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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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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殷站在烛塔之侧,瞬间闪过数个念头。

    对于怀恩侯府,阿殷并没有半点好感。当年外祖冯太傅受牵连被害,其中姜家便是极大的推手,及至后来娘亲冯卿逃到南郡,好容易遇到父亲安定下来,怀胎数月,却硬生生被临阳郡主仗势介入,于是夫妻生死分离,母子阴阳相隔。比起这些,后来临阳郡主的跋扈和跟姜玉嬛的口角已然不值一提。

    有那么一瞬,阿殷觉得,这是姜家的报应。做多了恶事,便在这佛家烛塔之下被埋,终会沦为笑柄。

    可为何要埋姜玉嬛?

    做恶的是姜家那位侯爷,是姜玳兄弟,是临阳郡主,是嫁出去的代王妃。而姜玉嬛呢,单算她跟阿殷的过节,其实也只是幼时的口角相争,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若这烛塔当真倒下去,以姜玉嬛的反应,未及起身就可能被埋。不说那些蜡泪烫过去几乎能毁了容貌,如今冬日天干,火苗一旦沾到身上,姜玉嬛那身衣裳起火,头发脸蛋,便会被烧个模糊。那么她的后半生,就是真的毁了。

    阿殷忽然想起了西洲百里春的那晚,她被姜玳带入薛姬的屋中,出来时泪流满面,继而惊慌的离开。

    她跟姜玉嬛自幼不睦,但真的眼睁睁看她被烛火掩埋而无动于衷……

    那烛塔在风中微微晃动起来,想出声提醒姜玉嬛这个娇生惯养的姑娘,让她自行躲避已来不及。阿殷再不迟疑,立时纵身跃过人群,扑向了正跪向蒲团的姜玉嬛。

    暗角余光落处,能看到上头已经有佛烛滑落下来,阿殷几乎使尽全力,才能拖着姜玉嬛的双肩,迅速挪向旁边。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惊呼声,阿殷瞬息间拖着姜玉嬛到了外围防护的栏杆处,回身便见那烛塔上的成千佛烛倾倒坍塌,在地上乱成一堆。周围善男信女皆被这场景所惊,惦记着到烛她下跪拜的姑娘,没在地上见到什么,往旁一看,才发现她并没被掩埋。

    ——是了,刚才有道人影闪过,快得仿佛只是眼前一花,原来她是被人救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夸赞声响起,姜玉嬛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后倾塌满地的佛烛,后知后觉的颤抖起来。

    刚才被人强行拖走的惊慌尚未消却,惊恐之后便是庆幸,她来不及整理沾了灰的衣衫,只仰头道:“多谢——”

    抬头之后,姜玉嬛怔住了,看着站立在旁的阿殷,脱口低声道:“怎么是你?”

    “是我。”阿殷瞧见已经围拢过来的姜家众人,也看到了身在其中的临阳郡主。好在她们都只盯着姜玉嬛,这霎时间还没人留意她。阿殷着实不愿看姜家那位老夫人的脸,更不愿因为这随手举动,跟姜家有更多的牵连。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迅速转过脸,纵身跃出人群,而后冲傅垚比个手势,身形如风,往大雄宝殿后面窜过去。

    待姜家众人看到姜玉嬛无恙,想要致谢时,旁边已经没了人。

    姜老夫人命人将姜玉嬛扶起来,由沙弥引路,先往精舍里去歇息。问及姜玉嬛是否看清那人面容时,姜玉嬛只摇头道:“当时吓坏了,并没看清。”佛寺里藏有高人,也不是什么怪事,姜家众人自然念佛感恩,称善不止。唯独姜玉嬛知道实情,想到阿殷那一瞬的行事与神情,只觉得心里像是压了重石,叫她喘不过气。

    阿殷跟傅垚将整个法源寺逛了一遍,便往后山去。

    那儿有处凌空横出的巨石,站在上头能将寺庙内外一览无余,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两人才要出后山门,僻静的佛殿后忽然有人出声,“陶殷,你等等。”

    阿殷闻言回首,就见姜玉嬛已然换了身素净的衣裳,正往这边走。她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脚步似也有些迟疑,走至跟前时,没有笑容,也没了从前的倨傲,只是道:“陶殷,我来跟你道谢。”她稍稍僵硬的跟阿殷行了个礼,“谢你今日救命之恩。”

    “这倒不必。就当没看清是谁好了。”阿殷跟姜玉嬛吵架习惯了,不太适应这氛围。

    “我看清了,自然会记住。”姜玉嬛看着阿殷,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片刻才道:“你为何救我。”

    “为何不救你?”

    “我们素来有怨,吵了十多年。说得直白些,我们都希望对方不好过不是吗。若是今日我遭此劫难,你本该高兴才对。”姜玉嬛难得的平心静气,双手无意识的绞着手帕,喃喃道:“可你居然会救我,我实在想不通,也不愿存着这个疙瘩。”

    阿殷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记忆里的姜玉嬛高傲蛮横,几乎是用模子刻出来的小临阳郡主。往常两人相见,也是尚未说话便露出三分战意,今日她却会是这般态度?难道那趟西洲之行,对她的影响太大,才会让这位骄矜的侯府贵女改了心性?

    阿殷理不清楚,只是道:“我们确实不睦,但要我看着你被烧伤毁容而无动于衷,我们两人的仇怨还没到那个地步。”

    “所以?”

    “所以我只是看不过眼随手帮个小忙,我做过便忘,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姜玉嬛低笑了声,手帕越绞越紧——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从小到大,在这个郡主府庶女跟前,她一向是骄傲而尊贵的,即使容貌稍欠,但出身、教养、地位,她向来都自认高人一等。可今日,却明明白白是陶殷救了她,若非陶殷出手,此时的她必定容色尽毁,烧成了重伤,那么容貌出身教养,于她都成了空谈。

    一旦想着这点,姜玉嬛就觉得浑身难受。她可以欠任何人的情,却绝不肯欠陶殷的——

    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在陶殷跟前矮了一头。

    姜玉嬛甚至暗暗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心中涌出种复杂难辨的情绪,让她对着陶殷,竟难以像从前般说出刻薄话语。

    阿殷站了片刻,见姜玉嬛没再说什么,便道:“你若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片刻没等到回答,阿殷也不再耽误,去找已经自发走到十几步外等候的傅垚。

    后面的姜玉嬛却又突然开口了,“陶殷——”她看到阿殷转过身来,往前凑了两步,低声道:“这些日子你谨慎些,元夕之夜,最好不要出门。”说罢,仿佛觉得这样的提醒像是种和解,令人太过难为情,再不做片刻逗留,有意识的仰头挺胸,匆匆走了。

    阿殷站在原地,觉得莫名其妙。

    提醒她谨慎些,甚至不要出门,难道是有人要加害于她?

    阿殷前世曾被临阳郡主下黑手坑过,知道那个女人的性子是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的。

    她不能重蹈覆辙,自然要提前应对防范。元夕躲着不出门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已被人虎视眈眈,若不想法子铲除这些人,就难以安宁,反倒要时时留意地方,费心费神。

    阿殷定了主意,晚间陶靖归来,她便往陶靖的书房走了一遭,将今日的事说给他听。

    陶靖闻之大惊,“她真这样说?”

    “我看她的神情举止,不像是骗人。”阿殷搬了个圆凳坐在陶靖的书桌旁,“父亲也知道,我跟她从小就不睦,每回见了面都要吵几句,哪怕上次在西洲,两回见面连招呼都没打,话都懒得跟对方说。她也是心高气傲的人,犯不着这样软下态度骗我。回来的路上我想了想,姜玉嬛能知道此事,必定是在姜家听见了什么风声。”

    “姜玳被查处,姜家至今记恨。”陶靖沉吟,怒道:“可他算账本该找我,何必算在你头上!”

    “我瞧着不像,若是只为了姜刺史,那必是怀恩候做主,姜玉嬛哪里能知道。倒是前阵子父亲不在,郡主请了代王妃和寿安公主来言语奚落,我回敬了两句,她们不高兴,想在我身上还回来,也未可知。”

    陶靖倒不知此事,跟阿殷问了当日情形,一杯茶没喝进去,气得丢在了案上,“郡主行事,真是越来越蛮横!此事十之八九便是她的手笔。不过为几句口角就劳师动众,不像她们的行事,背后必定另有缘故。除夕夜你别出门,我去探探实情实情,看这女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若不出去,父亲又怎能探出实情?”

    陶靖看向女儿。立时猜到她的打算,“不许你冒险!”

    “父亲!”阿殷软了声音撒个娇,“女儿总要长大的,难道要时时畏惧她们?这是郡主她们看着我好欺负才要生事,我若一味躲下去,难道就能消弭了?这次我躲在父亲身后避开,还会有下次,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反倒要时时提防她们算计,劳神费心。女儿是想借这机会,给她们长点教训,叫她们也有忌惮,不敢轻易动手,那才能够安生些。”

    陶靖闻之一愣。

    这么多年,他心目中的阿殷始终是那个叫人怜惜保护的小女儿,纵然教了她功夫,也只是让她自卫防身罢了。大事上,总还是想着让她躲在身后,避开风波。他倒是没想过,女儿已经有了反抗临阳郡主的心思,而且不止是言语上的反驳,更是行动上的

    ——她要给临阳郡主教训,听着有些不可思议,然今时今日,也并非全无可能,令人振奋。

    陶靖缓缓坐回方椅中,缓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她们既然把时间选在除夕之夜,应该是想借那晚街市人多眼杂,趁我不备时做手脚,叫我吃亏。到时候我便遂了她们的意,去灯市上引蛇出洞,父亲在暗处跟着,待得他们动手,便出手擒获。等捉到了人,父亲有了实实在在的把柄,咱们把人送到官府去,虽然未必能借此将她们怎么样,却也能敲山震虎,叫她们知道,我绝非毫无反抗之力。怀恩侯府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她们未必敢把事情闹大。”

    “毕竟——”阿殷翘着唇角,面上微露调皮,“我是定王府的右副卫帅,定王殿下正跟姜家较劲,我趁势狐假虎威,未必没有用处。”

    那眼底的一抹慧黠如同暗夜里点亮的烛光,她杏眼中竟自堆出笑意,活泼生动。

    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在临阳郡主淫威下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了。

    陶靖想了片刻,欣慰之余,忍不住在她眉心敲了敲,“鬼丫头,也长心眼了。”

    “父亲要多放我出去历练,我才能长出心眼,否则只会任人欺负。”阿殷得寸进尺。

    陶靖也不计较,想了片刻,“她们知道你身手不错,安排的必定也非庸碌之辈,仅凭你我,把握不够。明日你跟冯远道说一声,十五那夜我请他喝酒,别叫他安排旁的事情。”

    这便是要拉冯远道做帮手的意思了,阿殷稍稍迟疑,“冯典军他……能乐意吗?毕竟咱们要对付的,是临阳郡主和姜家。冯典军是定王心腹,为了我这点芝麻大的事情蹚这浑水,太不合算。”

    “这不算蹚浑水,阿殷——”陶靖收了眼底些微笑意,正色道:“你已经长大,这事我不必再瞒你。冯远道他与我不是兄弟,而应该,叫我声姑父。”

    “姑父?”阿殷觉得这称呼陌生极了。

    姜玳膝下的孩子也曾叫过陶靖姑父,冯远道跟他们绝不是一路,那么……心念一转,阿殷瞪大眼,几乎是不可置信,“他是我舅舅的孩子?他——”

    对啊,他姓冯,他必定是娘亲的侄子!

    这世间竟然还有旁人,同娘亲有着如此亲厚的血脉关系,而且就在她身边?

    阿殷惊喜交集之下,几乎是跳了起来,继而将两只手搭在陶靖肩膀,喜而忘态,“你是说真的吗?真的吗?他果真是我表哥?”惯于舞刀的手臂上力气并不算太小,她用力晃动陶靖双肩,竟让这山岳般魁梧的男子随她动作晃动。

    陶靖眼底笑意愈来愈盛,“我没骗你,他确实是你舅舅的儿子。”

    阿殷满面笑意,半天都收不住,胸腔里那颗心快要跳出来。她以为当年冯太傅遭人构陷,子女流放后除了娘亲无人逃脱。她以为这世上再也寻不到关于娘亲的其他踪迹,却原来,表哥还活着!她记得冯远道曾经提过,他还有父亲在偏僻安静的乡下开了学堂教书,他还有个妹妹长得和她一样美貌,在乡下无忧无虑的成长。

    那是她的舅舅,她的表妹啊!也是她娘亲的至亲之人!

    阿殷头一回知道什么是喜极而泣的滋味,眼底泛出了泪花,嘴角的笑却愈来愈盛,她甚至想要原地跳两圈,口中嚷道:“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害我蒙在鼓里这么久!冯大哥说我像他妹妹,让我叫他大哥,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就只瞒着我一个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助涨了胸中激动,她不知如何安抚,瞅着桌上半杯茶水,拿过来一口灌了下去。

    “阿殷。”陶靖笑着拉住她手臂,“看你这样子,我哪敢告诉你——”

    话才说到一半,就听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父女二人都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敏,加之这书房平常不许人轻易涉足,安静得很,此时便将那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屏息分辨片刻,听见是熟悉的步伐,才松了刚绷紧的神经。

    不过片刻,书房外响起叩门声,陶靖应了一声,陶秉兰进屋见得阿殷满面笑容,忍不住也浮起笑意,“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她知道了冯远道身份。”陶靖示意他关上门。

    陶秉兰掩好了屋门走过来,丰神如玉的面庞,笑起来更添神采,“原来是为此事。”

    “你已经知道了?”阿殷双手还留在陶靖肩上,狠狠晃了两下,“果然只瞒着我一个!”

    “秉兰比你沉得住气。”陶靖示意她坐下来,倒了杯茶递给她安抚心绪,“这事我也是到了西洲才知道的。你舅舅被流放至边地服苦役,远道那时候还小,险些死在那里,幸亏命大才活了下来。当今皇上是诚太子的亲弟弟,登基后大赦天下,指名赦免了你舅舅一家。那时候你外祖父早已过世,皇上想请你舅舅回朝堂,他不肯,便到乡间隐姓埋名,不多问世事。远道到底年轻气盛,没法找先帝清算,却也不肯平白放过为虎作伥的姜家,才投身军中,一步步走到今日。”

    “所以他投入定王麾下,也是为了扳倒姜家?”

    “也不尽然,复仇固然是目的,定王殿下的魄力胸怀却也令他佩服敬重,即便不为姜家,他也愿意追随。”陶靖续道,“他的身份虽没张扬,却也无需掩藏,毕竟是皇上亲自赦免的。倒是你和秉兰,当年你母亲是流放途中逃脱,这罪名不小,搁在先帝在位时,必定要闹出极大的风波,所以当年她宁可委屈自己、委屈你们,也不敢让临阳郡主深挖,翻出此事。到如今虽然时移世易,但实情若被有心人察觉,交给刑部那些严肃较真的人,恐怕连皇上也保不住。”

    这道理阿殷明白,当即道:“父亲放心,我就只在这儿高兴下,出了门,绝不流露半分!”

    陶靖点了点头。

    他既已明白说了,便是相信阿殷能做得到,便又嘱咐,“见到冯远道也不能流露,这两天也该格外当心。”

    阿殷连声应是。

    次日阿殷到得定王府中,因为在准备明日的元夕,府里也格外忙碌。

    元夕之夜一年一度,是京城男女老少最爱的灯节,无论王公贵戚平头百姓,但凡手头有点银子的,总要买几盏灯笼挂着添光溢彩。定王府中除了长史安排人去采办的,另有宫里赏出来的、同僚赠送的,往游廊里每隔五步挂上一盏,也不嫌少。这时节灯笼都还空着,待明晚入目后次第点亮,那才叫银光蛇舞,流光溢彩。

    今日定王并没什么要事,前晌静极思动,却往王府的北边走了一遭——

    自打薛姬随行来到京城后,便被定王安置在了北边一处僻静的院落,除了安排两个丫鬟服侍、有侍卫看守之外,也没说要她做什么,至于衣食供应,却又不曾苛待。不过既然薛姬身份特殊,他这般安排自有道理,今日又是带着常荀一道去的,恐怕还是想盘问薛姬,挖出些东西来。

    王府里的来往无需右卫动身,阿殷到值房里坐了会儿,瞅着冯远道临近晌午时得空,便专门去找他。

    纵使走之前已经努力平复心绪,然而两世之中陡然得知自己尚有至亲的表哥在世,又岂是轻易能压住的?阿殷一路面色平静的过去,见到冯远道的那一刻,到底是脚步稍缓,眼神儿都不像平常那般自然,仿佛刚认识此人一样,认真打量着——仿佛能够从冯远道的面容里挖出点冯卿的影子一样。

    冯远道留心阿殷举止,微觉诧异,“是有何事?”

    “家父想请冯典军明晚赏光,一起喝杯酒,不知冯典军有空吗?”阿殷极力让声音平静。

    “陶将军相邀,自然有空。”冯远道察觉阿殷的眼神比平常黏着了许多,甚至藏了微亮的光芒。她平常看他,都是下属对着典军的敬重,眼神利落,举止干练,从不像今日这般失态。他立时猜到了什么,却又不甚确定,更不敢宣之于口,只低声道:“你这是?”

    熟悉的关怀语气,在此时听来却截然不同。阿殷深吸口气,低声道:“冯……大哥。”

    片刻的安静,两人都知道这称呼意味着什么,虽是在僻静处,却也都不敢多说。

    好半晌,阿殷才眨了眨眼驱走涌上眼眶的湿润,“明日午后,家父敬候。”

    “必当前往。”冯远道也敛眸。

    阿殷再不逗留,转身先行离开,低头沿着甬道走了半天,忽觉前面不大对劲,抬头时就见定王逆着光走过来,正看着她。

    “殿下。”阿殷忙低头行礼。

    定王走至她的跟前,停下脚步。

    刚才那一瞬的对视,她整张脸都清晰的露在阳光下,容色固然夺目,眼睫的些微晶莹却也被阳光映照。

    那必然是泪花,定王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方才的沉思谋算暂时抛开,他低头看着阿殷,问道:“怎么了?”

    “没……”阿殷话一出口,便觉得语气不对,急忙吸气抬头,以平静的口吻道:“没什么。”

    “那么——”定王竟然抬手晃过她眼前,指腹拂过眼睫,有点痒,却也能觉出湿润。他的手停在她脸侧一寸的地方,指尖的潮湿在风中渐渐消失,声音都平缓了起来,“哭什么?”

    离得这么近,她的神情举止必定已被看穿,想掩饰只能是徒劳。

    阿殷念头飞转,旋即低了声音,垂眸道:“只是碰到些烦心事罢了,有劳殿下关怀。”

    “哦?”定王挑眉看了看远处的冯远道,招手叫她跟上,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