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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寅一席话,让这风烛残年的倔强老人愣怔良久。
原来,萧褚竟是用那等荒谬的赌约换金琰的十年生命么?
他一直以为、一直以为萧褚只是个专门勾引金琰的男狐狸精,一个只知道撒泼耍赖,一点也不尊老爱幼的流氓混子。
秦老无力的看着少年。
对方脸上没一丝血色,眼底泛着红,眸色阴森冷漠,整个人就像一只逃出炼狱的艳鬼。
秦老问道:“这些事,你从何处得知?”
贺寅:“金家覆灭的前夕,萧褚把这些事告诉我,他托我向您老带一句话,不许欺负阿奴。”
少年抱着手臂,淡淡望着自己瘦削的手指:“您不信?”
秦老当然不信,这小子出了名的诡诈狂诞,编故事正是他所擅长的。
除非他拿出证据,证明萧褚所言不虚。
贺寅扫了秦老一眼,讽笑道:“要证据是么?”
秦老头皮一麻。
这妖孽!
有的人天生就会洞察人心,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别人心中所想。
他秦盎这辈子只见过两个人有这般能耐,一个是那漠北狼王,一个是周景舒。
现在,又添了一个贺寅。
这等人若是要玩弄别人,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阿奴玩得过这人么?
秦老见贺寅定定看着他,连忙收起心神,严色道:“空口无凭,老夫如何信你?”
贺寅点点头,道:“金爽,出来。”
他喊出金爽这个名字时,秦老双眼倏然睁大,难以置信的望着不知道打哪窜出来的青年。
“把易容摘了,让秦老好好看看你。”
青年应诺,撕掉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旷世久违的脸。
向秦老说道:“爷爷,这厢久违,孙儿给您磕头了。”
他跪下去,朝那怔忪的老人磕了一个头。
明叔连忙扶他起来,惊诧的看着这张脸。
“果真是阿蛮么?”
金爽小字阿蛮。
他说道:“明叔,这个乳名是您给我取的,我出生那天您恰好来府上做客,按云间的习俗,主家有婴儿诞生,必须要请那天登门的贵客帮忙取乳名,好让孩子长大后能像客人那般杰出。”
金爽笑了笑:“可惜我不成器,既没有封侯拜相,也没有沾上明叔的名士风度,十年来东奔西窜,逃命而已。”
明叔唏嘘着别开脸,擦了把泪。
金爽小时候就长得像金琰的翻版,长大后简直和老爹共用一张脸似的。
二十六岁的金琰,也是这副俊美如琼枝玉树的模样,让人目眩神移。
秦老大半天才回过神,涩声道:“看了多少书?”
金爽龇牙笑道:“不过一车……”
秦老抬手就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骂道:“空长了一张脸!你爹那般聪颖的人,一年都得看三百卷诗书,你没有他的风骨!”
金爽乖乖弯下身任由秦老打骂,半个字都不敢还。
他看看贺寅,继而向秦老说道:“爷爷,当年的事正如殿下所言,爹爹为了给金家续命才生了我和阿奴,您别怪他,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他的尸骨我找了多年,最近才找到,坟那边有人看着,我不敢露面,只得让阿奴去。”
秦老问他:“当年锦衣卫包围金家,你如何逃脱?”
金爽说道:“是九殿下帮的忙。”
“他是个什么人,会帮你?”秦老冷声道,“一定是萧褚又用了什么阴谋诡计!”
贺寅:“确实是萧褚的原因,他答应过我,只要能让金爽活下来,阿奴就归我。”
于是他和萧抟陈阙这两员大将煞费苦心的挖了一个地洞,千里迢迢的把金爽拉走。
他本想把金卯也带走的,但锦衣卫已经进了金家,金卯和双亲站在一块,萧褚紧紧抓着小儿子的手。
后来金家两个大人倒了下去,那小小的皇子跪在雪地里,向无情的帝王说道:“阿奴不当死。”
“让他充奴做婢,终身为贺氏所驱,金琰泉下有知,自然不安。”
就凭这句话,是不够让元和帝松口的。
他长跪在雪地中,直到倒下去时,才涩着喉头说道:“为防日后生患,应当剪掉阿奴的爪牙。”
说完这句话时,他喉间涌上一股铁腥味。
剪掉阿奴的爪牙……于是金卯就被挑断了四肢筋脉,从此与废人相差无几。
他站在角落里,亲自看着顾海落刀,又看着鲜血从小少年纤细的四肢滚下。
那天金卯的血滴在雪地里,烈焰似的铺天盖地,烫沸了僵立在角落中的少年那颗狼子野心。
从那天起,世上就有了个销金窟。
明叔看向贺寅,突然回味过来了——萧褚表面玩世不恭连字都写不端正,其实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
他这一招弃卒保车,其实把两个孩子都捞住了。
金爽如愿活了下来,保证金家的香火能延续下去。
金卯虽然成了宦官,却深得亲爹真传,把天家的小儿子迷得像只忠心耿耿的看家犬。
若这大狗是个富贵闲散人也就罢了,偏生他心眼死多,下手贼狠,几个兄弟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连太子和皇后娘娘都得避其锋芒,也只有长陵公主敢在他面前莽,但她死了三个宫人……
思及此,明叔打了个抖。
萧褚这厮的眼光太歹毒了,若贺寅爬上龙椅,高低得把金卯封个贵妃……
然而金卯那个脾气,当贵妃是可以的,可他会容许贺寅封别人为妃?
换个角度想,贺寅就算有那个开后宫传宗接代的想法,他敢提出来么?
他要是敢,阿奴分分钟表演个割喉给他看看。
萧褚把人玩迷糊了,他掺和到那君臣对决的战场中去,表面上看起来,是元和帝赢了金琰,实际上谁赢了谁还不一定呢。
因为战争的余火被萧褚吹到二代们身上来了,可最让人忌惮的二代皇子贺寅,有点妻管严的毛病。
明叔还没见过他被金卯用区区一根蜡烛就吓到发病的样子,这要是亲眼看过了,就得重新给他发明一个贴切好听的词了。
“……”明叔拍了拍金爽的肩膀,低声道:“我没得罪过你娘,他应该不会针对我吧?”
金爽汗颜:你好歹是一个前丞相,怕一个死了十年的人?
明叔重复道:“不会吧?”
金爽不怎么肯定的说道:“应该?”
明叔急忙看向凝紧眉头的秦老。
老先生在权势场中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悟到萧褚这根搅屎棍带来的那么一丝不确定因素,除此之外,不知道这小心眼还对自己见不惯的一些人——比如秦老太傅这种天天和他吵架的人,留了什么后招。
秦老又惊又慌,和明叔面面相觑一会儿,他老人家福至心灵,一时间想周景舒那个孽徒,又想起蛰伏于陋巷里的贵妃君淑。
良久,秦老颤了颤唇,向金爽道:“百善孝为先,他不至于和老头子过意不去吧?”
金爽:“……您说的是我爹爹?”
秦老呵斥道:“除了他还有谁!当年是他自己不摊开讲明,受了委屈就要说嘛,瞒着作甚?害老夫误会一场,这错在他!
何况那些年吵的架,也不全是因为看他不顺眼,和他斗嘴其实是一种锻炼脑力的活动,这让老夫身体康健的多活了十多年!”
金爽:“…………”
是这样么?
秦老负手去方才那堆骨灰躺过的地方,冲那鬼鬼祟祟的痕迹说道:“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谁欺负阿奴了?”
“就你会心疼儿子,老夫不会心疼孙子是吧?”
“老老实实的去地下陪百年过日子,别叫他跪着哄你了,他好歹是个名士……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