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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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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元骁察觉了阿殷的目光,回身一瞧,便也看到了定王。他虽存了趁着巡逻的时机月下跟美人搭讪的心思,却也不敢在定王跟前放肆,当即斜退半步,抱剑拱手,口称定王殿下。

    定王走得很快,瞥了阿殷一眼,没做声,随即在高元骁跟前顿住脚步,“四野平旷,加紧巡逻。”

    “末将今夜点了八人,四人在外,两人在内,末将带人在上面盯着,请殿下放心。”

    定王“嗯”了声,便又看向阿殷。

    阿殷本想着再见到定王时将他今日那瓷瓶归还过去,然而方才出来得太仓促并没有带,遂按下了心思,落落大方的朝定王施礼,旋即告退,往自己客房里走。

    高元骁的目光在她背上黏了两步,碍着定王在场,却未多言。

    定王也往回瞧了一眼,继而斜睨着高元骁,没有说话。他素来有杀神的名号,早年率兵抵抗东襄的侵袭,立下不小的功劳,在京城时也爱冷肃着脸不与人亲近,加之身份尊贵,天然便带几分威仪。

    如此默不作声的看着高元骁,竟叫高元骁平白觉得脊背发寒,愈发恭敬行礼。

    心里又是纳罕,他这一路值夜勤恳谨慎,并无大错,怎的定王眼神格外冰寒?

    定王站了会儿,见高元骁犹自茫然,道:“既是在巡逻,就不能分心。”

    高元骁有些尴尬,应道:“末将遵命。”

    次日离了飞龙谷,倒是个晴好的天气,阿殷趁着出发前找机会将瓷瓶归还给定王道谢,定王也没多说,瞧见阿殷身后只带着如意时,倒是将她留意了片刻。

    出了这起伏叠嶂的山脉,渐渐又变得宽敞,进了鄯州地界。

    如今正是四月初夏,出了崇山峻岭,这一带有大河流过,途中多有小镇村落。官道旁纵横的桑陌里尽是青嫩绿意,蜿蜒的河流边有片片花海,就着如黛远山,景色宜人。

    晌午时在一处酒家用饭,不远处开阔的河边正有姑娘郎君们结伴踏青。隔了一道曲水,水这边是风华正茂的男子席地而坐,吟诗或者笑闹,那边则是衣裳鲜艳的姑娘们临水湔裙,斗草摘花。

    这时节春风正好,酒家四面的窗户洞开,远山近水尽收眼底。

    陶靖带着阿殷一桌,就着窗边风光,心神颇畅。

    阿殷自然也是如此,饭后慢慢的喝汤,叹道:“诗上说美人笑隔盈盈水,放在近处看也没什么,这样放在郊野里,倒是别样景致了。从前在京城,一眼望进姑娘堆里,先看到绫罗绸缎,金钗玉簪,明里暗里比的是妆容打扮,家世派头,这儿倒是不同。”

    她自幼就得陶靖偏疼,说话时也自在些,兴之所至,感叹随心而发。

    陶靖这些年极少有真心实意的笑容,在京城那座府邸中,即使是笑,他的眉目依旧收敛。这会儿他眉心舒展,神采焕然,跟着叹道:“确实。士女出游,原该如此。”

    “父亲今日心绪不错,”阿殷歪着头看他,也觉得愉快,“在京城里很少见父亲这样。”

    陶靖没有否认,突然问阿殷,“记得你名字出处吗?”

    “士与女,方秉兰兮。士与女,殷其盈兮。娘亲临终时起的,正好分给我和哥哥。”

    《诗经》里那么多朗朗上口的诗歌,人人都从关关雎鸠念起,阿殷最先记住的却是这首《溱与洧》。诗里说三月上巳节的时候,年轻的男女们在水边游春,熙攘热闹的人群里有人相识戏谑,结伴赏景,互赠芍药。

    阿殷甚至还记得那时候父亲教她读这首诗的样子,她忆之莞尔。

    陶靖瞧着外头景致,缓声道:“我跟她初见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踏青中。”

    所以父亲这是触景生情了。

    阿殷没见过亲生母亲,然而母女相貌承袭,且冯卿又是当年太子太傅捧在掌心当明珠呵护的幼女,娇养的容貌加上诗书凝出的气度,想来当年的也是极美的。从备受宠爱的太子太傅幼女,陡然成为受诚太子谋反案牵连的流放女眷,当时的她被人救下后辗转到了南郡,会是怎样的心境?

    走过阴霾,年轻的男女在春日盛景里相遇,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美好。

    如果不是临阳郡主蛮横的介入,此时她们一家四口,又会在哪里踏青游春?

    阿殷虽已在前世知道了母亲的身世,此时却还是没听人说起过的,万般思绪收敛于心,只是叹道:“有机会我想去南郡看看她。父亲这样记挂,她那时候必定很美。”

    “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原本就无人能及。”陶靖适时的收敛情绪,瞧着定王那边像是要动身了,便将桌上的短刀递给女儿,“临近西洲便会有匪类出没,途中不知会有什么变故,记得刀不离身。”

    阿殷当即应了。

    出了鄯州边界进了西洲,景物倒是如旧,气氛却变了不少。

    四十人的队伍在此处更见严整,晚间宿在驿站,巡逻的人也添了好几个,先前是陶靖、常荀和高元骁轮换着值夜,如今换成了两人值夜,悄无声息的便添了紧张氛围。

    这一晚在驿站住下,此处离西洲的州府凤翔城还有两百里之遥,沿途虽然屋舍俨然,却也依稀可见三年大旱后废弃的农舍田地。

    阿殷睡至夜半,迷迷糊糊的开始做梦,前世今生的事情掺杂,混乱无序。

    梦里不知为何又出现了高元骁,他还是穿着那身带血的重甲,手中执刀,朦朦胧胧的进了禁闭阿殷的那间屋子。他开口叫了一声“陶殷”,手中的刀举起来,却不是冲着捆绑阿殷的绳索,而是朝她面门落下。

    腾的一下,阿殷自梦中惊醒,呼吸急促的坐起身来。

    夜很安静,胸腔里噗通噗通直跳,阿殷习惯了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喘了口气后倒也没有多想,觉着口渴,便自己起来倒茶喝。

    驿站里毕竟比不得京城富贵精细,茶水这会儿已经温了,倒是刚好入腹。

    阿殷喝了两杯,听见远处隐隐有呼喝之声,快步过去推开窗户,就见隔了三四里的距离,远处火把在夜色中明明暗暗,那放肆嚣张的呼喝声却借着夜风清晰入耳。

    山匪?

    定王殿下剿匪的队伍就在驿站,却有山匪胆敢在近处劫掠百姓?

    驿站里立时有了动静,常荀带了十名侍卫,已然骑马冲了出去。阿殷迅速穿好衣裳,到了驿站大堂,就见定王端坐在椅中,陶靖和高元骁分立在定王左右,那驿官满面焦灼的跪在他的跟前,却是大气都不敢多出。

    阿殷不能贸然打搅,便在暗处站了会儿,不过片刻,便有侍卫飞马来报,“殿下,是附近林子山的土匪,有二十来个人,全都被围住了。”

    “全部生擒。”定王眼皮都没抬,“这林子山是什么地方?”

    “林子山据此二十里地,里头约有五六十个土匪,”那驿官战战兢兢的,“从前他们也没敢如此猖獗,不过聚啸山林,偶尔抢个路过的客商,所以官府也没顾得上他们。不知今晚怎么会突然这样放肆,竟敢,竟敢……”

    上赶着到剿匪的大都督跟前放肆,还能为何?定王冷笑。

    “点十五侍卫,带上绳索,捉土匪引路,同本王去趟林子山。”定王看向陶靖,“陶将军留下,守在驿站。”

    深夜去二十里外的山头剿匪?旁边的高元骁犹豫了下,“殿下,这些土匪固然不足为惧,咱们却是初来乍到不知地形,且今晚天气阴沉,不如明日天晓再派几个侍卫过去?”

    “就是今晚!”定王已然抄了随身的宝剑,“走!”

    高元骁不敢抗命,只好出去点兵士随行。

    这头阿殷看得蠢蠢欲动。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三年后临阳郡主和代王、寿安公主串通谋逆篡位,这种事情自然早有预谋,阿殷剩下的时间并不多,若是坐着等定王慢慢发现她的本事,再慢慢赏识信重,愿意保她父女,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机会都是争取来的,不会平白无故砸到她头上。

    阿殷定了定神,自暗处走出,“殿下,土匪猖獗欺压百姓,我愿随殿下前往,荡平匪寇。”

    定王回首,看到了身着劲装怀抱弯刀的少女,身姿修长,态度坚定。

    她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从马球场上的英姿,到那日飞龙谷里救下崔如松时的迅捷,身手出众,反应机敏,未必比这些侍卫差到哪里去。

    定王倒也没存男强女弱的成见,瞧着阿殷自告奋勇,便道:“走。”

    十数骑健马飞驰而出,不过片刻就到了那土匪劫掠的村庄。此次随定王出来的侍卫都身手不弱,这么片刻的功夫,便将大半土匪生擒,剩下的几个虽负隅顽抗,却也是瓮中之鳖。定王目光一扫,辨出其中领头之人,随即吩咐,“冯远道,押他带路。”

    冯远道是他府上的司马,身手十分利落,纵马掠过那头领身边,伸臂便将他捞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