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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帝说自己“对得起苍生”时,往事便如烟云般呈在眼前。
血淋淋的。
红得像那块通体猩红的鸡心石。
他苍哑温吞的说道:“法师既是活佛转世,可还记得前生?”
“可知道那一统天下的夏武帝最终去向何方了?他的弱点是什么?”
“可知道每隔二十年就死灰复燃的大战,会让成千上万的战士倒在战场上,鲜血像涓涓细流一样汇聚在一颗石头里?”
“可知道那石头是福是祸?可知道里面禁锢着金家历代亡魂?”
“法师可还对这苍生心怀慈悲?能否送石中魂往生?”
“……”
活佛就是转世大法王。
只是那少年僧人太过年轻了些。
也不知道他是对前世没有印象,还是有所顾忌只能把有些事烂在肚子里。
总之他默着,没回答元和帝的种种提问。
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元和帝缓缓垂下头。
原本以为,来大昭寺叩见活佛就能找到对抗那个怪物的秘宝。
他满怀期待的来,结果这和尚像撵狗一样,让他回去。
罢了。
一个轮回念经的和尚,怎敢对抗夏武帝那等近乎逆天的妖孽?
元和帝说着,崔兰眼睁睁看着他脖子上忽然就多出几条颈纹。
同时,背像老人那样伛偻下去。
崔兰不可置信:“这是……”
元和帝沙哑道:“这是那位要来索朕的命了。”
他赌了一把,将那些不可言说的禁忌说给这转世活佛听。
那位前朝陛下一定在某处盯着他,所以他把话说出口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于是瞬间送走二十年寿命。
元和帝看着自己干枯的手哂笑一声。
“瞧,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讲真话就要受惩罚。”
元和帝慢吞吞的爬起来。
崔兰心惊肉跳的去扶了一把。
陛下站稳后,看向那年少的大法王。
良久,他向对方说道:“当年朕逼不得已杀了金氏满门,如今就只剩下两个孩子了。”
“朕那故人是个泼皮,若他知道朕连两个孩子都看不住,恐怕要把朕骂得狗血淋头。”
元和帝放低了姿态,向少年行了一个礼。
“朕想保住这两个孩子……不,一个就行,法师能否指点迷津?”
少年仍旧没发话。
元和帝等了许久,抖抖膝盖上的灰。
“朕想求一个自保的法子,法师不说话,朕想保住别人,法师也不说话,所以你们这些和尚真是该打,守着偌大的地狱,倒把好人都送进去,却偏要那妖魔鬼怪成佛。”
少年听他满嘴幽怨,终于开口说道:“心若有魔,此间便是地狱。”
元和帝咂了咂唇,向崔兰说道:“他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崔兰:“奴婢愚钝,请主子明示。”
元和帝面色寡淡的指着少年:“这小秃驴骂朕心怀鬼胎。”
崔兰顿了一下,向少年躬了躬身:“大法师明察秋毫。”
少年抬起双眸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朝寺里走去。
他走远了,声音传到这边,便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念经似的。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君王慢走——”1
元和帝把这些话揣在肚子里琢磨其深妙用意。
一直琢磨到王府。
陛下突然一睁眼,骂道:“秃驴!胆敢咒朕死!”
但陛下没去大昭寺算账。
他静坐着,垂垂老矣。
左顾右盼。
“老九人呢?他又把金卯带去哪里显摆了?”
长史上前来,跪下回道:“陛下,王爷带金公公去托铎了。”
元和帝哦了一声:“他不杀托铎人了?”
长史一五一十道:“前些日子托铎的长老来求情,约莫是金公公不忍心看到那几千人丧命,便叫王爷改了主意。
这些天托铎归降了,周先生在托铎安民,局势大好,王爷今早便带着金公公去托铎了。”
元和帝骂道:“他老子在太阳底下跪了一天,他倒好,带着小太监去玩也不说一声!”
崔兰淡定的看着陛下撒气。
元和帝撒够了,问道:“有温玉的消息了么?”
长史回道:“尚无,当时小子们下手没轻没重,温统领恐怕——”
元和帝淡淡道:“你打一辈子杂的问题就在这里了,总把问题想岔。朕叫人把他扔在乱葬岗时好几双眼睛都在暗处盯着,他就是死了也该有堆白骨留在那,他不见了就是被带走了。”
当时盯梢的人都被打晕了,醒来后现场哪里还有温玉?
长史只知道陛下把温玉丢去乱葬岗是想借他引出金爽,却没听枭卫们说起有人盯梢这事。
不过这不打紧。
要紧的是如今金爽都当上储君了,温玉还没现身……不会是去哪里当野人了吧?
温玉是萧褚亲自培养的好苗子,被自己随便弄丢了倒叫人怪不是滋味的,元和帝捏捏眉心,问道:“赵虎那边不是盯着金爽么?他怎么说的?”
长史:“赵公公说金公子最近忙着派兵打北狄,没听他提起温统领的行踪。”
“什么?!”元和帝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金爽要打北狄?为何现在才说?!”
长史汗涔涔道:“属下刚刚才接到消息,北狄单于给大雍下战书,金公子应战了,正悄悄筹备人马往北边去,估计信使刚到北狄,咱们的人马就杀进龙城了……”
那就是打游击战了。
元和帝眼前一黑。
这狗崽子胆子是真大,竟想和乌黎打游击!
他娘的!
元和帝拍案而起:“备马回京!”
崔兰沉吟道:“主子来一趟不容易,就这般回去了,岂不可惜?”
元和帝脸色沉重:“那秃驴帮不了朕,朕的时间不多了,若死在这里,金爽威信不足,朝中必得大乱!”
……
当天晚上,贺寅就收到元和帝离开天宁的消息了。
这个被赶来樊川的弃子低笑一声:“所以父皇怕金爽撑不起场子,赶着回去给他撑腰么?”
“是。”
“这倒让孤着实羡慕,但凡孤长得像金相,这条路都不会太难走,对么?嗯?”
毕竟那是元和帝的左膀右臂,后来他发疯杀了人家,心里亏欠着,自然想在其他人身上补偿回来。
王府的暗卫半跪在屏风外听殿下发牢骚。
他能夜视,透过屏风上的小半块镂花缝隙,不小心就瞄到少年搭在床边的赤裸手臂。
怎么只有王爷一个人睡着?
金公公去哪了?
少年忽然抬起手,将双手扣在什么东西上……
是腰?
还是……
昏暗的王帐里有股淡淡的麝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