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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夕玦扫了一眼房门,冷笑道:“带了那么多姑娘进房,不到天明,他定然不会出来。”
“是吗?”诸葛一方微微勾起唇角,“那我就赌,不出半个时辰,他必出此门。”
“这也太快了吧。”风以烈惊愕道,“我大师伯岂能如此不济?”
“……嗯,或许是年纪大了?”东方白小小声猜测,让风以烈一把薅了回去:“去去去,大人说话,哪有你一个小孩子插嘴的份!”
顾夕玦看了诸葛一方一眼:“那我赢定了,柯绍那样的色中饿鬼,哪怕他有心无力,有美人在怀,他赖也要赖一晚上!”
他语气极为鄙薄,彻底将柯绍描绘成了一个不堪的形象。诸葛一方却道:“他本性不是这样的。”
这话声音极低,顾夕玦毫无反应,东方白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来了。
从太师伯方才与姑娘们的对话,便可以窥见其文学素养不低,他的修为亦比诸葛前辈高出许多。
似这样的文武全才,当志存高远,经世济民,怎会沦落到流连酒色、不问世事的地步?
东方白不禁问道:“那,太师伯以前是怎样的?”
“柯尔扬年少成名,乃天之骄子,难免有些傲气,也有些风流,但决谈不上下流——这么说吧,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时人都觉得,这句诗就像是为他写的一般。”
诸葛一方侃侃而道。
尔扬乃是柯绍的字。当着柯绍的面,他俩十分的不对盘,可现下对方并不在场,诸葛一方倒是说了不少好话。仿佛他情场失意,输给这样的对手也并不冤枉。
“可太师伯并不使剑。”东方白迷惑道。
诸葛一方道:“他那时身负消愁剑,与断水剑乃是一双驰名天下的对剑。传说两忘峰开山鼻祖李不言得道飞升前,遍斩妄念,将最后两种妄念炼化成了这对神剑。
”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顾名思义,就是这两种妄念吧。东方白暗忖。
又听得诸葛一方道:“此剑一直是两忘峰掌门的御用佩剑之一,后来一路传至孤灯道人手中。”
“孤灯道人?”此人东方白也是知道的,乃是无极门的开派宗师。
他原本是两忘峰的某一任门主,因故退位,将掌门之位让给了自己的师弟。历经三九二十七年闭关,忽然顿悟,又出山开创了无极门。是以无极门人时常谦称自己是两忘峰旁支。
“是他。”诸葛一方道,“正是因为孤灯道人开创了无极门,断水消愁二剑便又在你门派中薪火相传。最后,由上一任掌门诸葛玄镜传给了柯绍。
“柯绍自己使消愁剑,而将断水剑赠予他的友人。再后来,天罚之战中,断水剑随主人一并而逝,也许是怕睹物思人,便再也不见柯绍佩带消愁剑了。”
东方白敏锐地察觉出事情的关键:“这断水剑由何人所使?”
诸葛一方吐出了两个字:“莫渡。”
“怎么是他?”众少年顿时面面相觑。
莫渡是何许人也?仙门叛逆,人间君王。
在他死后五十年,关于他的种种非议便没有断过,仙界恨他,也畏惧他,他们无法掩盖他的功勋,便不遗余力地朝他身上泼脏水。
风以烈更是诧异,莫渡这个人物是如此的出名,可他竟从未听过大师伯谈论过此人。
诸葛一方显然也不愿深谈,草草道:“莫渡死时,柯绍深陷烂柯幻境,历时五年方才得出,是以救援不及。等他赶到时,莫渡的坟头草都长得老高了——哦,这人死得挺惨的,身魂俱灭,并无尸体,坟头乃是个衣冠冢。
“柯绍在冢前久久而立,竟一夜白头。他谁也不见,仓皇而走,此后便不知所踪。
“整整四十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他在人间卖酒。我闻讯赶过去,他一点也没有老去,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行径变得放荡不羁,以‘心懒道人’自居。”
诸葛一方说完,语重心长地叮咛道:“以后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莫渡,切记切记。”
东方白与风以烈点头如捣蒜,深以为然。倒是顾夕玦,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柯绍果然神清气爽地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串灰溜溜的姑娘们。
那花魁道:“官人棋艺超绝,小女子不及也。”
原来柯绍并没有与姑娘们翻云覆雨,只是和她们下棋。五个姑娘们围柯绍而坐,面前各摆了一局楸枰,柯绍却不看棋盘,居然是下盲棋!
“天元。”
“东南角星。”……
柯绍并不让先,但五局棋,居然各个开的不同。
他微闭着眼睛斜倚在绣床上,看似漫不经心,却先后胜了四场。唯有那花魁支撑的久些,不足半个时辰,到底还是投子认负了。
花魁明显沉浸在惊艳之中,继续称赞着:“天元一着,神乎其技,小女子佩服佩服。”
柯绍却并不故弄玄虚:“这就跟象棋里的铁滑车一个意思,都是旁门左道。围棋,没什么难的,就记住一句话,金角银边草肚皮,而象棋,也是一句话,当头炮马来照,其他都是嘚瑟。”
东方白却在心中暗想:您这逼装的,我给满分。
经此一遭,姑娘们必然芳心暗许,可太师伯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果然是个中高手。
顾夕玦方才听诸葛一方讲柯绍的往事,对他倒没那么轻视了,但终究有些意难平。此刻见他又在胡乱撩拨别人,十分不爽地冲他挑起眉毛:
“柯前辈,您不爱我祖母,亦不爱这些美人,依我看,您怕是暗恋那莫渡吧?为他要死要活,不死不活的,堂堂垂拱真人,成了现下这副模样。”
柯绍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那眼神凉嗖嗖的,无端叫人觉得背后一寒。
“你小时候我嫌忒麻烦,没怎么管教过你,让你养成了这副目无尊长的德行。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今日我老人家就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语毕,他迅速成诀,真气如潮水般涌向顾夕玦,教他避无可避。
“木系·三木加身!”
三木者,古之刑具也。这乃是一道罕见的上古阵法,在那个时期被用来审讯犯人,套取口供,自然没有什么人道主义可言。
在此阵所构成的幻境中,犯人的灵魂会历经种种酷刑,受尽折磨。
不过为了避免犯人还没交待完,就死翘翘了,此阵法只会造成精神痛苦,肉体却毫发无损。
此阵原本需要三人成阵,但经过改良后,修为高深者亦可以独自使出,只是效果要打一点折扣。
顾夕玦仿佛瞬间石化,如雕塑般纹丝不动,但眼神中却流露出极度的痛苦。
“这,有些太过了吧,”诸葛一方同情地说,“他还是个孩子啊。”
“反正又不会造成实质伤害,在痛苦中历练一番,又有什么不好。”柯绍冷笑道,“精神锻炼得强大了,修为还能提升得更快呢。”
风以烈毕竟与顾夕玦从小一起长大,哪里忍心见他如此受苦。
他知道柯绍的脾气,只有转而哀求诸葛一方道:“诸葛叔叔,您劝劝我大师伯吧,老顾他也太惨了。经过此事,我怕他愈发记恨我大师伯啊!”
诸葛一方于是又劝道:“柯兄,锻炼精神也要讲究个方法,照你这么说,直接让顾小子捅自己三刀岂不更好。”
话音刚落,一黑衣人便破门而入,她骨瘦如柴,兜帽遮脸,正是那日引东方白入竹林的柳月歌!
可她却理都不理风以烈师徒,一心扑在顾夕玦身上,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柳月歌见他如此异常,联想到自己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对话,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她持一截柳条,直指柯绍道:“你把他怎么了?”
柯绍戏谑道:“也没什么,就是让他在幻境里受受刑而已。”
他换了一种假惺惺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这孩子戾气太重,我这个做长辈的,该磨一磨他的性子,省得步入江湖要吃大亏。”
诸葛一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当年怎么不见诸葛先门主替你磨一磨性子。”
柳月歌见有人帮腔,胆子也大了一些,继续争辩道:“他不过是调侃几句,在这种地方,说些调笑的话又怎么了?你一个长辈,为老不尊,带后生来逛窑子,还讲究起长幼礼法来了。”
柯绍并不接她的茬,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在秒杀幽篁后,他释放了几十个被这竹妖拘禁的魂魄,其中便有柳月歌。
魂魄归体,仍保有当时的记忆,是以柳月歌亦心知肚明。
她知道这白发修士的实力,远高于幽篁,联想到风以烈也是无极门人,而方才这方脸汉子所说的“诸葛门主”,难不成是当年威震天下的诸葛玄镜?
那这个白发修士,说不定是……
“您是无极门现任门主重明真人吗?”她怯怯地问道。
柯绍毫不羞愧地一口认下:“既知是本座,你还要替这小子出头吗?”
柳月歌愣了一愣。
初霁城之战后,重明便被公认为当世第一。如今一个甲子过去,世人虽然都快忘了当年之事,但是销声匿迹许久的天下第一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兹事体大,甚至于柳月歌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不转了。
柯绍见她眼神里流露出迷茫,心中一笑,便乘胜追击:“再说了,刚刚在竹林里,本座放你余魂回归,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这旧债还没偿清呢,又准备在这觍着脸借新债了?”
说到竹林,柳月歌几乎凝滞的思绪似乎又被激活了。
她想起了自己和幽篁的交易,除了像一般人一样,选择将一部分灵魂交给幽篁,以此来保留性命,她还提出了一个“过分”的条件,便是让幽篁不许加害顾夕玦。
可她没想到的是,幽篁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事后回想,也许是它信不过曾慧通,急需一个人为自己引来无极门人。
现在的情形,与那时何其相似?只是对手更强了而已。
她突然小声问道:“他会死吗?”
柯绍遗憾地说:“那就要看他能挺多久了。至少,我不会比那幽篁更菜吧,你说是也不是?”
柳月歌眼中泪光浮动,终于,她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您放过他,我便将这条命还给您!”
她说得毅然决然,一旁的诸葛一方终于看不下去了:“姓柯的,你差不多得了,别再戏弄人家女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