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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夏,亥时,漆墨无光,瓢泼大雨倾泻而至,强劲的狂风呼啸,将田埂两旁粗杨吹得东倒西歪。
鲁西南地区经受了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暴雨,这场雨来得很是突然,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不料刚到傍晚便飘来一团乌云,将这方天地层层笼罩,没有闪电,没有雷声,这大雨便哗哗落了下来,此时已经到深夜子时雨还没有一丝的停歇,反而愈来愈大了。
大雨似乎要把鲁西南这些年干旱的大地狠狠浇透,雨水不要钱一般从天际流淌下来,将村子周围的田地都完全淹没,形成湖泊一般的水洼,地里还有些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此时都已经被狂风刮倒在水洼里,狼藉一片。
这天地间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亮,路两旁黑压压的杨树在风中使劲摇晃,犹如张牙舞爪的妖魔,对着路上的来者择人而噬。
这时,红卫村村南一道宽阔的土路上渐渐浮现两个瘦弱的身形,顶着路两旁东倒西歪的粗杨,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水前进,猫着腰,低着头,眯着眼,浑身已经被雨水浇透,薄薄的麻布汗衫紧紧的贴在皮肤上,正艰难的往前走着。
“达达(村里父亲的称呼),还没到村里吗,我快走不动了。”其中一个稍微壮实一些的阿青低声问道,说话间不由得急促喘了几口气,似乎有些累了。
“快了,再坚持一下。”父亲低声应道,把头顶的斗笠压得更低了。“唉,不过今日这雨下得有些蹊跷啊。”
“达达你看出什么了?”人影问道。
“不好说,这雨来得不是个时候。”人影掐指道,两眼瞥向周围连成一片的雨幕,随后摇了摇头。“赶紧回去吧,到家熬点姜汤,别再受了风寒。”
“嗯。”
两人头压得更低了,步子也开始加快。
这两人是红卫村做赤脚医生的阿青父子,早些年还给人看阴阳风水,后来就封手不做了。阿青名为陈青,这些年间就一直跟随父亲东奔西跑打下手,不过都是周边几个村子里的事,倒也不会走得太远。
平日里四处奔走做个赤脚医生,给去不起医院的人畜看些疑难杂症,父亲医术不错,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到父亲手中基本都能治好,甚至有时候阿青还很诧异,因为父亲有时候用得方子很是奇异,你听过给人打了几巴掌,然后病就好了吗,有一个甚至已经淹死的人,家属都已经准备入殓安葬,然后被父亲打活了,父亲说,那是碰上了,那人命不该绝,并嘱咐阿青认真学医。
周围的人都说父亲是有真本事的,好多人还想让父亲给看看阴阳宅风水,但都被父亲婉拒了。而且阿青对于风水阴阳最为感兴趣,但父亲一丝一毫不教,他说阿青心太善,不适合做这一行,祖师爷不赏他这碗饭,反而倾力传授阿青医术,不过阿青实在是天赋欠缺,或者是没把心思放在医术上面,这些年也没学进去多少,倒是把气得父亲不行,只道是后继无人。
后来阿青说还想学风水阴阳,但被父亲狠狠训斥一顿后,从此,阿青再没提过这档子事。无奈开始接受父亲的医术,如今已经学习了三个年头,阿青对于医理病症已经极为熟悉,而且经过多年跟随父亲耳濡目染,医术已经有了气候,虽然还没有出手治病救人,但是阿青感觉自己给人治病已经没什么问题。
今日下午,父子两人去数里之外的村子去行医,没成想走到半道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将父子两人淋在了半道。
红卫村的黑色轮廓渐渐开始显现,阿青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本来疲乏的身子突地升起一股气力,不由得加快脚步,渐渐越过父亲的身子,不过这时父亲却突然一把抓住了阿青胳膊。
“先别走,你看前面。”父亲严肃道,抓着阿青胳膊的手掌不由得紧了紧。
阿青一惊,疑惑的望向前面,随后便赶紧止住了脚步,使劲擦擦满脸流淌的雨水,将前方的景象看得真切。
“达达,那是?”阿青惊疑道。
“黄皮子,而且是有了道行的黄皮子。”父亲沉声道,面容严肃。
“那它站在路边做什么,好像看见我们了?”阿青不确定道。
“嗯,看样子是在等我们,看其身形应该有了百年道行,一会小心点,别被其迷惑,一会谁喊你都不要应,我喊也不行,别让它把魂勾去,这可有些麻烦了。”父亲道。
阿青点了点头,他发现黄皮子已经望了过来,不过黄皮子没有动,蹲在原地双眼冒着淡黄色幽光,看阿青父子俩过来,阿青似乎看见黄皮子双眼内幽光闪烁了一下。
父亲步子不停,一手抓着黑色药箱,一手抓着阿青,就当没看见黄皮子,绕了一下,双眼直视往前大步走去,同时也叮嘱阿青就当看不见黄皮子。
很快,两人便靠近了黄皮子所在,它就趴在一个相对高一些的泥堆上,浑身皮毛已经被雨水淋透,两眼静静的看着阿青父子。
父亲是一丝目光都不往黄皮子所在泥堆打量,带着阿青径直往前走。但是阿青却是做不到,心中极为好奇,眼角余光不由得看见黄皮子全貌。
这只黄皮子犹如小狼狗大小,看着甚是壮硕,腹部高高隆起,而且肚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还在缓缓的蠕动,而在它脖颈下方有一个硕大的咬痕,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脖颈都被贯穿,上面还有血丝渗出,它望向阿青的眼神有一股求救之色。
而现在阿青也知道了这黄皮子为何这么久都没动地方,很可能是因为受伤。
看阿青父子从身旁走过,这黄皮子不由得有些着急,嘴里突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似乎是那气管也被咬破,已经发不出声音,身子挣扎着往前挪动,对着阿青父子求救。
父亲听见呼噜噜的声音步子一顿,不过随后便大步往前走去,似乎是不准备救下黄皮子。
阿青听见声音身子却是一颤,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黄皮子身上,多年学医耳濡目染,阿青一眼便看出了黄皮子的情况,视线还不由得在黄皮子隆起的腹部停留了一下。
“达达,黄皮子似乎在向我们求救。”阿青拉了一下父亲,低声道。
“今夜的雨就很反常,还有这百年黄皮子求救,不祥之兆啊,这事咱不能掺和。”父亲凝重道,使劲拉了一下阿青。
阿青不由得快走几步,那黄皮子看阿青父子渐渐走远,嘴里呼噜噜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声音中透着焦急。
声音清晰的传进阿青耳中,听得阿青心头颤动,本就极为善良的阿青,此时把心揪在了一块。
“达达,咱们救下它吧,这么大雨,不救它会死得。”阿青急道。
“你以为百年道行的黄皮子能那么容易死,肯定是在迷惑你,然后吞了你的精气。”父亲冷声道。
“那如果是即将分娩呐。”阿青道。
父亲步子猛地一顿,手里紧紧抓了一下药箱。
“你确定?”
父亲凝神静气,眼角斜望向黄皮子所在,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阿青重重点了点头,望向父亲眼中浮现一丝哀求。
“救它吧,不救肯定会死掉的。”
“唉,孩子你就是太心善了,这百年道行的黄皮子可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若是它向我们求救还好,若不是,一旦咱俩靠近,肯定会着了黄皮子道,咱俩也会被吞尽精气,横死荒野,我虽然会阴阳风水,但不会捉妖降魔,你可想好了?”父亲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心中似乎也在剧烈挣扎。
“救。”阿青肯定道。
“罢了,为父陪你赌一把。”父亲忽得咬了咬牙,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个绣着一对鸳鸯的红色荷包,放到阿青手中。
“若是感觉不对,就捏碎里面的东西,或许能救下你。”父亲道。
荷包放进阿青手里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升起,这漫天的雨水也不能丝毫阻挡香味的弥漫,反而让这股香味透着一股清凉,荷包内放有一个圆珠一般的物体,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不过这圆珠似乎很是脆弱,阿青感觉稍一使劲就能捏碎。
阿青点点头,将荷包握在手心,小心的往黄皮子所在走去,父亲跟随阿青身后,手掌暗暗捏着一张叠成三角的黄符,紧紧跟在阿青身后,以防阿青有什么事他可以随时出手。
黄皮子看有人过来,双眼紧紧盯着阿青,嘴里呼噜噜的声音更快了。
阿青刚一靠近便感觉黄皮子身上传来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像是女人身上的体香,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浓烈邪念,不过这股味道刚一靠近便被荷包的香味中和,阿青邪念刚一升起便恢复了过来。
黄皮子似乎也感觉到了阿青的不对劲,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快速收拢身上的味道,很快阿青便再也闻不到那种好闻的味道。
阿青缓缓伸出手摸在黄皮子身上,皮毛都是湿漉漉的,摸起来透着温热,随后阿青便在黄皮子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到里面有东西在缓缓蠕动。
“达达,真的要分娩了,里面有好几只。”阿青对着身后的父亲喊道。
父亲随后蹲了下来,一只手还是紧紧捏着那张黄符,另一只手摸在黄皮子身上,掌间暗含特殊的手法,眨眼便将黄皮子情况诊断出来。
“确实即将要分娩,不过它体内已经元气大伤,恐怕不能自行分娩,不然早就出生了。”父亲点点头道。
“这黄皮子应该是经历了一场恶斗,元气已经极为虚弱,得赶紧引导分娩才行,不然大小黄皮子都性命不保,就算它有再高深道行也不行。”父亲面容严肃。
“此事耽误不得,罢了,那就救它一命,希望种善因得善果吧。”
“赶紧把它带回家去,用你的衣衫将黄皮子兜起来。”
阿青赶紧把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将湿漉漉的黄皮子小心翼翼的放在衣衫上,然后打上活扣,抗在肩上,跟随父亲往村子里走去。
黄皮子似乎极为疲累,脖颈上的咬痕已经被父亲止血,伤口已经无碍,只是它元气耗损严重,想要恢复还需要些时日。
黄皮子靠在阿青背部,感受到上面的温暖,渐渐眯起了双眼,望着阿青眼中闪烁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