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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阿殷迅速离去,高妘亦将那弓箭交回,往周围瞧了瞧,便往不远处的金城公主身边走去。
金城公主独自站在马球场旁的矮丘上,身后只两位宫人远远跟从。
高妘行至她身边,亦看向对侧风景,低声道:“此举当真管用?”
“叫她没法拦着嘉德骑马,这已管用了。哪怕她此时追过去,又能阻拦什么?”金城公主比高妘年长许多,斜睨着她,唇角噙着冷笑,“怎么,怕了?”
“有公主在,我怕什么?”高妘回之以笑容,“我不过是讨教箭术而已。”
“是啊。赛马场的事,不管嘉德受伤还是陶殷被惊,又与此处何干?”金城公主望向重林外的马球场,旋即敛袖抬步,慢慢下了矮丘。
此时的赛马场上,十来匹马正自奔腾。
上林苑占地极光,风景也非别处可比,里头的赛马场亦修得很好。这里本是皇家园林,在苑中骑马,自与别处不同,是以太子侧妃崔南莺提出去骑马时,不少皇亲跃跃欲试,此时太子侧妃、王妃、嘉德公主和隋铁衣、几位郡主及长公主府上的两位千金,都在其中。
隋铁衣的马术自然是场中最佳,只是她既受阿殷所托照看嘉德,自然只在她左右跟随。
两圈飞驰下来,夏日的云影天光笼罩下,众人兴致勃勃。
阿殷赶过去时,场中正自热闹,抛开崔南莺等人不管,只见嘉德公主和一位郡主势均力敌,各不相让,隋铁衣跟在二三十步外,随之疾驰。场外每隔百步便有禁军或宫人站着,亦有旌旗翻飞。
忽然,场中猛传来一声马嘶,随即便是禁军的惊呼。
嘉德公主座下那匹马体格健壮,据说是苑中最好的赛马,跑得快不说,据说还会跳过障碍,是苑马监的得意赛马。此时它却不知为何发了疯,狂嘶之间,竟自跑出赛马场,撞倒两名宫人,撒开蹄子往更北边直直跑过去。青草泥地被马蹄剜得碎屑乱飞,速度比先前更快,几如闪电。嘉德公主惊叫着紧紧抱在马背,随马颠簸。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隋铁衣反应过来时,她的马已转过弯往西边走。
隋铁衣几乎用尽全力,扯着缰绳往北折转,然而座下马的毕竟难与久经沙场的战马相比,一时间未能转过来,竟自摔倒在地。她腾身而起,瞧着嘉德公主愈跑愈远,疾声高呼道:“保护公主!”正好崔南莺的马渐渐趋近,她哪还顾得上尊卑,飞身过去抢了崔南莺的缰绳在手,就势令马往北疾追,顺手拎起崔南莺抛在地上。
两匹马如电先后疾驰,值守的禁军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传讯呼救,疾往北边追过去。
嘉德公主此时只觉得翻江倒海,身体几乎要被颠得散架。
她甚至来不及想前因后果,只是苍白着脸紧紧抱住马背,生怕被疾驰的马巅下去,摔得残废。
满心惶恐中,耳边只有风声呼啸,那疯马跑得实在太快,让她连两侧的树木都难看得真切,更不知身在何处。极致的惊惧中猛然想起阿殷给的那枚哨箭,颤抖着取出来,按阿殷所教的法子掷出去。
似乎听到了哨箭的声音,后面隋铁衣疾呼的声音亦愈来愈近。
嘉德公主紧紧抱住马脖子,死死闭上眼睛,满心恐惧的等人来救。
疯马疾驰向北,渐渐靠近少有人至的北侧兽苑。兽苑与猎场不同,里头豢养的都是供人在兽台观看的种种猛禽,里外三层屏障,每层都设有一人高的铁丝围栏,外围隔百步便有禁军守卫,防止闲人乱入兽苑,亦防有野兽不慎冲出,咬伤宫人。
值守的禁军见有马驮着人疾驰而来时,当即奔过来救。
谁知那马跑得飞快,见着那铁丝围栏时一声嘶鸣,竟自四蹄腾空越过围栏,直直冲入兽苑之中。
禁军来不及惊呼失色,隋铁衣的马亦疾驰而至。那马虽非绝品,好在隋铁衣马术超群,提缰高呼之下,竟也越过围栏,紧随而入。再往后,则是蜂拥来救的禁军,喝命打开围栏救护。
兽苑之内,嘉德公主在前,隋铁衣在后,隔着五十余步的距离。
隋铁衣即便倾尽全力,也难以追上那匹疯马。
第二道屏障的时候,隋铁衣的马未能跃过,前蹄被绊住,摔跪在地。
隋铁衣随之飞身而起,借着丛生的树干借力,急追不舍。
那匹疯马似是狂奔之下气力不支,速度稍稍放缓,却还是在隋铁衣赶来之前,跃向第三道围栏——围栏之内树木稀疏,几只凶猛的狮子听得动静,已往围栏边聚拢过来。若任那匹马在群狮中疾驰,仓促之间无人来救,嘉德公主恐怕真得葬身兽腹!
隋铁衣大惊失色,哪还能顾忌摔坏嘉德公主,手中铁弹丸如电飞出,掷向那匹疯马。
疯马厉声嘶鸣,后蹄触到围栏,摔翻在地。
嘉德公主摔落马下,在地上滚了几滚,似已吓晕过去。
极大的动静震得群狮暂时止步,旋即,四头狮子往动静最大的疯马扑过去,却有一头扑向嘉德公主。隋铁衣手中铁弹丸如雨飞向群狮,趁其受惊后退之际跃入围栏之中,抢了嘉德公主,纵身跃出。她一路疾追疯马,几乎耗尽体力,此时暂脱险境,紧绷的心弦暂时松懈,竟是双腿微软,抱了嘉德公主滚到在地。
不远处禁军蹄声如雷,冯远道最先赶到,高声道:“公主如何?”
“还好,救那疯马!”
冯远道扫一眼嘉德公主,见她衣衫凌乱的昏着,身上却未被猛兽伤到,当即纵入围栏之内。他是御前散骑常侍,身上配有宝剑,虽不知前后情由,然而苑马监的马匹发疯闯入危险的兽苑,其中猫腻,已无需多言。拼力救下这匹疯马,几乎是摸出情由的唯一线索。
五头狮子气势汹汹,已将那马腹撕扯开,被冯远道挥剑刺向眼睛时,纷纷嘶吼着躲避,齐齐将他围攻。
冯远道并无驯兽之技,一人如何敌得住五头雄狮?只能借着地势树木腾挪,险险抗衡。
好在狮子都已被他惹怒引开,暂时不去撕扯疯马,待后面禁军赶到时,兽苑的驯兽师也才赶来,齐力将那匹血肉模糊的疯马救出,拿绳子绑起来,抬出兽苑。
隋铁衣抱着嘉德公主走出兽苑时,外头已经围拢了不少禁军。
远处,在赛马场的皇亲女眷正骑马赶来,却因畏惧兽苑和突生变故,在远处逡巡不前。
其他人因地处偏远,尚不见踪影。
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面目阴沉,怎么都没想到皇家园林之中,会有人居心如此歹毒,意图送公主入猛兽腹中。待彻底脱险,她便将嘉德公主轻放在地上,掐她人中。
吓昏过去的嘉德公主面色惨白如纸,悠悠醒转时,目中依旧惊恐。
朦胧瞧见隋铁衣的那一瞬,嘉德公主立时抱住她胳膊,声音尽是惊恐,“隋姐姐!”
周围禁军慑于隋铁衣的怒容,都在十步之外站着。隋铁衣安抚嘉德公主,低声道:“方才挑马时我不在场,那匹马是谁给你选的?”
“是我……”嘉德公主后怕未已,又被摔伤,浑身都在发抖。
隋铁衣皱眉,低声道:“为何挑那匹?”
“有宫人告诉我,那是苑马监里最好的马,可以让我胜出。”嘉德公主强自抬起眼皮,嘴唇乱抖,惊恐之下又被摔了脑袋,反应不似平常敏捷,甚至未去想背后深意,抑制不住的哭道:“疼,浑身都疼。”
隋铁衣不敢多逗留,当即要了匹马,低声道:“忍一忍,我送你去看太医。嘉德,还记得那宫人的容貌吗,如果记得,就详细告诉我。这很要紧。”
嘉德原本就摔得昏迷,脑壳儿疼,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没任何印象——
原本那些宫人就没多大差别,那个时候,谁还会留意其容貌?更勿论她惊魂未定,头脑摔得昏沉了。
隋铁衣无法,只能叫她闭目歇着。
兽苑在上林苑最北边,离寻常游赏之所极远。两人过去时,孟皇后正带着众女眷往这边赶,阿殷也在其中,因是徒步,得到消息时又迟了,自然没走出太远。
见着嘉德,孟皇后忙吩咐人接过去,让人搬上滕屉,要带回昭仁宫中医治。
阿殷也出了身冷汗,虽不知疯马跑走后发生什么,看嘉德那凌乱沾满泥土的衣衫,也能猜得几分。见皇后抢着往昭仁宫安排,她立时觉出不对,当即道:“娘娘,嘉德受伤,其中必有缘故,儿臣以为,还是送到父皇那里更妥。”
“哦?”孟皇后陡现怒容,“你是说我会加害嘉德?”
“儿臣绝无此意!”阿殷也是受惊急切之下脱口而出,未曾斟酌言语深意,当即跪地道:“儿臣只是想,事发突然,又涉及公主和上林苑,父皇必会过问细查。带到父皇那里,也免父皇来去奔波。皇后娘娘仁义贤德,向来心疼嘉德,众人皆知,哪里还会加害嘉德?请恕儿臣口拙之罪。”
孟皇后被她点出加害嘉德四个字,猛然也觉出方才的质问之辞不太对。
旁边谨贵妃亦道:“定王妃只是提议送去皇上那里,皇后娘娘怕是误会了。”
地下阿殷还垂首跪着,却正好跟躺在滕屉上的嘉德公主目光相触,忙使个眼色。
嘉德公主得隋铁衣所救,这还是阿殷的临时安排,此时虽不明其意,却还是开口哭道:“儿臣也想见父皇,母后,带儿臣去见父皇好不好?”
孟皇后再往昭仁宫拉,就显得刻意了,只好随她。
宫人抬着滕屉迅速往承乾殿走,阿殷待孟皇后离开,才起身跟随,暗暗擦了把汗——她确实是怕孟皇后加害嘉德公主。今日是崔南莺请嘉德同去赛马,宴席上也是她那里不对劲,宫中敢出手对付嘉德公主的,也并没几个人,东宫嫌疑最大。嘉德公主是受害之人,皇上若彻查此案,她的言辞最为可信。倘若孟皇后将她带去昭仁宫,借嘉德被摔得昏沉之机,在她脑袋上使些法子,岂非断了线索?
这般惊疑,忽觉有人拍她肩膀,扭头却见是隋铁衣。
她不知是何时落后于众人的,连身上沾的泥土都未擦,低声道:“王妃如何?”
“无妨。嘉德是……”
“疯马去了兽苑,闯入狮群。”见阿殷陡然变色,忙握住她手,“别慌,你还怀着孩子。若孩子有闪失,就更顾不住了。”
这话意有所指,阿殷听得心惊肉跳。
光是听闻嘉德进入兽苑的消息就令她心惊不已,倘若今日没有留意,任由嘉德被算计,结果会如何?疯马闯入兽苑,嘉德被猛兽所伤,宫廷内外震动,她乍闻噩耗,心痛之下必定会伤及胎儿。定王极重情的人,那样看重嘉德,若她腹中胎儿再遭不测,届时再有人从中作梗,朝堂情势会如何,谁都难料。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设计加害公主,她们所图的仅仅是这些?
阿殷绝不信。
这么点利益不值得孟皇后和东宫冒险,那么嘉德若是受害,还会伤及谁,令东宫获利?
阿殷想不到,隋铁衣也想不到。
只能先往承乾殿中,看永初帝如何裁决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