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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茶楼上。
小二端上茶水和吃食,毕恭毕敬的退下。
“他那一剑你看出什么了?”
“剑衍七星,可动星辰。”
“已通神?”
缺无摇头,道,“只是衍化之力,可借大道之力,却非神力。”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难道你是神不是人?”王凯之问道。
缺无瞪了他一眼,道,“你才不是人。”然后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王凯之则淡淡一笑,捡了块饼干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我却是看到了不一样的武道,”王凯之道。“那个年轻人是,他也是。曾经的剑圣让我翘首以待,可惜,他太自傲了,而且被世俗的名利侵蚀了道心,再也不能圆满。而韩仓这小子,我以前的断语跟给剑神的一样,但是寒山城回来之后,他却是变了。”
“人遇到挫折,总是会变的。”缺无道。“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永久。他若是不变,便对不起剑圣传人的名号。”
王凯之点头,道,“每个人都一样,路摆在眼前,看似平坦,但总有高山河流,阻却前行的脚步。若是不知变通,便不是在这道山前无路可走,便是在一条河流面前困足不前。人若变通,万灵拜服,天地庇护。”
“你既然想得通,为何没有再往上走走?”缺无眸光灼灼的看着王凯之,意有所指的问道。
王凯之淡然一笑,喝了一口茶,道,“这泰丰楼的茶确实不一样,有空得多来坐坐。”
缺无收回目光,为自己倒上茶,道,“现在韩仓拿到一块令牌,东城看来是没人能撼动那小子了,想来那令牌能被他保护住,还有就是北城,玄幽的蛊毒虽然厉害,但却也并非无药可解,有人能解开那毒蛊,自然可以取得令牌。而南城,现在水深火热,结果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那么,我现在要问问你,我这块令牌,是放在南城还是留着?”
王凯之眸光幽幽,望着面前五颜六色的糕点。
不远处的擂台,已成一片废墟,韩仓虽然已走,但那肃杀的剑意似乎仍然还在空气中游走,让许多退走的人站在远处迟疑。
“令牌总是需要新的主人的,”王凯之叹了口气道。“留在我们手中有什么用。”
缺无点了下头,道,“行,那我就挂在南城的擂台上,让他们去抢吧!”
王凯之笑了笑,道,“其实你早就想好了,何必问我!”
“令牌是你的,我不过是代为保管,岂敢擅作主张!”缺无正色道。
“罢了,我们难得一同出来,何必斗嘴!”王凯之道。“说来说去,这四块令牌不过是组件罢了,说来重要,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要取得那东西,凭此四块令牌,是远远不够的。”
“或许有人早已猜出了其中的玄机,”缺无道。“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不管了,”王凯之起身道,顺手拿了一块糕点。“我的典礼不日就要举行,这些事情我也没时间管了,一辈子就这一次,总得准备准备。”
“你去,其余事情我为你摆平!”缺无正色的看着王凯之。
王凯之点了下头,道,“今日我请,不必推脱。”
缺无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着面前的糕点。王凯之则负手而去,下了楼,不一会儿已是坐上了停在茶楼后门的马车,离开了。不久,缺无也离开了茶楼。
“仇四!”老鬼背对着仇四两人,开口道。
仇四呆了一呆,嗯了一声,道,“不知尊者唤我来有何吩咐?”
老鬼望着已经被血染红的擂台,以及站在擂台上如一柄锋芒不钝的利刃一般的仇九,道,“请你来看戏。”
仇四盯着老鬼的身影看了会儿,才朝窗外望去。他并未见过老鬼,但是听过他的大名。老鬼从一般的执事升为一楼尊者,这样的事迹总是会在十二楼传扬,一来确立地位,而来也是一种劝勉。不过他还知道,仇九以前是被老鬼带上山的。
跟在仇四身边的,便是小莲。一个娇弱的姑娘根本不了解仇四的往事,更不知道老鬼的身份及可怕,但是人的本能的反应,总是最真切的。仇四既然会畏惧这人,那便有其道理。所以,小莲贴着仇四,紧紧攥着他的胳膊。
映入眼帘的,是灰暗灯光下的嫣红。
那嫣红,仿佛被胭脂涂抹了一遍又一遍,在光芒下凡尘出触目的光泽。
而让仇四震惊的,自然是仇九。
他知道仇九活着,也知道仇九在龙门,但是他不知道,仇九竟然在龙门光明正大的暴露身份,而且杀了这么多人。仇九何时变得如此强大?他大脑一片空白。往日里仇九那冷冰冰的模样浮现在脑海。
小莲面色发白嘴唇紧闭,但是呼吸明显是急促起来。
她想起了醉乡楼,想起了醉乡楼的老鸨子和那些为虎作伥的护院,更想起那一个男人一剑血洗醉乡楼的场景。而那个人,赫然便是眼前这个身影。那鲜红的场景,与今日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而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仇四不语,老鬼不语,小莲只能疑惑而惊惧的望着。
仇九站在擂台上,脚下全是粘稠的血液。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台上多久了,更不知道自己与多少人决斗过,只是,他整个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魂,仿佛都麻木了。他握着剑,仿佛剑便是身体的一部分,他分不出剑和自己,有什么分别。他就像是斗兽笼里的野兽,本能的去厮杀。
他想起山上的岁月,想起那一片黑暗,那一片乱影。
无名,就是兽场,而无论是自己还是那些人,都是野兽。
他缓缓扭过头。一个人在台阶上畏畏缩缩,仇九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那人立时哎呀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浑身颤抖,竟是死了。周边的人看仇九便像是看一头怪物,眼睛里满是惊惧和犹豫。
仇九和擂台,便如吃、人的怪兽。
那一身的血,那冷酷的气息,还有那幽森如地狱的眼眸,活脱脱的如从地狱里回来的厉鬼。世间,竟然有如此麻木冷酷的人,竟然能杀伐决绝到如此程度的人!这样的人,是人吗?
围观的人已经麻木,当仇九扭头望来,南面的人立时往后退出十余步远,仿佛生怕仇九一时发狂朝自己而来。仇九收回目光,垂下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剑。剑身染血,一片赤红,那寒芒,也被鲜血覆盖。他的手腕,手臂,衣服,胸口,甚至是脸上,都是那粘稠的液体。
他的眸子,近乎与野兽的那种灰沉,那种与猛兽搏斗后的麻木。
四周一片沉寂,天地之间,仿佛高台成了展台,即便是苍天,也成了看客。星月稀疏,万物聊赖。夜风窸窸窣窣滑过,仇九咧嘴一笑,阴恻恻宛若鬼魂的阴森森的笑。周边的人豁然往后一退,有人甚至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他仰起头,看着那一弯弦月,那月亮,似乎也变成了红色。
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的长发在脸上扫过。
他如此孤独,孤独的仿佛生命失去了意义,似乎整个天地,他的生命都在死寂沉沉之中飘荡。
可是,他却想不到别的东西,什么价值,什么意义,什么羁绊。他的大脑,如那未开智的野兽,是空白的,只有本能的悸动。
有人来了,飘然而落,在十步之外。
森杀的气息,带着高贵。仿佛天然的与仇九形成了本质上的不同。那豁然推开的人群,又呼啦啦的往前涌来。那神色与目光,截然不同,先前是恐惧,而此刻,却是欣喜与雀跃。
仇四望着来人,那人他是认识的。一条船,结伴而行,虽然未曾说过话,却是有过一段缘分。不但他认识,身边的小莲也认识。小莲此刻捂着嘴,惊讶的看着那人,神色与眸光,似乎带着某种欣喜。仇四注意到小莲的变化,内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不悦。
仇九是他的同伴,也是他内心安定的依仗。
尽管仇九不认可,尽管仇九冷冰冰的,可是在他仇四的心里,在那场地狱般的厮杀中,这种感情已是生根了的。
来人是韩仓。断臂之仇,断道之仇,让他将面前这个人划入了最危险的范围。寒山城,成了他的耻辱,让他从高高的神坛跌落下来,也让他经历了几百天的痛苦。他的痛苦,除了他自己可以深刻感受到,即便是那两名老人,也无法感受。日夜自闭,日夜修炼,日子将内心的不安压抑,所为的,就是今日。
这一刻,他没有了心障,没有了不安。他以前所有的,尽皆回来了。当七星辉映,当剑道入玄,他所有的自傲与自信,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仇九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韩仓。这个人,他认识。
一剑入苍穹,天雷滚滚,道为之忌惮。
他咧嘴一笑,没有丝毫的表情。
韩仓也笑了,笑的倨傲而冷酷。
“没想到还能遇上吧?”韩仓开口道。“知道寒山城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仇九没有开口,只是望着他。韩仓继续道,“我的心里有一团烈火,就像是要从我的心胸里喷出来,我的脑海里便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你!”韩仓说话,露出白齿,带着笑意,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但是话语轻柔,不带丝毫的情绪。“这样的念头存续了很久,久到我一提剑便止不住的颤抖,便只想找到你。那时候,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只蝼蚁,放在往日,我甚至不会对你看上一眼。但就是你这样的蝼蚁,坏了我的大道,还断了我一臂,让我留下了永久的耻辱。所以,我只想杀了你,现在也是如此。”
面对韩仓那森然的笑,仇九那僵硬的表情无丝毫的颤动。
“你来,我接下!”仇九嘴唇未动,那声音仿佛来自胸腔里,带着丝丝的颤音。
“我来了,”韩仓道。“你必须倒下。”
仇九望着他,与看前面的那些人毫无二致。他或许心里有底,或许只不过是已经麻木,在他那野兽般的瞳眸中,都只是剑下的血肉。野兽争斗,很多时候不过是本能的求生欲望。他有的,不是求生,而只是一种机械的生命反应。
仇九抬起剑,剑指韩仓。
“来!”
韩仓笑了,笑声震荡天地,带着讥诮、戏谑还有自傲。
剑芒瞬间飞了过来。
仇九动了,一步到了韩仓的面前,剑光刹那覆盖了韩仓。
韩仓没有拔剑,他只是旋身往后退去。那剑芒如乌云,迅速的追上来。韩仓还是没有拔剑,他一直往后退,退到擂台边缘,他还是在往后退。双脚未曾落下擂台,便不算输。所以,韩仓并没有违反规则。仇九的剑芒,到了擂台边缘便刹住了。而韩仓却是脚踏虚空,翻身而起,到了仇九的身后。
韩仓拔剑,一剑光寒,瞬间穿透了仇九的肩膀。
一抹血花,飚射而起。
仇九的身体趔趄,几乎朝地面栽下去。
四周传来了吸气声,他们的眼眸里只有一道寒光,却并未见到剑,然后便是血花。这样的速度,恐怕连光也要自愧弗如。小剑圣之名,名不虚传。
仇四的面色很难看,眸光里满是焦虑。而身侧的小莲,却是紧紧绞着双手,面上不知是喜还是忧。而一旁的老鬼,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光微不可查的变化着。
他很希望仇九落败,如此才能显现出这个年轻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这刻,他却仇九能赢,因为仇九赢,则代表着无名势力介入龙门,将为无名带来可观的收益。
他给仇九带来的命令,便是强势入主龙门。
起先他不知道上面为何会下达这样的命令,现在他知道了,仇九已经不是以前的仇九,他更像是无名的尖兵,锋芒毕露,实力强横。
仇九受伤,身形一晃,脚步一旋,已是转身面对着韩仓。
韩仓笑着,手里的剑淌着血珠。
“我修的是通神剑道,你的呢?”
仇九皱眉,嘴唇翕动,发出嘶哑的声音,道,“我的剑,代表杀伐。”
仇九脚步前迈,一剑直刺。可见到剑尖的光芒宛若疾驰的星辰,辉映出烈焰般的光彩。韩仓也动了,长剑撩起,划出一道弧线。在两道交错的剑光之中,两人错身而过,然后背对着彼此停了下来。
鲜血滴答滴答落下来。
韩仓侧着脸,额头的秀发垂在脸上,剑侧在左侧,鲜血顺着剑刃滑落下来。
一剑划过仇九的胸腹,那血是仇九的。
血从胸腹留下来,浸湿了衣裳。仇九望着手中的剑,有一丝迷茫。
韩仓转身,剑出,剑风疾啸,掠过仇九的脸庞。
仇九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前倾,眸光呆滞。
韩仓的剑已是刺穿了仇九脊背的肌肤,几乎可以听见肌肉崩开的声音。仇九倏然抬头,眼中的迷惘消失了,只剩下深渊一般的森冷。仇九扭身,刺入背脊的剑立时被错开,然后便见到仇九的剑斩向了韩仓的脖颈。
韩仓的剑快,仇九的剑也快。
韩仓毛孔骤然收缩,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惧的光芒。
韩仓滑步后退,那剑便从他的颔下掠过,带起几根断发。
韩仓望着仇九,仇九盯着韩仓,彼此的眼眸,截然不同。
四下里一片沉寂,仿佛天地万物,都在为这里静默。远近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着,如在召唤。
右足点地,韩仓内心里不再平静,恼怒与气愤,倏然升腾。
韩仓顿足前扑,一剑从天而落,宛若天外飞仙。
仇九前扑,似乎对他而言并无躲闪的必要。当韩仓一剑攻杀而来,他所需要的,便是同归于尽一般的应对。仇九一剑横空,双剑碰撞,然后仇九一头撞在了韩仓的胸口。韩仓双眸圆睁,那澄净的眼眸变得通红。寒山城的耻辱,刹那涌现在韩仓的脑海里。
菜刀,身影,臂断,光华尽逝。
然后便是落寞和狼狈。
于是乎,两个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驰去。两柄剑还在半空中争持。
韩仓便长啸一声,突然跺地而起,旋身从仇九的头顶翻身而过。双足落地,他腾身半空,一剑直至虚空。
“剑典·七星!”
韩仓吐字如法旨,声音如干雷,在虚空中炸响,让无数人耳膜震颤。却在同时,风云涌动,气流暴涨。碎屑席卷半空,周边房屋猎猎作响。那乌泱泱的人群,不由得发出惊叫,纷纷躬下身来。
夜空下,剑芒大织,光华璀璨。那一道道光亮,宛若是星辰横空,贯通相连,汇聚成一道阵法。威势猛涨,狂饮天地之力。而光华之中,是如神的身影。而光华之下,仇九却显得无比渺小和落寞。
风一动,云翻涌,星月瞑。
仇九垂眸,忧郁的望着手中的长剑。在可怕的压力和肃杀的气流拥挤之下,他的伤口,被无限的放大,鲜血不再流淌,而是如喷泉一般的涌出。衣衫猎猎,黑发飞舞。他仰起头,眸光无比冷静的看着那一天的光华,仿佛,那不是杀阵,只不过是最玄妙的美景。
没有人知道仇九在想什么。
甚至仇九自己也不知道。
楼上的仇四,几乎要纵身窜出去。可是,小莲拽着他。一旁的老鬼无动于衷。仇四盯着老鬼,老鬼只是望着那擂台。仇四的内心里,蓦然生出愧疚和自惭。无论是哪,似乎每一次挡在前面的都是仇九,而自己每次事后却都嘻嘻哈哈想着山下的欢快。
仇九忽然动了。
他一剑直至苍穹,然后飞身而起。
他仿佛要扎入那片光华。
可是,谁都知道那片光华是什么。
这无异于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但是,当那些人冷眼盯着他飞向那片光华的时候,他手中的剑忽然绽放出无比醒目的红光。猩红的光,如血,如烈焰。那光将他笼罩,他便与那剑一起,化作了一道燃烧的星辰。
“杀!”
仇九的声音,在沉寂与压抑之中响起。虚空中,轰的一声巨响,竟然传来了天雷的轰鸣。
光华刹那破碎,只剩下一道红光朝着在半空中呆滞的韩仓而去。
韩仓呆住了,他的力量,他的锋芒,他的道,似乎在刹那间离他而去。而面前,却只剩下一团杀气腾腾的红光。
那红光,斩断狂风,斩断云雾,甚至将源源不断涌入他身体里的天地灵气斩断了。
杀道,鬼神惊。
韩仓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红光,感受到那红光猛烈而霸道的压力,刹那间又如寒山城时那般颓败。难道,自己所修的道在此人面前不堪一击?难道,这个人便是自己的克星,是上天阻拦自己证道的魔山?
突然间,一道狂风倏然朝两人扑了过来。
韩仓还未反应过来,人已是飞向了东面的屋脊。
而仇九,一剑将那狂风斩为两半,剑芒余威不减,飞向前方。
轰隆!前方的屋宇,近在那可怕而锋利的锋芒之下,裂开了。
仇九落地,身体止不住的朝前面扑去,撞在了柱子上。
柱子咔嚓一声断裂,上面的令牌便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