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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寅等老人家发完牢骚,这才说道:“这下秦老信我了?”
秦老傲娇的哼了一声。
“知道那么多还藏着掖着,早一点说不就得了?老夫今年九十了,有什么秘密听不得?哼!”
典型的软硬不吃,难怪和萧褚那种性格张扬的人不对付。
贺寅不管这些,他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金卯,只问道:“那么,您想必是愿意接受萧褚了?”
秦老板着脸不说话,贺寅淡扫一眼,继续说道:“既然接受他,那就给阿奴道歉。”
明叔吓了一跳,忙说道:“九殿下,先生是长辈……”
“长辈犯了错就不该道歉么?”贺寅盯着秦老,话锋咄咄逼人。
“我不管前面站着的是长辈还是君父,我眼里只有阿奴,他受了委屈,我自然要给他出气,不然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今日是秦老您先发难,您知道金琰死得不值,可您没法怪罪大雍头上这片天,便只好把错处全归咎于萧褚,在您心里,他有百般错处,所以您抵死不让他和金琰同葬,对么?”
秦老脸上火辣辣的。
是,他确实没法找元和帝算账,当年也只是匆忙赶回京城,替金琰收了尸,葬在京郊的鹤归山后就算了结。
此后他空背着天下座师的名号,在外面躲了十年,把对金琰的愧疚寄托在周景舒身上,以为将这儒界新星培育出来就会好过些。
好过什么啊?
他都没有给金琰伸冤,那云间君子至今都背着乱臣贼子的罪名啊!
他有愧于心,有愧于这一身清名。
他只能怪萧褚。
如今萧褚确属无罪,他没了怪处。
这临近百岁的老人红着眼眶,像个孩子似的瘪了瘪嘴。
贺寅是没有同情心的,他冷漠的看着垮下肩膀的秦老,接着又看向地上的骨灰印记。
“您把萧褚的尸骨丢在地上,阿奴是什么心情您不会不知道,他哭着走的,是也不是?”
贺寅听到哭声的那一刻,杀心动了。
可他不能像对待长陵那样,把这个倔强的老头子舌头拔了,因为阿奴会难过。
“给他道歉吧,说一句我错了要不了多少力气,您得让他知道,起码事情还没有坏到无法回转的地步。”
“你不道歉的话,他就要跑了。”
金卯毕竟是萧褚和金琰生的,萧褚那个脾气有多难伺候,秦老见识过。
金琰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角色,金卯深得双亲真传,只会比他俩更犟。
待会儿回来,恐怕就要立马收拾铺盖走人了。
不……回不回来还说不一定呢。
秦老颤巍巍的捏着拳,没言语。
明叔左右为难:“哎,这……算了,我来哄吧!”
贺寅笑了:“这事必得秦老出面才行。”
老人家恶声道:“快滚!”
“我在等您的答复,您说了我就走。”
他逼得秦老颜面无存,气急之下,秦老拎着剑在他肩膀上一拍:“叫你滚!”
贺寅:“答复呢?”
秦老破口大骂:“我自己的孙子,我给你答复?!”
明叔和金爽两边劝道:“殿下,您还是走吧。”
“先生已经知道错了,他心里正憋闷着,想法子哄人呢。”
“别为难他老人家了。”
贺寅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想看秦老急火攻心的样子。
谁让这老头把金卯惹哭呢?
贺寅抬抬眼皮,说道:“行,我走。”
他转身就走向隔壁院子,秦老心火更盛。
老人家追上去,望着他病歪歪的走进偏卧。
“你何时搬来这里的?!”
贺寅撩了撩窗外的风铃,没回答秦老的发问,径自关上门。
秦老热锅蚂蚁似的在门外打了个转,跑去金卯房间,就看到那个细小伶仃的墙眼。
“啊!这小孽畜!不许再勾引阿奴!”
秦老立马就要把墙眼堵上。
贺寅淡淡道:“堵吧,最好告诉他贺寅就在隔壁,他知道了就会想方设法的搬来我这里。”
“胡说八道!他怎会、怎会……”
贺寅当即就抓住他话里透露的不确信,说道:“要不试试看吧,反正您很想堵呢。”
“何况他今日在你那受了委屈,以他的脾气,能否哄好都是个问题。正好,我巴不得把心肝都剖给他,谁待他好,他还是知道的。”
“届时都用不着隔墙谈话了,来我怀里岂不简便?”
秦老投鼠忌器,压着火骂道:“无耻!”
“这都是向我岳丈金衡金大人学的。”
*
金卯一只手拎着铲子,一只手抱着骨灰盒子,红着眼爬上了鹤归山。
青山无人问津,荒径草深伤魂。
挽大厦于将倾的一代名相,死后就独栖在这座寥寥高山上。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1
三十功名在朝夕之间化作了青史上的一抹冷灰,黯然覆盖在那墓碑上,唯留“金琰”两字而已。
金卯远远望着那屹立在山中腰的坟墓,唤了一声:“父亲。”
“我把爹爹带来了。”
话落,他从荒径间跋涉而去。
他是逆旅人,此生总没个着落,找不到去处时,那冷冰冰的墓碑上刻的名字就是他的家。
他爹叫金琰,他娘叫萧褚,他去哪都不合适,在哪都像浮萍,唯有来到这座坟前,他才寻到归处。
金卯穿过草丛,目光一顿,看向那坟前的酒瓶和贡果。
酒瓶是汝窑出的,贡果是珍稀的西域葡萄,都是要花大价钱才能买到的东西。
金卯抱着盒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拎着铲子,开始刨坟。
花了半天功夫,他才挖出棺材,汗涔涔的把棺木打开,抿了抿嘴。
“爹爹被爷爷摔到地上了,你要哄哄他。”
金卯将骨灰送入棺中,尽力拼出个人样。
“太碎了,拼不好了。”
金卯抬袖擦擦眼眶,将散碎的骨灰一点点捧进棺中,接着又把璎珞项圈放在大约是脖子的地方。
那块刻着金琰名字的玉四分五裂,金卯闷声嘀咕一会儿,将玉放在萧褚的心口。
他把棺椁合上,掏出刻刀,在墓碑上刻上萧褚的名字。
“我走了。”
他双亲就在这里,走多远他都得回来。
金卯从山上下来时天开始下雨,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京城时已经成了个泥人。
他没回寓所,闷头来到东厂,小松子问道:“你去泥里打滚了?”
金卯没搭理他,整理好仪容,匆匆和厂役们出去捉拿小顺子。
“小顺子那丫的在北城,这次可别叫他跑了!”
金卯支棱着腿,他跑不快,没一会儿就掉队了。
大伙拎着刀剑,团成一个圈,把惊慌失措的小顺子围在中间。
金卯还在往这边赶,他有些害怕,怕小顺子出事。
小顺子咬着牙,和厂役们搏斗时,他肩膀上挨了一剑,拼着掉脑袋的风险撕开一个口子,游鱼似的向外逃去。
“快追!”
番子在后面狂追呼喝。
小顺子情急之下抓住落单的金卯,将刀横在他脖子上。
“都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