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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隋丽华如常用过早午饭,却在后晌开始嚷嚷身体不适。
隋夫人平常与外人往来颇少,加之近来北庭战事愈发紧张,而永初帝又在得知阿殷未经禀报就擅自随定王出征的事后动了气,隋夫人便愈发谨慎,几不出门。听得家仆禀报说隋丽华身体不适,隋夫人当即放下手里的事情,过去探望。
因隋夫人的命令是锁门禁闭,除了晨起梳妆及夜晚服侍就寝、安排三餐茶水之外,便不许任何人多逗留。负责照顾隋丽华饮食起居的董妈妈便担着主责,在屋外看守,不许院中丫鬟仆妇随意去打搅。
此时,屋门尚且紧闭,即便隋丽华在里面声声哀哭,也没人敢擅自打开门锁。
董妈妈满脸焦色,见着隋夫人,当即上前道:“夫人你可算是来了。”
“二姑娘怎么了?”隋夫人吩咐将门锁打开,进入其中,就见隋丽华在榻上缩成一团,眉心紧皱。
董妈妈大为心疼,“姑娘方才说是肚子难受,我不敢擅自开门,只叫人去请了御医来。夫人,这就请进来瞧瞧吗?”
她是隋彦的奶娘,又看顾隋丽华长大,隋夫人向来敬她三分,便道:“快请进来。”
太医院中御医甚多,除了供皇家驱遣外,平常也会给各重臣公侯府中瞧病。隋家父子和隋铁衣皆驻守边塞,因是边陲重地,权力比别处更大些。京城中唯有隋夫人带着隋丽华和孙儿居住,永初帝自然要格外关怀。隋夫人也颇自觉,平常若有不适,便会打发人先往太医院跑一趟,准他们出入府邸。
隋家请的御医不算老手,宫中甚少召见,多在外面往来,此时已侯了多时。
董妈妈请他入内,董妈妈隔着帘帐摸了隋丽华脉象,又请命看看隋丽华气色,隋夫人允了。
帐内的隋丽华面色颇差,半抬眼皮看着隋夫人,似是有气无力,“腹中好痛,肠子绞着似的。夫人,丽华会不会死了……呜呜……”她将双手按在腹上,因为侧身,眼泪滑过鼻梁,沁入丝枕之中。
隋夫人握着她的手,发觉肌肤确实不似往常,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
隋丽华双眼含泪瞧着隋夫人,似是柔弱无助,依旧呜呜的哭着。
旁边那郎中扫了眼她的气色,不敢多看,便退至旁边,“姑娘这是误食了寒物,致肠胃失和。下官开个方子,调理两日,即可无碍。”
“那就有劳了。”隋夫人的诰命品级比他高出许多,只点个头,示意董妈妈请他到旁边开方子。
隋丽华依旧哭泣不止,拉着隋夫人的手,恳求道:“夫人,先前的事情,丽华已经知道错了,夫人宽恕丽华好不好?腹中痛得好难受……”她目光瞟向旁边,随身丫鬟知其意,忙端来热水,服侍她喝下。隋丽华依旧蜷缩,泪眼朦胧,“夫人,今晚留个人陪丽华好不好?不贪多,只求夫人能留个得力的妈妈就好。”
她这样病着,身边自然不能没人服侍。
隋夫人想了想,便答应了,“夜间服侍,丫鬟最是警醒,就将素月留下?”
“夫人留下个妈妈吧?素月毕竟经验浅,万一……”
“是了。”隋夫人往素月身上瞧了眼,“她毕竟不够老成,难以服侍病人。就留下素月,另外再安排——董妈妈上了年纪不能熬夜,安排她服侍可好?”隋夫人随手指了个站在董妈妈身后的婆子。
隋丽华点了点头,“徐妈妈就很好。夫人罚丽华思过,丽华不敢有违,素月还是跟往常一样在外面吧。”
“也好。”隋夫人坐着将她陪伴片刻,才吩咐董妈妈照顾院中诸事。临行前,因怕董妈妈照顾不过来,又留了个贴身丫鬟暂时在这里帮衬两日,令她听董妈妈的吩咐,务必照顾好隋丽华的饮食。
安排妥帖之后,隋夫人回屋屏退旁人,才问随身的陈氏,“如何?”
“二姑娘确实是吃错了东西。她屋中往来都是董妈妈看着,那位心细,绝不会容许送进去的饮食出差错。我方才问了小丫鬟,说二姑娘前日生气,将些柿饼扔着没吃,她们也未敢收拾,今日却都不见了。再者,要茶水的时候,还要了些凉水说要用,这冷热混着喝下去,姑娘家的肠胃可受不住。”
“倒真是下得去手。”
陈氏微笑了笑,“夫人莫生气。只不知她这样自苦,却是想做什么。”
“留下徐妈妈在身边,还不许素月留宿,自然是有事要商议。”隋夫人目中似有不屑,缓声道:“由她去吧。只要别闹得太过,横竖还有董妈妈在那里。再吩咐梧桐一声,按董妈妈的吩咐照顾即可,别乱拿主意——若出了岔子,她担不起。”
“夫人放心。”陈氏应命而去,临出门时,却幽幽叹了口气。
深夜,隋丽华喝了汤药,便歪在榻上翻书看。
外头忙到亥时才算安静下来,徐妈妈平常在外值夜,又不好用素月她们的床榻,便只将铺盖卷进来。榻上隋丽华目光虽在书卷,心神却已飘出好远,随手翻着书页,瞧徐妈妈总算消停,才道:“妈妈过来坐会儿吧。”
“姑娘身子没事了吧?”徐妈妈眉目慈和,端了杯热水过去,调上蜂蜜。
隋丽华接在手中,却不急着喝,“当年,也是妈妈陪在我娘亲身边,住在这院里吗?”
“是啊。”徐妈妈叹了口气,“一转眼,姨娘已经去了十多年,姑娘都这么大了。”
“妈妈是田家旧人,娘亲会留妈妈在这里,必定是极为信重。这些年,妈妈也待我好,丽华心里都知道。”隋丽华叹气将茶杯搁在旁边,“妈妈可知道,我今日怎会突然身子不适?”
徐妈妈怔了下,“姑娘的意思是?”
“夫人让我在这里禁足思过,如今年节里正是往来最多的时候,妈妈可知道,夫人正在给我物色人家?”隋丽华不等她回答,续道:“这等境况下,必定不会物色什么好人家。夫人行事,都是听了父亲的吩咐,我即便恳求也是无用,妈妈能不能帮我?”
徐妈妈诧异,面露焦灼,“姑娘请吩咐。”
“我想去北庭找父亲——妈妈能否为我筹谋,叫我早日脱困?”
“这……”平常的事徐妈妈或许还能做,这事儿就有些难办了。
隋丽华却是咬唇,“我知道妈妈为难。可若出不去,不叫父亲改变心意,我的后半生可就……”她眼眸低垂,渐渐堆积起泪花,“娘亲当年那样可怜,难道妈妈也要看着我任人摆布吗?她当年被安排做妾,又那样早就去了,父亲和夫人都欠着她……”
“姑娘且莫胡说。”徐妈妈一惊,“当年姨娘是自愿的,是她求了老太爷,不想再去别处。老太爷感激老将军的恩情,又怜惜她孤苦,才会做主让她留在府中。”
“我明白。若娘亲不能留在这伯府,也只能去个平常人家。”
隋丽华握住徐妈妈的手,缓缓道:“如今的我,也是这样。”
“元夕之夜,各处都会热闹松懈,那是最好的时机——妈妈务必帮我。”
“奴婢……”
徐妈妈瞧着那张依稀与旧主相似的面庞,终究点头。
泰州。
谷梁的出现,对定王而言,用处不小。
檀城易守难攻,如今被徐耿接手,便又成了一块铁板,防守严密。谷梁被俘获后纵然困于徐耿手中,到底跟对方交战过,知道对方大约是个什么情形。最妙的是,他的出现,给了定王新的思路——
平常的檀城确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战时不同。
谷梁能趁着混战的机会逃出城,定王便可尝试趁着混战的机会,安插人手进去。先前捉来的那几位巡防兵的衣衫尚在,今日混战之后,再去寻几套东襄士兵的衣裳也不算太难。届时只要引得徐耿派兵出城,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主意既定,定王当即点选二十名身手出众的侍卫,担此重任。
经上回攻城后,定王的八千士兵距离檀城也只是数里之远。那日战事过后,有三四百的伤亡,并未损耗元气,次日便整肃兵马,再度安排攻城。
不同于上回的集中攻打,这回定王兵分三处,他亲自率了五千精锐,在徐耿防守最弱的西门陈兵。
徐耿见了,正中下怀——
这位定王的名声,他是很早就听说过的。据说当年在北庭连克五城,将东襄不可一世的镇南王打得弃城北逃,也算有些手段。加上定王本就是皇室中人,听说此次是领行军都督之职北上,徐耿若能捉得此人,不止能振己方军威煞对方士气,更是比攻城略地还重的功劳!
徐耿再不犹豫,又不敢擅自开城门,见定王总是在他强弩射程之外,便命人发出讯息。
不过两刻的功夫,西侧一万援军当即赶来。
双方短兵相接,定王当即弃了城池,阵形陡变,竟自调转矛头,杀向那侧援兵。这五千精锐都是精挑细选,加之定王分派得当,战马驰骋突杀间,北门与东门的余下军队也火速赶来,硬生生将东襄援军的气势压下,杀得对方败而西逃。
徐耿眼瞧着扬天的尘土愈来愈远,才觉出不妙——
都说定王诡诈,果真是个狡猾之人!
遂命人率军从西城门而出,自后方夹击。
定王当即命后军抵抗,混战一阵后,迅速率军撤出乱战。方才的突杀,折损了不少东襄兵力,此时他鸣金撤兵,虽是撤退,阵法却丝毫不乱。没有马匹的步兵先撤,定王率领的精锐殿后,东襄那边派人追了三四里,未能有半点收获,便也鸣金收兵,严守城池。
那二十名佯装做东襄士兵的侍卫,也顺利混入其中。
这头定王率军撤至二十里外,才停下来清点兵马。他手上兵马并不多,夺下檀城之前,需尽量保存,是以方才阵仗虽大,事实上却是攻防兼备,斩敌之余,己方折损不算重。只是目光扫过阿殷,见她细甲外染了血迹,终究不放心,以目询问。
阿殷笑着摇头,并未下马,“不知后面是否还有追兵,那边地势稍高,我过去看看?”
“一起。”定王夹动黒狮子,同她并肩而行。
两人行至高处,远眺过去,见后方没有大动静,稍稍放心。正打算回去,忽见大道上尘土扬起,一匹健马飞驰而来,马上的汉子手持重刀,身材魁伟,雄姿勃勃的奔驰而来。
虽是陌生的衣衫,阿殷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他整日牵挂,日夜悬心的人!
“父亲,竟然是父亲!”天降的惊喜令人狂喜,阿殷数日牵挂后陡然见到陶靖身影,当即纵马迎过去。红马在崎岖的山路疾驰,片刻之后,便与陶靖会和。阿殷满心激动,未待马儿停步,便飞身扑向陶靖,“太好了!我还以为……哈哈,太好啦!”极力克制的担忧被狂喜冲击,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来,她扯住陶靖衣袖上下打量,喜极而泣。
——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不是梦里浴血的模样!
陶靖未料她会在这里,沾了尘土血迹的面上露出惊喜,“阿殷?你怎么在这里?”
阿殷只是笑,双手紧紧扶在陶靖臂间,顾盼生辉的眸中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陶靖笑着拿衣袖帮她擦眼泪,“这么大了,还哭。殿下——”他抬臂朝随后赶来的定王行礼,神情随之肃然,“末将有要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