络一条条跳在皮肤表面。男子身形一落,一只手已是抓住了车厢的一边,但见他双目圆睁,长啸一声,咔嚓的一声,车厢竟然应声断裂,只剩下马匹拉着车辕,嘶鸣而去。
车厢落地,年轻男子狼狈的滚落下来。
街道上,响起了如雷的掌声;那围观的人不仅惊叹,更是赞赏,笑望着粗犷脸孔的男子。男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将手中的木块扔在地上,然后转身朝跌倒的男子走去。
“哟,原来是周兄,怎么了这是?”
“好一个狗贼,竟敢如此欺辱于我!司徒浩,你带人了没有?”
“干什么?”
“我要报仇!”
“哎哟,是谁惹你了?难道他不知道龙门周家乃是龙门鼎鼎有名的大家族吗?这是不要命了吧!”
“少废话,带没带人?”
“带了,就十个。”
“借我。”
“咦,那不是齐兄吗?周兄,齐兄手中人手可不少!”
“他娘的,少爷我何时受过如此羞辱,你们都少废话,师兄弟,就为我报这一箭之仇!”
“那是没的说,我们几家同气连枝,岂能受人之辱!你说,是谁?”
“就是那个王八蛋!”
面白如玉的年轻男子一手指向将跌倒男子扶起来的粗犷男子,面色通红,眸光凶唳。
“杀了他!”
人群响起了惊呼,围观的人立时纷纷往后退去。街道宽有三丈左右,因为突然的变故,早已聚集了不知多少人。此时,这些人纷纷后退,竟是将这偌大的街道空出了一个空场。
扶起跌倒之人的男子回头望去,粗犷的面孔微微一沉,露出了不悦和恼怒之色,喃喃道,“这群吃饱了无所事事的混蛋,竟然如此恬不知耻,将他人性命视为儿戏的同时,又睚眦必报,此等败类,竟然也可以安享荣华富贵。我呸!”
而那年轻男子已是领着三十多人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到了那粗犷男子十余步外,忽然刹住脚步。那年轻男子抬手指着粗犷男子,道,“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本少爷就饶你狗命,你若是负隅顽抗,那边打折你的腿,将你拖去兽场喂老虎。”
粗犷男子冷笑一声,道,“有那本事就不要尿裤子!在某眼中,尔等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丫丫个呸的,竟敢如此小瞧我们!兄弟们,上!”年轻男子气急败坏,躲过一把刀,吆喝一声便扑了上去,身后的人刹那如那湍急的潮水,疯狂而气焰嚣张的涌了上去。只此片刻,大街已是一片喧杂,刀光霍霍,吆喝之声不绝于耳。但瞬即,那跌倒、惨叫、闷哼、骨裂之声,却是宣泄而起。围观的人双目圆睁,仿佛生怕错过丝毫的瞬间。
粗犷男子猛如豺狼,恶如猛虎,拳打脚踢,竟是将那三十多人打的哭爹喊娘,一片颓败。年轻男子面色苍白眸光闪烁,忽然撤身后退,大声喊道,“你们撑着,本少爷找帮手去!”于是如一道风般冲出人群,转眼已是不见了踪影。
粗犷男子一拳打在了一人的胸口,欺身而上,抓着一人的肩膀用力一扭,提膝一膝撞在了那人的腹部。瞬即双手一甩,满地的呻吟与痛苦。粗犷男子神色不变,只是冷漠异常,拍了拍手,大步朝人群之外走去。
“好汉,快走吧,那周家可是惹不起的人物,好汉若是不走,待会可就麻烦了!”
“是啊是啊,这些大富之家,可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吃、人不吐骨头!”
被粗犷男子帮助的男子噗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道,“多谢好汉出手相救,小的无以为报,来世愿为好汉结草衔环以报救命之恩。”
男子抓了抓头发,咧嘴一笑,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莫要在意,江湖儿女本就锄强扶弱扶危救困,好了,好了,都散了吧!”随即踏步朝旁边的酒楼走去。酒楼二楼,有几个人正站在那里,见男子朝酒楼走来,便大笑起来。
粗犷男子到得楼上,早在二楼的人已是大笑起来。
“好你个周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已是一帮之主,却改不掉这暴躁的性子!”
“这下龙门城的人可是都知道一个粗脸汉子的英雄事迹了!”
粗犷男子见状,只是微微一笑道,“几位兄弟莫要耻笑我了,区区小事,我不出面,你们也得出面。说到性格,这脾气却是改不了了,莫说只是小小门派的帮助,即便是日后七老八十,怕也是也手痒的。”
“这脾气好,若不如此,我们几人也不会聚在一起!”一名与那粗犷男子身形相当的男子搂住他的肩膀笑道,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一男子摇着折扇道,“是啊,缘分这东西说来奇妙,我们因一次山匪侵袭村寨而相遇,也因此而结识,之后我们行走江湖打抱不平,结下深厚的兄弟情义。看看我们,早已不是昔日那毛头小子,要么成家,要么一派之主,要么江湖中的豪杰,一个个都已跨过了那热血沸腾的年纪。”
“唉,岁月轮回,万物沉浮,我们几兄弟可有些时日没有聚了啊!”一名黑脸汉子叹息道。
“来吧,闲话有的是时间说,坐下先喝几杯!”搂着粗犷男子的人说道。“听说这玄月楼的酒可是人间少有,我这一路赶来,可是梦了几回了!”
“哈哈,这个醉猫,到哪都忘不掉酒这东西!”摇着折扇的男子笑道。“来吧,不然这家伙可得变脸了!”众人莞尔,纷纷落座。桌面上已是摆上了五六坛女儿红,各人面前都有一只海碗。黑脸汉子抱起一坛,右手轻轻一拍,将那封泥拍开,揭开蒙在酒坛口上的布,酒香四溢,浓烈甘醇,众人眸光骤然一亮。
“果然好酒,未入口,香先醉,好酒,好酒!”摇着折扇的男子道。
“我来!”被称为醉猫的男子腾身而起,一把将黑脸汉子手里的酒坛抢了过来,凑近深深一闻,只觉得酒香入肺腑,人已是有些飘飘然,瞬即他倒了一碗,抓起酒碗大口饮了下去。“好酒,好酒啊!”
“这家伙见酒如命,指望他倒酒,还不如自己亲力亲为吧!”黑脸汉子瞪了被称为醉猫的男子一眼,抓起另一坛酒轻轻一拍,便给自己倒上,其余人笑着各自将面前的酒坛拍开给自己倒上酒,随后彼此望了一眼举起酒碗。
“兄弟之情,患难与共,千金不易,生死与共!干!”
“干!”
这些人都是老江湖,酒量自是不凡。这些珍贵的烈酒,在这些人面前却不过尔尔。一坛坛酒很快便见了底,这些人无论高矮胖瘦脸白脸黑,尽皆有了醉意。
“上次如此痛快饮酒,已是前年的中秋。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一晃即逝啊!”摇着折扇的男子靠在椅子上,叹息道。每个人都不再年轻,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若非有人相邀,怕是今日的相聚,也不只是在往后的什么时候!”
“如此说来,我倒是现在也不明白是谁人相邀?”粗犷男子周莽打了个饱嗝,问道。“我还以为是卢兄弟的邀请呢!卢兄弟现在又说是别人相邀,这倒是让我不解了!”
摇着折扇的男子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这事也怪我,只是想着兄弟几个能再次相聚,便高兴的喜不自胜,便在去信上没写清楚。事情是这样的,刀王王凯之老先生金盆洗手,特邀我等前来助场。王凯之老先生于我们兄弟几个都有恩,老先生既然请柬相邀,想来诸位兄弟也不会推迟。”
“哎呀,怎么只有你收到请柬!”黑脸汉子懊恼的拍着面额道。
“你这厮谁知道跑哪里去了!若非我问浩然兄,我这信还不知给你寄哪里去呢?”摇折扇的男子嗔道。
黑脸汉子嘿嘿一笑,道,“闲来无事,自然不能闭门造车,多走走或许会有一些灵感。”
“嗤,”男子醉猫哂然一笑道,“鬼话!明明整日在赌坊厮混,说甚灵感!”
突然,轰隆一声,二楼窗户刹那被一股可怕的力量炸碎。一屋子的人毫无防备,一下子飞了出去。乌烟弥漫,碎屑横飞。桌面上的酒坛被冲击的力量震碎,洒落一地。
“他娘的什么鬼东西!”
“你们怎么样?受伤了吗?”
“呸,是那个王八蛋偷袭我们?”
一道道身影从街道掠起,到了狼藉的屋内。一人走了出来,阴沉着脸,道,“常山五鬼,盛名在外,可惜今日一见,却让我颇为失望。”
周莽等人纷纷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沉碎末,吐掉口中的泥土,一个个面色不善的瞪着来人。这些人穿着黑白相间的袍服,一个个面色冷漠。其中,站在前面的一人手中握着一颗雷震子。想来刚才的响动和冲击便是雷震子所为。
“火器阁的人?”周莽冷声道。
“区区火器阁监事欧阳泰。”手里握着雷震子的男子道。
“我们与火器阁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朝我们下手?”摇着扇的男子道。
“往日是无冤无仇,可今日你们却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欧阳泰讥诮笑道。“要知道,龙门城可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恣意妄为的地方,官府虽然不管,但豪门世家的势力,却不会善罢甘休。区区在下,虽然身为火器阁监事,但也是龙门城周家的长老。”
“哦?原来是有你在背后撑腰,才让那狗东西敢如此草菅人命恣意妄为!”周莽冷笑道。“看来,火器阁也没有传说的那般公正严明!”
“阁下贵为火器阁监事,却贸然向他人动手,火器阁的阁主知晓,怕是不会饶了阁下吧!”摇着扇的男子道。
“火器阁知晓自然对我不利,可若是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呢!”欧阳泰眸光阴翳,阴恻恻的道。
“这么说,你是吃定我们了?”周莽道。
“跟他们废话什么,既然这个狗东西非要与我们为敌,那便斩了他们!”醉猫虽然清醒许多,却依然一副醉态,他话音一落,一个箭步突然冲了出去。周莽等人已是知晓对方的阴谋,便也不再迟疑,纷纷扑上前去。对方虽然火器厉害,但自己等人身经百战武功卓绝,岂会怕了他们!一瞬间,五人已是如暴躁的猎豹,怒吼着施展开各自的绝招。
但见风声猎猎,碎屑飞舞,劲气激荡,气流急窜。
酒楼,显然已是受到了影响,不少人匆匆从楼上飞奔下来,而街道上,一道道身影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可是,他们看不到屋内的情景,只见到一道道模糊的身影飞窜闪烁。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酒楼都在震颤摇晃,仿佛要倒塌似得。
一个酒楼小厮模样的人跑了出来,一脸哭相的望着二楼。
那巨响传来,两个身影如断线风筝一般的从二楼飞了下来,街道上围观的人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去。但见那两人跌倒在地,身躯一挺,竟是死去。这两人须发凌乱衣衫不整,衣服和肌肤上一片黝黑,如被火灼烧过似的。
“杀我兄弟,你们死!”
周莽怒吼一声,一头撞在了一人的身上,连带着朝街道上跌落下来。砰的一声,周莽翻身而起,而被他撞落的人已是七窍流血,断绝了生息。周莽跺足而起,朝着二楼飞去。却在这时,两个身影互相纠缠,尽是落下来。周莽眸光一凝,便见到其中之一是摇着扇的男子,他咬牙提气而起,一把抱住另一人的双腿,将他扯向地面。摇折扇的男子见状,折扇一展,便如那利刃,唰的一声从对方的咽喉飞过。
纷纷落地,被夹在中间的人已是无声倒地。
周莽和摇折扇的男子身形狼狈满身戾气,彼此对望一眼,便朝二楼望去。二楼边上,欧阳泰提着软塌塌的醉猫,冷笑着。周莽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田直窜上大脑,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发出欲要破碎的声音,他突然大叫一声,提身飞了上去。摇折扇的男子想要阻拦却已是不能,长叹一声,便也飞身而去。而那欧阳泰这时候,却是一把将手中的醉猫推了下去,袖子一震,几颗震天雷落在了掌中。
“你们死了,便无人知晓何人所为?”
手一甩,雷震子立时飞向周莽三人。轰,酒楼已是面目全非,即便是街道上的街石,也已破碎,凹陷下去。长街喧杂,尖叫与恐慌,弥漫在空气之中。
百丈之外,客栈的楼上,仇九静静的站在窗户后面,借着那一线的口子,冷冷的注视着那远处穿着黑白相间袍服的欧阳泰,眸光深邃冷酷,却没有丝毫的波澜。他伸手轻轻一推,窗户边关紧了。
看似平平无奇的突发事件,谁能想到竟然有幕后之人在操纵呢!
别人想不到,但仇九能隐约感觉到。正如自己对寒山城的操纵一样。
幕后是谁?所为何为?他不知道,也无需知道。现在他所要做的,只是作为刺客的第一步,了解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