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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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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元骁今日喝了不少,铜色的脸上已经现出醉意,目光灼灼。

    阿殷与他目光一触,便忙挪开,心里竟自突突而跳——高元骁的眼神有点熟悉,那还是前世琼枝将她捆入高相府的时候,她从昏迷中睁开眼,就见高元骁这般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薄醉后的眼神里满是侵占的意味。若非她当时疾言厉色的喝止,还不知道高元骁会做什么。

    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阿殷别开目光斟茶喝下,吃了块软糯的糕点,却还是觉得如芒在背。

    今晚的宴席是定王为了震慑姜玳而设,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阿殷自然不敢与因这点小事闹出动静。阿殷尽力忽视那不时瞟来的目光,宴席将尽尾声时,趁着高元骁被侍卫们围着灌酒,起身去外头透气。

    夏夜薄凉,隔水乐曲浑厚深沉,随风入耳,仿佛将人带到广袤的狼烟沙场。

    阿殷随手撕一片芭蕉叶,折而为扇,驱走脸上因酒而生的热气。

    这座都督府她早已熟悉,沿水走了片刻拐入凉亭,忽觉背后有人,她警觉回首,就见高元骁不知是何时尾随而来,就在她身后十几步处。他显然已经被侍卫们敬了不少酒,虽则身形依旧稳当,眼神却不像平常灵便。

    “陶殷——”见阿殷回首,高元骁开口了。

    “高司马。”阿殷后退半步,恭敬持礼。

    “陶殷,我有话同你说。”高元骁打量着她,大步朝她走过来。他的目光黏在阿殷身上,并无收敛,因为个头比阿殷高,身材也更魁梧,走近时几乎将阿殷笼罩在影子里。

    酒气扑面而来,他是府中司马,阿殷不能退缩,只抱拳道:“高司马有何吩咐?”

    “我……”高元骁开口,却不知道如何表述才更合适。他在右卫军担任统领之职,辖制底下的侍卫们,多是靠威压,言辞上不太擅长。此时对着时刻惦记的美人,前世今生积攒着的言辞纷乱涌入脑海,有愧疚有爱慕,更叫他不知从何说起,心绪翻滚之下,忍不住去抓阿殷的手臂,道出最直接的念头,“我想娶你!”

    脱口而出的话语太过唐突大胆,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阿殷更是骇然。

    他的指尖还未沾到,阿殷便灵活的翻腕,自他手下滑出,随即后退半步——

    “高司马慎言!”

    高元骁既已放肆了,索性一鼓作气,“从第一回看到你,我就记在了心上。陶殷,你跟京城里所有的姑娘都不同,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见阿殷逃开,多年习惯使然,下意识的再度伸手去扣。

    阿殷却未留意他说什么,只不喜他借酒行事,身如游鱼,肩膀微缩,再次逃开——

    “高司马若无别的吩咐,卑职告退!”

    礼仪已尽,阿殷后退得极快,声音落下时,人已远了两步。

    连番被阿殷躲避,高元骁酒后本就莽撞,瞧着美人含怒,登时起了制服的心思,当即疾步赶上,“陶殷你听我说完。”他身高腿长,腾身而起拦住阿殷退路,继续去捉她手臂,话也说得颠三倒四,“这回来西洲,我不知道你是否跟我一样,为了追随定王殿下。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都——”见阿殷险些逃脱,也顾不得说话了,忙又出手拦她。

    若论身手,阿殷并不如高元骁。

    高元骁既然能在右卫军担任统领,功夫自然出类拔萃,加之年轻气盛,经验老道,往那儿一站便是堵铁墙。阿殷是个姑娘,气力不及男儿,却胜在灵活轻盈,反应机敏,岂是高元骁轻易能捉住的。

    一个要捉,一个要躲,高元骁不肯放她走,紧紧纠缠,阿殷也被惹得恼了。

    高元骁是司马又怎么了?她恭敬持礼,他却步步紧逼的纠缠,算是怎么回事,仗着身份欺压她一个女侍卫?他如此蛮横唐突做派,叫阿殷骤然想起前世被困在高府的事,心中愈发恼恨,拳头紧握,没忍住飞腿反击过去。

    两个人便在水边的树影下打了起来。

    这场架打得悄无声息,动静并没被席上宾客发觉,只是被侍卫瞧见,悄悄报给了定王。

    席上已是尾声,定王岿然不动,只向常荀示意。

    常荀今日留了分寸,此时也不过四分醉而已,摇摇晃晃的出了客厅,循着侍卫所指过去,就见水边树影深浓,两人拳来脚往,打得正酣。高元骁的身手疾劲,出招稍微莽撞,不似平常章法井然,阿殷倒是清醒的,只不知为何丢了平常的机灵,反倒跟高元骁争锋相对,半步不让,那身形如脱兔灵动,竟有倒逼之势。

    两人衣袂翻飞,除了扰动树枝外,并没半点声息。

    “有意思。”常荀在假山边瞧了片刻,听见厅中已经有了辞行之声,当即飞步上前,将两人隔开,低声斥道:“殿下设宴待客,胡闹什么!”

    他是定王最倚重的副手,也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这一声低斥当即叫高元骁住手。

    远处同定王含糊辞行的声音此起彼伏,高元骁和阿殷昏了头脑打架,此时却也不敢叫人发觉,丢了定王的脸面,于是各自噤声。

    高元骁若有悔意,阿殷却偏头负气。

    常荀也不则声,只冷然看着高元骁,目光扫过阿殷时,亦含着责备。

    树下一时安静,等宾客散尽,定王叫陶靖在厅中稍候,便带人赶过来。

    阿殷留意那边动静,见父亲没有跟过来时,稍稍松了口气,只看向定王。

    他今日也喝了不少,走路不像平常那样无声无息。显然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情,他沉着脸走过来,往两人跟前一站,目光便重重压向高元骁,“高元骁,怎么回事!”

    “殿下恕罪。”高元骁含醉抱拳,声音有些含糊,“是末将喝醉昏了头,看到陶侍卫……”他的声音未完,便被阿殷打断。她屈膝半跪在地,仰头望着定王,声音清晰,“卑职方才失了分寸,搅扰殿下,请殿下降罪!”

    “陶殷。”高元骁诧异,侧头想要解释,阿殷再次打断了他——

    “卑职向高司马请教功夫,却忘了殿下正在设宴待客,是卑职考虑不周,请殿下降罪。”

    高元骁解释的话语被彻底堵住了,旋即便是深深的诧异。

    他刚才分明察觉到了阿殷的恼怒,此时她却将责任一力往身上揽,将两人的打斗说成是请教功夫……瞧见阿殷那笔直的腰背时,因定王的到来而稍微清醒的高元骁猛然明白了她的打算——如果任他解释,说是他对陶侍卫无礼才打起来,那么即便定王会将罪责全都算在他头上,旁人又会作何感想?

    喝醉酒的男子在僻静处对妙龄美人无礼,还能是什么?

    娇养闺中的千金千里迢迢来都督府中做侍卫,她有抱负,有骨气,默默承受了做侍卫的苦累,却怎能承受旁人无端的言语议论?

    他方才一时冲动,都做了些什么!

    夜风吹过,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高元骁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是混账透顶。冲动尽数化作懊悔,他重重跪在地上,抱拳道:“末将身为都督府司马,不止未能为殿下分忧,招待宾客,却在此处比试武功,惊扰宴席,是末将失职,请殿下降罪。”他甚至连阿殷都不敢多看一眼,“陶侍卫是因末将挑衅,才出手反击,望殿下明察。”

    定王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没有则声。

    只是比试武功?

    方才两人如何打斗,他并未瞧见,然而席上稍稍留意,就能发现高元骁黏在阿殷身上的目光。血气方刚的男子将目光黏在十五岁的妙龄美人身上,高元骁打得还能是什么心思?乃至于现在,高元骁虽则能沉住气,阿殷的脸上的不忿却没法隐藏——

    她自始至终只仰头或垂目,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分给高元骁。

    这比试功夫的背后藏着什么,定王几乎能立时猜出来。

    阿殷是他的侍卫,高元骁纵然是长官,又岂能轻易低看?况这都督府中规矩严明,高元骁恃宠而骄,目中无人,绝不能纵容!定王的目光如重刀砍在高元骁身上,微微躬身时,威压迫人,“既然自知失职,当如何处置?”

    “末将但凭殿下处置!”

    “玩忽职守,搅扰大事,“定王转身欲走,冷声吩咐,“二十军棍,明日领罚。”走了两步才想起还有个涉事的阿殷,若不惩罚,难免失于偏颇,叫人议论,便道:“陶殷违纪,罚俸半月。”

    阿殷没有异议,等定王离开,便直起身来抬步欲走。

    高元骁心中百味陈杂,惭愧的声音愈发低沉,“陶殷——”

    “高司马!”阿殷转身,低头看着他,脸上是少见的冰寒,态度中却分明藏着傲气,“既然你惯于用武,就等你清醒时能打过我再说,以身手论高低,公平公正。否则,就请你闭嘴!”

    阿殷渐渐远去了,高元骁却还直挺挺跪在那里。

    少女的话像是一记巴掌裹在脸上,将藏在心底的幻想击得粉碎。他并非打不过她,皇宫右卫军的统领岂是平庸之辈,真个硬碰硬打起来,目下的阿殷绝非他的敌手。然而——他的苦练武功是为守卫皇宫、报效朝堂,却不是为强迫一位姑娘。更何况他这次的初衷,只是想跟她剖白深藏于心的事情……

    方才他沉醉之下,到底做了什么!

    都督府里渐渐安静,高元骁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前尘往事飞速掠过心头,他记得她当时挣脱绳索束缚后对他的嫌恶,亦牢记今夜她话语中的轻慢。他似乎总在选择她厌恶的方式去接近,鲁莽又冲动,连从前的心结都未解开,便又添一层寒冰。

    次日清晨,高元骁领了二十军棍,强忍疼痛回到住处,就见陶靖不知何时进了他屋中。

    他似乎已站了一夜,石刻的雕塑般立在那里,脸色阴沉。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材魁梧,如渊渟岳峙,看到高元骁的那一瞬,眼中便腾起恼怒。

    高元骁才阖上屋门,陶靖便踏步上前,二话不说,抡开拳头便砸向高元骁。

    都督府中一切如常,定王和常荀更加忙碌,阿殷便尽职尽责的跟随在后,随时待命。

    定王前次安排侍卫们兵分两路探查匪窝动静,显然成效很好,加上冯远道和高元骁深入铜瓦山的匪寨之中,更是拿到了许多新的情报。常荀这些天奔驰在虎关和凤翔之间,就连冯远道都受命奔忙,在府中几乎不见踪影。

    只有高元骁似乎变了些,闲时总爱独坐沉思,做事却又愈发勤恳。

    都督府司马挨了军棍的事情并没有瞒过姜玳,这些天高元骁收到了不少请柬,或者邀请他去赏月游山,或是往酒楼品菜叙话,一天都没消停过——然而除了这些请柬外,姜玳似乎突然安分了,即便被定王处置了两个副手,也不曾多说半个字。

    而高元骁看过之后只随手丢在一旁,仿佛从未见过。

    某日,定王得知此事,便命高元骁应邀赴宴,高元骁欣然前往。

    阿殷这头跟高元骁除了避不开的公事外,不曾多说半个字,高元骁有所收敛,她便乐得清静。她每日跟着定王办事,自然能听到不少消息,从蛛丝马迹中猜测如今的进展,回家后同陶靖请教,两下里核对,倒是慢慢练出了揣摩推测的本事。

    从前父女俩相处的时间不多,而今正好都在,每日晚饭后父女俩比试身手,偶尔冯远道过来指点,叫阿殷身手也长进不少。

    如此一晃,便到了中秋。

    都督府中日益紧张起来,铜瓦山和南笼沟是难啃的骨头,定王布置安排了两个月,快到收网的时候,自是更加谨慎,务求周密。

    这日阿殷跟随定王前往虎关,都尉夏青看见,忙殷勤迎了进去。

    是夜在虎关歇了一宿,定王同夏青连夜议事,阿殷在外面守着无事,便听夏铮讲关于南郡的故事。次日清晨辞别,夏青却将一道火漆封住的信递给她,叫她回去交给陶靖。

    阿殷欣然应命,跟随定王出了军营,同行的夏柯被派往城中去传口讯,剩下两人缓缓前行,等夏柯传讯后赶来。

    中秋之后天气渐凉,却比酷热沉闷的夏日更见爽朗。秋阳已在半空高悬,天地间被秋风扫得明净开阔,远处山上已有树叶渐渐转黄,层层叠叠的与绿树交织。偶尔有树梢鸟雀扑棱棱的飞离,踩下半黄的落叶打着旋懒懒的落下来。

    定王走得慢,阿殷便隔了半匹马跟随在后,催马缓行。

    郊野里风光疏阔,阿殷偷偷阖眼,任阳光肆意洒在脸上。秋日的侍卫衣衫换成了青金色,阿殷却罩了件象牙色的披风,迤逦拖在马背上。深蓝的绸带在胸前系成蝴蝶,她将头发全都束在乌帽之中,只留了素净美丽的一张脸在外面——

    没有钗簪耳环,不饰螺黛朱丹,如画眉目在青衣乌帽的映衬之下愈见韵致,那双平常灵动的杏眼微阖,浓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分明。

    定王稍稍侧目,便见少女在秋景中纵马怡然缓行,腰背挺直,精神奕奕。修长的腿屈出弧度,柔软的披风随风拂动,天然图画。

    而她的容色,即便毫无妆扮的搁在秋日明艳阳光下,也不见半点瑕疵。

    定王的目光停留了片刻,恍然回神时,发现她眼睫微动,像是要睁眼了。

    “来到西洲已有半年——”定王当即正了神色,侧头觑着阿殷,“长进如何。”

    阿殷从惬意中回过神,听见他问话,忙在马上坐得更直,唇角一翘,竟是半点都不谦虚——

    “跟在殿下身边,自然大有长进。卑职的身手自不必说,跟人交手后才懂得应变的重要,也才知学以致用,多练多琢磨,上回常司马试我的功夫,也赞我进步不少。再则跟着殿下去过狼胥山,也去过铜瓦山,长了许多见识,这两月谋划布局,更是从前在京城中根本想不到的。”她冲定王抱拳,真心实意,“卑职能得此机会历练,深感殿下之恩。”

    “你能长进,便不算我都督府委屈人才。”定王回首,毫不掩饰的打量她。

    阿殷不知他这打量的意图,又不能躲避,跟定王对视了两息,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他的风采一向令人折服,颀长高健的身材和俊朗英挺的容貌衬以皇家养出的贵气,沉着脸时威仪迫人,叫人心生敬畏,像如今稍有温和之色,便觉如春阳朗照,万物生辉。这般风采,莫说限于京城,就是翻遍了整个大魏,也找不出第二个。

    阿殷也是个俗人,这般容貌风姿摆在跟前,两相对视间,心里竟自砰砰跳了起来。

    定王收回目光,徐徐道:“还在跟高元骁置气?”

    阿殷一怔,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旋即回答,“卑职不敢。”

    片刻后没见定王出声,阿殷怕他误会,便解释道:“卑职当初仰慕殿下威名,请求冯典军代为引荐,入都督府中做侍卫时,便暗下决心,定要做出些名堂,方不坠我父亲名声。上回的事情固然不愉快,卑职却也不会因此影响了正事。卑职承蒙殿下栽培,又怎会意气用事。”

    定王颔首。

    如此甚好,否则铜瓦山之战在即,若将旧日小怨凌驾在公务之上,难免耽误正事。她根底子好,又有志气,这回着实是锻炼的良机,不容出差池。他原本以为——

    “我原本担心你会因私误公,”定王回首,看向阿殷,“毕竟此次会由高元骁带人攻上后山。”而阿殷当日曾在铜瓦山下豪气的说,会带头冲上后山悬崖,攻入匪寨,取下周纲的人头。

    时隔两月,他竟然还记得她当时挥鞭豪言,笑容明朗的模样。

    阿殷闻言而笑,“殿下多虑了。那晚的事只是意外,卑职早已抛在脑后,只想做个出色的侍卫。”

    “只想做侍卫?”

    “嗯!”

    “好——”远处蹄声得得,夏柯的身影渐渐趋近,定王夹动马腹,道:“就先做好侍卫!”

    回到凤翔时在城门口碰见常荀,定王与他并肩入城。因天色已晚,定王便叫阿殷直接回家去,不必再去都督府中。阿殷拱手告辞,扯着缰绳择了进了旁边巷子,常荀打量定王神色,低声打趣,“怎么,殿下舍不得了?”

    定王横他一眼,并未答话。

    常荀却是跟他惯熟的,将随行的侍卫甩开些距离,对定王紧追不舍,“我跟殿下相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殿下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陶侍卫是个美人,殿下要是连她都看不上,那就别想找王妃了。”

    定王不欲理会他,“你最近很闲?”

    常荀不吃威胁,依旧穷追,“难道是我猜错了?若真如此,殿下才是真正太闲。”

    “她想做好侍卫。”定王缓了速度,看向常荀,“而她如今,还差不少。”

    ——至少比她期待的,还差很多。

    常荀听了却是啧啧称叹。

    陶殷还不算出色的侍卫?政知堂前笔直的小松树,都督府上下哪个没听过?姑娘家娇贵的身子给他值夜跟班,吃苦受累从不吭一声,受了委屈也忍着,连铜瓦山那等地方都去过了,还不算好侍卫?

    瞧着定王那副冷肃的神情,常荀暗暗撇嘴。

    是谁不时走神看向窗外,是谁有意无意的表露出对这个女侍卫的欣赏,是谁身为事务繁忙的王爷,却要分出时间去敲打高元骁,说阿殷是他的侍卫,不许旁人欺负的?

    都对人家姑娘上心成这样了,却还在口中嫌弃。

    活该至今娶不到心仪的王妃。

    阿殷回到家中,正巧陶靖也刚从府衙回来。

    他被定王特地调来协助剿匪,这段时间除了去金匮做些安排外,其余时间便在都督府中,同常荀一处筹划剿匪的事。

    阿殷同他进了院子,如意自去安排人备水呈饭,阿殷却将夏青的书信掏出来递过去,“今日跟定王去虎关,夏都尉叫我将这封信给你。”她坐在桌边斟了茶喝,眼中藏有笑意,“夏铮讲了许多关于南郡的事情,真想去看看。”

    “若有时机便带你去。”陶靖随口回答,利落的剥掉火漆,将那信看了片刻,却抬头瞧向阿殷。

    阿殷手臂搁在桌上,瞧见陶靖奇怪的眼神,有些莫名所以。

    陶靖又垂头看信,最后折起来原样放回信封里,却朝阿殷道:“夏铮跟你讲南郡的事?”

    “风土人情,无所不包。”

    “你喜欢听?”

    “当然,我从没去过南郡!”阿殷小心试探,“父亲闲的时候,能跟我讲讲娘亲的故事吗?”那些陈年旧事像是那半枚梳篦般被陶靖深藏,阿殷连影子都窥不到,只能凭借前世奶娘说过的只言片语来揣测。听夏铮说得越多,她便愈是神往,愈想勾出娘亲冯卿的过往。

    陶靖却未置可否,手中尚且握着那封信沉吟,又不像是为什么事情烦恼。

    片刻后,陶靖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在桌边走了两步,低头问道:“你觉得夏铮此人如何?”

    “夏校尉……”阿殷猛然顿住,诧异的看着父亲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他见过,在前世陶靖跟她提起和夏家的婚事的时候。

    回想今日夏青将信交给她时那满面笑意,阿殷猛然明白过来——她今日带回来的这封信里,夏青不会是提起了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