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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的一声巨响,自王府内院深处开始,强烈的光波,横扫四周。
那在院外守候的锦衣卫,蓦然被这威势横扫,未及反映已是如乱叶一般飞了出去。不论是人,屋宇,院墙,亦或是远处的建筑,尽皆在这力量的狂暴之下被撕成了碎片,卷入了那朦胧的夜幕之中。
这样的响动,不论是王府中沉睡的人,亦或是远处的百姓,自然会被惊醒。
不过,这样的响动,也不过时一刹那的事情。
那光波一扫,事物碎裂,便湮灭下来。
天空,依然阴沉,再无那炫目的光芒,即便是星辰,也隐遁在乌云的后面。细雨纷飞,夜色朦胧,水汽凝结,环绕在四周。天地便如此的幽静。醒来的人们咕哝着,暗黑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
冲冲赶来的人群,顿足错愕,即便有一道身影仓惶掠过他们的头顶,他们也是无动于衷,只为眼前的场景而震惊。
那掠过的身影冲出了王府,跌落在了街道上。雨水,血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那苍白的面孔,与那惊惧的眸光,汇聚成了那惊慌失措惶恐不安的内心。他跌落下来,顾不得腿部的疼痛,抓着寒光闪烁的刀提步冲了出去。
街面上,已是淌着一层薄薄的水流。两侧屋宇的屋檐上,雨水零零不断。
灯笼寂静的映照着,无声的瞪着眼睛,望着这夜的漫长。
皇帝从噩梦中惊醒。
睁开双眼,惊慌的望着面前的纱帐。
宽阔的宫殿,只有沙漏不觉的沙沙声。帐幔便在幽寂清冷之中微微拂动。
他的衣服已是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体上,让人如被无形的绳索束缚。
梦,总是是是而非,却又让人心生警惕。
梦里,那个场景重新出现。那个可恶的人,张牙舞爪面露得意,似乎在向他炫耀着自己的成功,似乎这几十年来,真正的胜利者是他,而不是贵为一朝皇帝的他。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却在梦里惊吓着他,向他耀武扬威。
皇帝攥紧双手,眸光冷冽如刀。
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的尸体早已在泥土中连渣滓也不剩。
自从那夜,在电闪雷鸣的巅峰对决中,他将他一剑斩杀之后,那个狂妄的混蛋,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在他的面前张牙舞爪,再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威胁。一个死人,便只是死人,除此再无其他意义。
只是梦,却似乎在提醒他什么,让他早已忘却的记忆再次回到了脑海,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扰人神魂。
梦,也不是美的。有时候它便如那黑色的花,结出的是丑恶的果实。
皇帝伸手抹了一把脸,长长的吁了口气,然后咧嘴自嘲一笑。
“他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出现在朕的面前,一个死人,连活着的时候也不能赢得了朕,死了又有什么作为!呵,平白入梦,是在地狱里歇斯底里不甘不愿吧!可是那又如何,朕已坐稳了江山,手掌天下大权,富有四海,更可捷足先登,倾尽一国之力谋夺长生,他又能如何?犬吠罢了!”
凉风吹动帐幔,轻柔飘舞,宛若一道道昏暗中的倩影。
皇帝掀开薄衾,从榻上走了下来。大殿之中有铜炉,铜炉里弥漫着馥郁的清香,有安神的作用。皇帝缓缓踱步,朝着大门走去。却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皇帝眉头一剔,面容绷紧,冷冷的道,“什么事?”
“陛下,毛骧的魂灯灭了!”
皇帝心中咯噔,舒展开的双手立时握成拳头。那个梦,鲜红的视野,毛骧的怒吼,一下子变成了现实。他大步走了过去,殿门推开,便见到老太监躬身站在那里。
“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
皇帝凝视着太监,太监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四下里一片静谧。暗影幢幢,夜风如泣如诉,烟雨弥漫。
“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这个恐怕要经由毛骧的残魂才能知道。”
“招来。”
“喏!”
偏殿,一片肃杀,仿佛聚集着无数的英灵鬼魄。一盏盏灯一排排坐落在木案上,由下往上,少说也有百余盏。只是这百余盏中,亮着的却不过十余盏。每一盏等上都刻着一个名字。
刻着毛骧名字的灯在第四排的左侧,现在已经熄灭了。
太监站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而皇帝却是负手而立,神色严肃的盯着那些灯。
这些灯意味着生命。
灯灭,命陨;灯亮,命活。
那些已经灭了的灯,意味着一个个生命在不同的时间段中,不断的离去。
现在,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毛骧,居然也陨落了。
龙门城,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人物。或者说,龙门城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跟那个梦有关吗?跟那个人有关吗?那个人难道还活着?
一个被砍下脑袋的人居然还能活着,说出去绝对会让人笑掉大牙。可是,现在皇帝内心里是迟疑的。凡是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对于所谓荒诞不经的事情都不会嗤之以鼻。很多东西,传闻并不一定都是传闻,有可能是真的。
皇帝暗暗吸了口气,将目光落在刻着毛骧名字的那盏灯上。
那灯一直没亮,但却有一缕有蓝色的光焰自灯油中悬浮起来。
那光焰纯净梦幻,宛若精灵一般的袅娜在灯盏的口上。
太监那苍白的脸孔上已是密布着汗珠,眸光锐利深邃,眼珠却是因为力气的凝聚而不断的外凸出来,筋络浮出体表,宛若虬龙一般。
那缕蓝光倏然一晃,便见到一道光柱。
光柱直冲天际,引起惊雷与闪电。
纯正刚猛的力量,萦绕其间,隐约有声声不绝的命源,由天地供给。
皇帝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幕何其相似。那个人,那个夜晚,那场疯狂的攫取与厮杀。一幕幕,如残片一般的浮现出来,让皇帝呆若木鸡,冷汗津津涌出。
“这是逆天转生阵?”
啪的一声,画面消失,英灵殿只剩下漆黑与寂静。殿外的风雨,如裹挟着幽灵的哀叹。
太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着面孔道,“奴婢无能,只能召到毛骧此点残魂,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眸光幽幽的扫了一眼太监,太监的形容显示他已是疲惫不堪。皇帝转身来到门口,望着那飞舞的雨丝。
“是那个阵法吗?”
“是。”
“这世间有谁会这个阵法?”
“那个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但是两人的心思却是一样的。沉重,如山岳压在心头,让人难以喘息。
皇帝回过头,望着太监道,“我记得那一夜,你和毛骧一起斩下了他的脑袋。”
“奴婢和毛骧合作才将其诛杀,他的尸体埋葬在四个地方。”太监道。
“那么,”皇帝眸光淡漠的望着外面,道。“你觉得会是他吗?”
太监垂着头,苍白的面孔灰白如死,汗珠却是不断的滴落下来。他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不论是他,还是皇帝,都没有答案。过了许久,皇帝轻叹一声。
“看看龙门城是否有消息传回来,若是没有,那就你去。”
“喏!”
宫殿重重,遮不住那浓浓的孤独与寂寥。
或许,权力的顶峰,富贵的极限,便是生命的幽寂。
千百年来,在这奢华恢宏的宫殿之内,多少哀叹,多少幽思,多少彷徨,多少容颜在幽寂与枯乏之中衰老死去!这里徘徊着无数的幽灵,无论生死,仿佛都离不开这里,被禁锢了似的。
夜来风雨,秋意萧森。
“你发现了什么?”
“有个于你与皇帝而言都极其重要的人物突然浮出了水面。”
“对父皇极其重要的人?”
“一个同样身具天命却无福消受的人。”
“你说的是他?可是那个人早已经死了,我还见过他的尸体。”
“殿下,肉眼所见,并不一定是真的。”
“你是说,他还活着?”
“至少从那能量的波动而言,这个人确实获得了机缘。”
太子负手而立,面露凝色。那个人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即便他曾经历过那件事情,但幼小的心灵,总是很容易被别的事情所吸引,从而将往昔埋葬。更何况往昔并不是那么美好!
“你说他对我也很重要?”
“是的。”
“你说的是他身上的机缘吧!”太子皱眉道。
“一画开天,机缘零落,灵气四散,天道归藏。殿下所愿,若想逆天而成,便当收取机缘,以挡天罚。所以,机缘很重要。”法甲平静的道。
“那我该怎么做?”太子问道。
“皇帝应该会派人去追,毕竟很快他就会发现,那个人现在不过是一头受伤的毫无反抗之力的野兽,若是能找到他,擒下他剥夺他身上的机缘,易如反掌。”法甲道。
太子深吸口气,眸光幽幽的道,“那便摆脱你了,我的身边,除了你,恐怕没人能够胜任。”
法甲微微躬身,道,“能为殿下效劳,法甲之荣幸。”
太子眉头一蹙,道,“不过那丹药怎么办?”
法甲微微一笑道,“殿下,那丹药已是成了。”
太子错愕,转身望着法甲,道,“成了?”
法甲笑容不变,点了点头道,“法甲夜观天象,知晓世间有变,便连夜将丹药炼成,怕耽搁了殿下的筑基大业。”
太子如迟钝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欣慰与喜悦之色。
“你能如此为我考虑,我心甚慰。记住我的允诺,我之事成,定然不负你之所请。”
法甲道,“殿下所言,法甲不敢怀疑,何况,法甲与殿下生死相依,殿下之荣光便是法甲之荣光,法甲之陨灭,也是殿下之失意。所以,法甲对殿下所言,无不信服!”
太子点头道,“对,你我生死相依互融互存,岂有互相算计利用之说。”
“殿下请随我来,法甲助殿下服用丹药。”
“好。”
夜深,风雨,寂寥的天空。
法甲站在宫殿屋顶,灰色的眼睛无情的望着面前的夜景。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所望是真实还是虚幻。只是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只没有感情的野兽,与这冷寂的夜幕融合。
万籁俱寂,法甲抬手一挥,手掌间便裂开一道光来。
那光是血色的,仿佛无数的血液精华凝结在一起。
恍惚,闪耀,梦幻。
法甲咧嘴一笑,露出那森森的如野兽獠牙一般的牙齿,嘴角的笑意森冷而酷烈。风来,那抹血色之光飘然而去,落在了厚重的屋脊之上,滑入幽静昏暗的宫殿之中。法甲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朱兆圭面露凝色,一双眸子如燃烧着烈焰。
只是,他怒气冲冲的才要跑过来,一道身影已是撞在了他的身上。
“混账!”
朱兆圭抬手便要朝那人甩去,只在这时,那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我。”
“义、义父!义父,您这是怎么了?”
“带我离开这里,快!”
面前这个人浑身是血衣衫破烂,除了攥着朱兆圭手臂的手如钳子一般充满力量之外,他整个身躯宛若是枯死腐朽的木料。
“义父!”
“快带我离开,难道你要拂逆我吗?”
那人怒斥一声,朱兆圭浑身一激灵,内心的担忧一下子被禁锢了。
烟雨朦胧,四下里的身影不断的聚拢。朱兆圭搀扶着那人,疾快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身影匆匆,让想要靠近的人不由得却步。很快,朱兆圭搀扶着那人来到了自己的院子,刚一进舞,那人忽然一把将朱兆圭推了出去。门砰的一声闭合。
朱兆圭呆呆的站在那里,大脑一下子如停止了运转似的。
“不要让人打扰我。”
那人的声音便如一道咒语,在朱兆圭的脑海里回荡,禁锢着他的身躯。
良久,朱兆圭才回过神来,刚才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雨声,风声,虫吟声,远处和尚念经声,还有呼号叫喊之声。
这时,朱兆圭才惊觉自己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不只是雨水,还是汗水,无声的浸透了他的衣裳。只是他脸上的汗,却是冰凉的,晶晶的闪烁着。回头扫了一眼湿淋淋的地面,他垂头一叹,转身走了出去。
漆黑的屋子,寂静的夜。
天机子倒在地上,身体蜷缩,就像是一只受伤而可怜的野兽。
他喘息着,仿佛生怕每一口呼吸都会成为最后一口气。
他那外凸的眼珠,上面布满了血丝。
血气弥漫,充斥着腐朽恶臭之味。就像是一具身体虽然还活着,却在腐烂。
牙齿紧紧咬合,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
身体不断地孱弱下来,紫府里的那团光缕,也在一丝丝一缕缕的分解,然后黯淡。
他不甘,愤怒,想要怒吼,想要怒骂,想要发泄内心的愤懑与怒火。
只差一点,天时,地利,人和,即便是千万年,也不一定会有如此的机会能让他一步登天。肉身分解,神魂涤荡,而后肉身重塑,神魂净化,那天光,那地气,凝聚成了新生命的精华,注入新的躯壳之中。只等天雷的轰鸣,道光的锤炼,一切的一切,便结束了。
结束,一个新的起点。芸芸众生梦寐以求的起点。
可是,却被一个莽夫破坏掉了。
凌迟,鲜血,崩碎,玷污,触逆了天道的底线,将一切的计谋暴露在天道之眼中,让一切无处遁形,让所有的筹谋所有的算计,被纯正温厚的力量,一击即中。
所以他恨,恨毛骧,恨毛骧背后的那个人。
无论过去多久,那个人像一根刺一般扎在他的心里。
“皇帝,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作对,真以为我天机子不能拿你怎样吗?你真以为有国运护体有天道庇佑,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吗?终有一日,我会踩在你的脑袋上,让你瞧瞧,谁才是真正的皇者!”
噗的一声,一口污血喷溅而出,天机子双眼一黑,便晕死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恶臭。
却也在静默之中,仿佛有无形的阴魂在那里徘徊。
昏厥的天机子,却在这时站了起来,只是此时的他没有丝毫的神志,仿佛只是肉身自身的本能,僵硬的,麻木的,冷酷的,推开了门,钻入了烟雨之中。对于周遭视而不见,天机子如行尸一般的离开了王府。
此时,朱兆圭站在凉亭中,只可惜四周的景致已是破败了。
“主子,不好了,那位老先生离开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