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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温酒,篝火,阴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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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冥的洞窟,寒风在蛛网般的迷宫里游荡,发出如鬼魅般的呜鸣。

    一堆篝火,挥散着幽蓝的光芒。

    九黎坐在篝火前,火光映照着他那苍白削瘦的脸,一双眸子平静而幽森。站在他身边的是勾离,勾离只是望着九黎,眉头紧蹙着,带着淡淡的担忧。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任由那寒风不时从身边划过,带起一片音声。

    水珠从洞顶滴落下来,落在如花瓣一般的岩石间。

    滴答,滴答。

    九黎抬起头看着勾离,唇角漾开一抹笑意,道,“说起来,现在这个时候倒是有些想念那酒的味道了,若是不喝上一点,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人世间真是奇怪的地方,充斥着贫穷、痛苦、绝望,又有着许多美好的东西。有人说,天堂地狱,便是人间悲喜的折射。倒是很有道理。”

    勾离默不作声的解下腰间的皮囊递给九黎,九黎笑了笑拔开塞子,往嘴里倒了一口。

    “虽然不是人间味,却也足以一解馋虫了。”

    幽冥的酒水是别种风味,更寒。这与幽冥的环境有关,当然与幽冥的生灵属性也有关。太过阳烈的东西,对幽冥是有伤害的。勾离接过九黎递回来的皮囊,只是不紧不慢的将它系回腰间。这时九黎道,“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勾离眸光一闪,嘴唇微微翕张,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应该出去。”

    九黎伸手在幽蓝的火中来回摆动,道,“是应该出去。时空变了,似乎在给我们时间,让我们足够强大起来。我们还在,幽冥,人间,神界,都还在,甚至猎道者、妖魔、诸神以及,”他迟疑了下,目光微微一凝。“仙,也还在徘徊。这样混乱的阵仗,既然存在,总是有其道理。如果只是让三界彻底毁灭,那么时空自我毁灭就可以了,何至于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们应当自强。”他的手掌在燃烧,火焰在上面跳动,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

    勾离道,“大人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我确是有些担心了。”

    九黎缩回手掌,道,“外公还在,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火焰跳腾,如同精灵一般无声舞蹈。九黎凝视着手掌上渐渐熄灭的火焰,道,“阴阳混融,彼此不分,想来我们出去,应该没有什么妨碍,只是幽冥尚且一片混乱,人间界又何尝不是,所以,我们要保持警惕。火种关系幽冥的存亡,可不容有失啊!”

    勾离迟疑了下,道,“那那家伙怎么处理?”

    “它吗?”九黎讥诮一笑,道。“迟早,我们要拿它来祭奠我们幽冥的英魂的,只是不时现在。那家伙可非凡品,牵连甚广啊!撤回来吧,我们去人间界走走。”九黎说话间已是站了起来。篝火熄灭,黑暗降临。幽寂中只闻得风声和水滴之声。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却在深邃的迷宫深处,一声野兽的咆哮声传来,激荡在这密密麻麻的甬道之中。如果稍微靠近一点,可见到那时而爆裂时而黯淡的光闪中,有一道庞大扭曲的身影,正自疯狂的摆动。那身影,如龙似凤,如虎同龟。

    天元镇。黑云压城,棉絮似的雪花漫漫扬扬。

    地面已是一片杂乱,雪花与泥土相融,粘稠的如同粥一般。

    尸体,血水,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呼号声,咆哮声,哀鸣声,怒骂声,参次不齐,不绝于耳。

    轰鸣,霹雳,狂风裹挟着无穷的力量如刀似刃,或横扫,或劈砍,或斜削,冲撞着这杂乱的身影趔趔趄趄。

    城墙已经塌了一半,杂乱的身影在城墙内外互相攻伐。厚重的墙砖上,摞着厚厚的尸躯,液体如流水般淌落下来。

    飞禽,走兽,野性无所束缚的暴露出来。

    天地昏沉,万物苍死。

    这小小的镇子被撼动的发出凄凉的呻吟。

    便在这个时候,一条藤蔓破土而出,蒲扇般大小的叶片如飞刀似的旋了出去。有人惨叫,身首异处。有人惊呼,脚下一滑从城墙上坠落下来。一片片叶子旋转着,在乱哄哄的战场中收割着生命。飞禽更凶,走兽更猛。它们突破了城墙,冲入了街巷之中。

    一朵朵花展开,吐露出那令人窒息的恶臭。

    有无数的黑点从花蕊中飞了出来,震动着那纤薄渺小的羽翼,成群结队,嗡鸣着冲入镇子。

    一颗果实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果实的表壳裂开,一条条蛇从里面爬了出来,吐着信子,睁着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然后如潮水般涌向墙内。一颗果实,不知涌出了多少的蛇。却在最后,那果实又悬空飞起,如人的头颅,上下颌飞快的张开、闭合发出那咔擦咔擦的声音。

    形势急转直下。

    人们在往后退。

    麻木的生命,忽然觉得身体多么疲惫多么寒冷。

    望着那无穷尽的飞禽走兽,看着那一闪而过的叶片,还有蜂拥而来的蛇和如蜜蜂一般的黑点。曙光仿佛刹那被斩断了。生命的内心里充斥着恐惧、颓丧和凄寂。

    惨叫声不时响起。屋宇轰然倒塌。狗的狂叫从巷子里传来。

    长刀斩落,城门轰然破碎,无数的身影化为了齑粉。

    韩仓跳到了老人的身边,手中长剑吞吐,化作万千光影,如同星河的辉映。老人扫了他一眼,面露赞赏之色。两人并肩而行,却是压的那妖兽节节败退。飞来的叶片,阴森森的果实,在两人强势的攻击之下,纷纷破碎。

    穿着绯色袍服的王承恩跟在了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老人身后,那老人看似呆傻,但身手无比的凶猛狠辣,干枯的手宛若鹰爪一般所过之处,尽皆破碎。王承恩心中感叹,没想到一个船夫竟然如同恶魔一般的可怕。

    有雷声传来,王承恩朝天空扫了一眼,低沉的天空中闪烁着电光。

    飞雪不止,凛冬正盛。

    王承恩脚下忽然踉跄,回过神来时,行尸走肉一般的老人已经转身盯着他。王承恩一个激灵,整个人僵在了那里。那老人忽然咧嘴一笑,道,“年轻人,你不错,要是找到了芸儿,你们成亲可好?”王承恩呆住了,不明白老人这是打趣还是说真的,可不一会儿,他的心脏却是飞快的跳动起来,苍白脏污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抹羞涩的殷红。

    那老人却是转身,提掌如刃,劈砍横削。

    王承恩张着嘴,口鼻里的气息化为了白雾。老人已经在百步开外,他忽然大步跑了上去,挥舞手中的长剑喊道,“伯父,我愿意。”

    在距离天元镇十数里的地方,一道身影在积雪中跋涉。

    这人衣衫破烂头发披散,如同一个叫花子。可是这人的一双眼眸却如同野兽的眼睛一样,锐利,深邃。深一脚浅一脚的移动着,天空中的雷鸣声越来越紧。他停了下来,吁了口气,抬头望着那如墨的天空。

    寒风呼号,飞雪击打在他的身上。露在雪面上的植被,尽皆苍凉。

    他长吸口气,呢喃道,“你要是有公道,便当让这妖魔受到惩罚,而不是冷眼旁观,看着它们横行无忌。呸!”他吐了口涂抹,弯腰抓起一团雪塞入口中。“死了这么多人,时序变得如此混乱,天道啊天道,你究竟想怎么样?那么多人敬畏你,那么多人供奉你,你却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灾祸啊,人劫啊,这么多生灵卑微的死去,这么多生灵在水深火热之中哀求,你呢,你为何不能发发善心救救他们?”

    喟然一叹,他继续前行。却在这时,一道流光自远处而来,飞向了天元镇的方位。他停下脚步,望着那流光掠过。他伸手摸了摸背上的刀,刀柄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他呢喃道,“看来是快到了。”

    就在他要继续前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嗡鸣。他反应很快,噗的一声将自己拍在雪地里。一道暗影迅疾从头顶掠过,速度之快,顷刻间一只剩下一道黑点。他趴在雪地上,仰头眯着眼睛盯着那越来越远的黑点。

    “猎道者也来了,看来这天元镇可是热闹啊!”

    正要起身,一道笑声在耳边响起。他愣了一下,扭头朝笑声方向望去,便见到一道肥硕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挤眉弄眼。他呆住了,望着这肥硕的身影,只觉得内心里涌过一团酸楚的洋流,眼睛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怎么,不认得你英明神武俊宇不凡的佟满江爷爷了!”

    望着那人欠扁的神色,他忽然飞身而起,一下将那人扑倒在地,竟是大哭起来。

    “喂喂喂,老丑啊,我佟满江虽然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迷倒万千闺阁少女,可你也不能这样啊,若是让外人见了,岂不是要以为我有断袖之癖?完了完了,刚刚就过去一队人马,这下我老佟的名声哦!哎哟,老丑,你他娘的疯了,咬我做什么!”

    “佟满江,佟满江,你他娘的没有死?”

    “喂,老丑,我们关系虽然不错,可你也不能这么咒我啊!”

    “我是做梦吗?佟满江,我是看着你死了的啊,你怎么还能活着?”

    啪嗒一声,肥硕的男子将他推了开来,缓缓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雪,道,“老丑,你是失心疯了,我佟满江武艺高强纵横天下,谁能杀的了我!喂喂喂,别抽抽噎噎像个娘们似的,赶紧的,天元镇可是有热闹看啊,别耽搁了!”

    肥硕男子说话间已是拽上那人的手臂大步朝前而去。

    风雪凄迷,天地一片冷光。

    “老丑啊,身上有酒吗?”

    “有热乎的,你要吗?”

    “什么?”

    “我现在尿出来,你要不要?”

    “你说你,多日不见竟然变得如此的龌龊!老丑啊,要向我看齐,你瞧瞧我,现在可不是一派正气凛然的气度了吗?”

    “嗤,离我远点,你这风骚之气我受不了。”

    “诶,你瞧瞧那是谁?”

    “剑圣欧阳?”

    一抹剑光横穿虚空,划破了天地。两人呆了一呆,迅疾如风一般的朝着天元镇方向跑去。两人在距离天元镇里许的地方,一道璀璨的光亮突然间在视野中膨胀,狂暴的劲气和飓风席卷而来,几乎让两人倒飞出去。

    “可怕,可怕,剑圣一剑之威,已登神境。”

    啪嗒一声,一只飞鸟重重的砸在了佟满江的身上。佟满江呆滞片刻,身边的丑颜已是拔刀而出,向着那渐渐暗淡的光幕掠去。佟满江抓住那只死了的飞鸟,砸吧着嘴道,“可惜了,可惜了,如此肥美的肉竟然脏污成这个样子,哎呀呀,若是烤着吃不知道能不能去掉那腐臭味!”话音未落,他那肥硕的身躯如同鼓胀着无穷气劲,弹射而出,刹那间已是飞入了那城墙之内,砸入了一片乱影之中。

    夜幕,无星辰之光。

    高山,皑皑白雪。

    神王肃身而立,眸光幽冷的注视远方。群山连绵,天地寂寂。寒风飞驰,呼号不止。他那负在身后的双拳缓缓舒展开来,一口浊息随风散去。

    “仇九,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怜悯我?嘲笑我?还是别的什么,不管你用意是什么,你休想让我改变初衷。诸神的荣光是不容玷污的。哪怕曾经的诸神已经堕落了,他们也能再次崛起,在我的带领下重回巅峰。这个世间,需要神,没有神的指引,万族只会变得更加不堪,这世道只会变得越来越没有章法。仇九,不管你能否看见,诸神的荣光都必将笼罩整个时空,诸灵必将臣服在诸神的脚下。”

    一棵松树咔擦一声被风拦腰斩落,飞雪漫天,冷光熠熠。

    他仰头凝望,仿佛层云的背后就是那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仇九也在望着他。他轻声一笑,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他熟悉的地图,有他熟悉的宫阙,还有熟悉的人。

    “太子哥哥,终于安耐不住对世俗权力的恋栈,登上皇位了吗?只是可惜,这片混乱的时空,世俗的皇权能辐射多广的地域,又能为此多长的时间?只是可惜了我们的父皇啊,英明了一世,最终只能陨落在这辉煌而灿烂的岁月里,再没有一展英姿的机会!”

    轰隆,一道雷霆在远处炸响,一条银光从天而降,璀璨了远处的山林。他凝视着那片光亮,瞳孔却在收缩。在那光亮之中,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站起。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疾风呼啸,飞雪迎天。周边一棵棵树木断裂。

    “父皇!”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颤音。

    忽然,几道身影落在了他的面前,单膝跪地。

    “王!”

    他回过身,暗暗的吸了口气,视野里那团光影已经消失了。天地冥冥,晦暗幽邃。他望着面前的人影,徐徐吐了口气,道,“你们从何处而来?”

    “回禀王,小神从昆仑而来。”

    “昆仑?那里怎么样?”

    “王所设禁制还在,一切并未受到多少波及。”

    神王面露喜色,一卷袍袖,大笑而起,道,“走,去昆仑。”几道光闪,在夜色之中远去。苍天无语,万物萧森。几截断木在雪地里翻滚,一头雪狼从悬崖背后缓缓走了出来,在它的脖颈位置,雪白的毛发间赫然有一个王字。

    “诸神都遁隐起来,看来有段时间的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