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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凄迷,暗夜无垠。
凄冷的小镇,早已人去楼空。
仇九在喝酒。冰冷的酒水入口,已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小荷坐在一旁,深深的注视着他,仿佛生怕他突然从自己的身边消失。狼的嚎叫声密集起来。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那腐朽而凶唳的气味。两人不为所动。小荷为仇九添上酒。
“公子,你饿吗?不如小荷去给你做点吃的?”
仇九将酒杯放下,道,“也好。”
小荷浅浅一笑,便站了起来,只是却没有一下子走开,而是望着仇九。
“公子不会不辞而别吧?”
望着小荷那犹疑的目光,仇九哑然失笑,道,“我饿了。”
小荷的脸庞如吹风拂过,恬静的笑容,无比的温情。小荷轻快的朝酒肆里面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一道门之后。仇九抓着酒杯,目光静静的看着杯里的酒水。乳白的杯子里,酒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他的心在挣扎,某一刻他想要放弃,任由这种温暖的感觉延伸。
这时候,有人出现在门口。
风在疾啸,雪花飞舞。如果仔细去观望,便能见到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那屋顶上,紧紧盯着酒肆的大门。
“阿弥陀佛!”
来人念着佛号,伸手揭下头上的斗笠,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走了进来。
仇九依然注视着杯里的酒水。天地漆黑,万物沉沉。那涟漪在黑暗中不停的波动,如同海面。来人在仇九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将手里的斗笠放在了凳子的一头。
“天气寒冷,极夜漫漫,啊,贫僧一路行来,却是没有一家灯火。施主能给贫僧倒杯酒吗?”
仇九抬起目光,平静的望着面前这个一身风雪的年轻僧人。僧人穿着灰色的僧衣,单薄的有些可怜。僧人很年轻,皮肤光洁,不染纤尘,肌肤稚嫩的如同剥壳的鸡蛋,一张英俊的脸庞温和细腻。仇九抬手抓起酒壶,便给僧人倒上酒。僧人一饮而尽,砸了咂嘴。
“好水!”
仇九淡然一笑,道,“能把酒喝出水的味道来,大师也算是酒中之仙了。”
“阿弥陀佛,”僧人道,“佛家之禁,不杀生、不饮酒,贫僧一杯酒,不过杯水入腹,只为解渴。”
“这倒是比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要高了不少境界。”仇九道。
“那是口腹之欲,而贫僧却无此欲望。”僧人道。仇九再次为他倒上酒。
“大师这是要去何处?”仇九道。
“极夜降临,妖魔出没,苍生大劫。”僧人这次却是没有痛快的饮下杯中的酒,而是声色有些凝重的道。“各门各派,在此大劫之中,都卷入其中,无有幸免。佛门底蕴深厚,世人都说‘乱世道门盛世僧’,却是想着佛门千年之前的避祸遁世,而今的佛门,是否还会如以往一般的苟且。哎!不能说世人苛刻,却是佛门自身的原因。”
“那佛门这次又会如何处置呢?”仇九端起酒杯,道。
“烂柯山已经投靠外敌了!”僧人说话间将杯中酒倒入口中。冰冷的酒水,在口舌间流转,很快滑入腹中。“佛门分立以来,烂柯山便对我华夏佛门多有怨言,此次更是想要收回华夏佛器,将根本定于烂柯山。华夏佛门,卷入其中,劫祸双行啊!”
狼嚎声在耳畔回荡,聒噪刺耳,震的酒肆内的灰尘簌簌落下来。
两人一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喝酒,而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在倾听狼嚎,想要从中听出某种美妙来。僧人忽然抓起斗笠站起身来。
“万物有灵,或温顺,或桀骜,或善良,或邪恶,水可滋润万物,却不加指引,也可为祸世人。此狼群,已是没有了指引,纵恶为性,逞凶为本。施主稍坐,贫僧去去就来。”
僧人快步走出酒肆。仇九静静的坐在那里,背脊笔挺,酒杯碰着嘴唇。这时候,小荷端着什么走了过来。香味扑面而至。仇九回过神来,笑道,“好香啊!”
小荷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面上飞起一抹嫣红,羞涩的道,“不知道合不合公子的胃口。”
仇九从竹筒中抽出两根筷子,夹起一筷食物塞入口中,细细的咀嚼起来。香味扑鼻,食物爽脆,小荷的手艺自是不错。小荷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那一丝一毫的变动,都会让她的心弦波动。仇九笑道,“很美味,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吃到这样好的东西了。”小荷嫣然一笑,在一侧坐了下来。
“公子喜欢就多吃点,只要公子愿意,以后小荷每天都给公子做饭。”
“好啊!”
仇九吃着,小荷看着。黑夜清冷,但却似乎已经远去。小荷望着他,内心的暖意席卷全身。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持续到永远那该多好!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小口之家,丈夫,妻子,每日的相伴厮守,甘甜如贻。不知不觉间,小荷的面庞如燃烧的红霞。
僧人回来了。小荷的存在,似乎并不让僧人觉得尴尬。
僧人在仇九对面坐下。小荷好奇的看着他。
“狼王堕入了魔道,不听劝化,执意为恶,贫僧苦苦相劝,无功而返。”
僧人说话间滋溜一声饮下一杯酒,然后定定的看着仇九。
仇九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小荷内心里的平静被打破,升起一股对僧人的怨恨。小荷刚要起身,仇九的手却压在了她的肩上。
“大师,能否为我朋友念一段经文?”
“什么经?”
“《心经》。”
“阿弥陀佛,贫僧愿意。”
仇九转身朝酒肆外走去,越来越远,消失在小荷的视野中。屋檐上的积雪啪嗒一声坠落下来。狂风疾啸,猛烈的拍打着门窗。窗棂破碎,寒风裹挟着飞雪倾泻而来。小荷的头发被搅动着,面上已觉得清寒了。而身旁的僧人,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声音清灵的用念着佛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仇九走在街道上,屋檐上满是那硕大的灰狼。灰狼那猩红的眼睛,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低吼如潮,那喷吐出来的腥臭气味,压制了那冷冽的气流。仇九却是闲庭阔步,从酒肆出来,沿着街道朝前走去。那聚集在屋顶上狼,如那敌军环伺。
当仇九停下脚步,他已是走到了长街的尽头。有一块高大的牌坊,赫然立在面前。牌坊上镌刻着三个大字:清平镇。仇九仰着头望着那三个大字,字体端正,棱角柔和。清平清平,可如今的镇子已是人去街空,何来清何来平?
一头雪白的狼从对面走了过来。这头狼比其他狼要巨大,威武霸道,如同王者。它立在牌坊之下,猩红的眼睛冷厉的注视着仇九。
“你也是来劝本王的?”
仇九没有说话,只是右手一挥,一抹寒光无声落在了他的手中。
狼王盯着他,道,“你与那秃驴不同。”
“既然劝不住,”仇九道。“那便只能换一种方法。”
“杀吗?”狼王冷笑道。
“看你怎么选择?”仇九道。手中剑长六尺,双刃锋芒,寒光游弋。“有的时候,生与死就在一念之间。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也见过很多根本没有选择的死人。”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气息却涌现出来,充斥着杀意。隐约间,能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味。
狼王以为是幻觉,便更加警惕起来。
“大师不行杀手,”仇九继续道。“并非因为佛门杀戒之故。”
狼王往后退了一步,道,“他的心里应该是恨不得杀了我们吧,只是装出一副大慈大悲的样子来。这世间,哪有什么大慈大悲,佛门的那些秃驴,哪个没有沾染别人生死的因果。”
狂风袭来,雪片纷飞。街面上早已被厚厚的继续覆盖,那狂风吹过,地面上的雪沫便如飞尘一般的腾起。
“这里的人不是我们杀的,”狼王忽然道。“我们的老窝被人占了,迫不得已,只能下山。”
“那人让你忌惮?”仇九道。
“若不忌惮,”狼王冷笑道。“我为何要离弃自己的老巢?”
“你想不想回去?”仇九道。
“你若愿去,我便舍命相陪。”狼王道。
群狼还在,只是狼王和仇九却已是离开。仇九坐在狼王的背上,狼王疾驰如风,转瞬间已在镇子以北十数里之外。山林绵延,林木茂盛,黑漆漆的夜色,笼罩天地,让山林与平原,相融难以辨别。积雪不时从树杈上坠落,清冷的声音让人畏怯。
“在那里。”
狼王冲着一座山峰道。“你可想清楚,来人可不简单。你若是把命折在这里,你未尽的事可没人替你去做。”
仇九面带清辉,衣衫猎猎。长吸口气,那冷寒的气流灌入肺腑,让人浑身不由得清醒异常。他突然一步迈出,在那沟壑之上渐行渐远。狼王注视着他的背影,狂风掀起它那浓密厚重的毛发,那双猩红的眼睛如宝石熠熠。片刻间,对面山峰突然窜起一片火光。
火光疾驰而起,在半空中爆炸。
一道身影冲起,一抹寒光瞬即追来。黑漆漆的天地,黑漆漆的山林。风在狂笑,积雪络绎不绝的坠落。一块飞岩轰的一声炸碎。狂暴的风裹挟着千万均的力量冲着狼王扑来。狼王眯着眼睛,紧紧盯着虚空中那模糊的身影。
突然,黑暗中一道光释放出来。
那光无比的刚猛,一下子撕开了夜幕。
佛息滚荡,浩浩荡荡。
一尊佛像赫然出现。
狼王大吃一惊,一下子趴伏在地,浑身颤栗不安。
佛光辐照,仇九的身影在巨大的佛像面前,显得单薄渺小。
“阿弥陀佛!施主杀孽太重,若不回头,只能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能渡我?”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你能渡我?”
“佛渡有缘人。”
“你能渡我?”
仇九的声音冷冽如刀子,没有丝毫的诚敬之意。佛像望着他,身上的光彩流荡着,那每一条线纹都栩栩如生。迎着佛像的目光,仇九身心无波无澜,他便如同一柄利剑,不挂欲念,无悲无喜无恐无惧。
“阿弥陀佛!”
佛像忽然开口道。“施主何必执念如此!放下执念,活得自在,岂不快哉!”
嗤啦一声,仇九一声不吭,突然一剑卷起。剑光如虹,一下子划破了佛像的表体。佛像疾退,剑光如蛇,迅猛而来。佛像合并的双掌猛然分开,那慈悲的面孔变得狰狞,眸光也凶厉起来。
“不知死活,那便让本尊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佛掌一分,可怕的气劲轰然扑向仇九。仇九挺身而来,长剑横削,气劲一分为二,从他的身侧掠过。剑尖颤动,音声暴响。顷刻间,万千剑影绽放开来。那金属碰撞之声,宣泄而出。转瞬,佛像的表体出现无数的划刻之痕。佛像显得狼狈,那狰狞与恼怒,如烈焰高涨到了极点。
轰!
佛像身躯倏然间变得漆黑,空无一物的手上也骤然出现一柄镰刀兵刃。
“装神弄鬼,果然不自在。人族,在我猎道者面前你死定了!”
镰刀飞起,重重的砍落下来。刀光如水,冷冽宽长。仇九被那道光罩住,身影变得模糊。远处的狼王已经忘记了呼吸,一颗心悬挂起来。它在考虑,是不是现在就离去。猎道者,猎道者,这里怎么会出现猎道者?在妖界,猎道者的威名早已传开,神秘,恐怖,强大,就连仙神也不敢直撄其锋。狼王在颤抖,寒意浸透整个身躯。
仇九不见了,那刀光却已从空中斩落在了对面的山峰上。
轰鸣,暴响,乱石穿空。
狂暴的气劲,横荡而来,让趴伏在地的狼王倏然间滑退数丈,差点落入万丈沟壑之中。它用爪子死死地抓住地面,顶着那狂风仰望着虚空。佛光不见了,佛像不见了。黑暗的天地,一抹抹寒光纵横交错。
酒肆里,小荷站了起来。
僧人吟咏道,“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小荷望着僧人,问道,“公子离开了镇子?”
僧人起身,将斗笠戴在头上,抬目朝大门扫了一眼,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水!”
僧人大步朝外面走去。小荷心中急切,喊道,“你就这样甩手不管了?”
僧人已到了街上,大笑起来。两侧的狼群虎视眈眈,猩红阴森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僧人边走边笑边吟唱。
“菩提萨埵,依般若般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小荷重重的跺了一脚地面,望着那空空的大门,一时迟疑起来。而在这时,门外屋顶上的狼群,却无声息的退却了。狂风在街上驰骋,风雪在黑暗中飞扬。小镇被厚厚的积雪掩饰着,默默的忍受着凄冷与空荡。
“公子,我等你回来。”
一行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在俊俏的脸庞上缓缓滑动。小荷坐了下来,内心里的苦闷与忧虑,被深深的压制下来。她就这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任由那泪水被风干,任由秀发与衣袂被寒风吹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