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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日,文秋培的婚礼。
恐怕,宿舍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最先结婚的居然是文秋培。包括文秋培自己。
五号那天,五七五宿舍里的四位,毕业三年后,第一次全员见面。
晚上,大家帮文秋培一起去布置了新房。
吹气球,贴喜字。
文秋培还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知道你们要来,故意留些事情给你们做,就是希望你们沾沾我的福气。”
程良智发现文秋培发福了很多,笑他身子其实早已经结婚了几年。
文秋培辩解道:“这是男人的才华和阅历往身体内部坍缩,化成了脂肪。”
大家忙完,站在文秋培新房二楼平台处吹风。
天气本不到冷的时候,可夜来的秋风急,吹得大家瑟瑟。
大家让文秋培讲讲自己为何“闪婚”的经历,毕竟在五月份时,他还自称是单身状态。
结果,不到半年,他就要结婚了。
文秋培笑了笑:“这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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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秋培毕业后,他没有选择出去工作,而是专心在家写起了小说。
他抗住了父母的不理解,也不在乎邻里之间在背后议论他是个啃老族。
文秋培每天坐在电脑前码字,终于一年后,他写完了那部在大学时就开始写的小说——《雪落杜鹃花》。
他信心满满地将它发表在小说平台上,可是,如枯叶落入大海,未起半点波澜,读者只有十几个人。
一向自负的文秋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联系网站责编,询问是否网站没有推送自己的小说。
对方否认了,“这种文绉绉又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剧情的小说,并没有人爱看。”
文秋培说:“我只是想把故事写得现实一点。”
“你是在写网文,不是在写日记。”责编毫不客气地说,“我看了你的小说,得出了一个结论。你自以为有钱钟书的洞察,却用韩寒17岁的文笔,去写一部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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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真是个一针见血的评价。”文秋培笑着说道。
“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始用网络小说的套路去写那些水文,写完后我自己都不愿再看一遍,仿佛就是一坨狗屎。”
“不至于吧,你写了好几百万字呢。”
“那就是好大一坨狗屎。”文秋培摊了摊手。
“那些狗血剧情,烂大街的套路,为了凑字数拼命地去水文字···这一切的一切,让我很厌烦,就像是捏着鼻子在臭水沟里挖淤泥。终于,去年春天,我再也写不出东西来了。”
“然后你就考了公务员?”
文秋培点了点头,“终于有份工作了,在邻里间的那些人眼里还算体面,又开始夸我这个大学没有白上了。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的这句话很有道理。每个人都无法脱离社会这张复杂的网,无法割切与别人之间的关系,也无法做到一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你在说什么呢?怎么说起了哲学,赶紧讲讲你们的庐山之恋。”
“你们以为我跑题了?”文秋培摇了摇头,“其实这都是故事的序引而已。”
“去年考上公务员,每天的工作倒也轻松,闲暇时间也渐渐忘记了自己喜欢文学这回事了。不能说忘记了,而是不敢面对。今年五一的时候,自己想去散散心,我喜欢杜鹃花,刚好庐山那个时节的杜鹃花最好,便去了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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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的庐山,气候最是宜人。白日里,一件薄外套足以。
文秋培自北方来,穿得偏厚,身子热出汗,他不得不把风衣脱下来拿在手上,顿觉得清爽的多。
正直庐山植物园“杜鹃花节”的时期,园内游人如织。
连绵成片的杜鹃花如火如荼地怒放着,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
文秋培最喜欢杜鹃花,每次看到杜鹃花,心里总会涌现出一股淡淡的哀伤感。
可园内人群络绎不绝,每个人都嬉笑着,忙着拍照。
文秋培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静下心来去赏花呢。难道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将花的照片带回去,还是说没有拍照就没有证据来证明自己来过这里。
文秋培终于找到一处安静的角落,这里是公园最深处,也没有大片的杜鹃花,自然鲜有人来。
这里只有几株火红色的杜鹃花安静地开着。
文秋培心里宽慰,仿佛这几株杜鹃花此时此刻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可是偏有人不许他短暂地满足私信,想要来和他分享。
一个戴着黄色礼帽的女生走了过来,她上身穿着浅红色薄衫,下身白色长裙。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这几株杜鹃花的前面,文秋培第一次没有讨厌在自己想要独处时被别人打扰。
女生将手靠近那血红色的杜鹃花朵,她轻声地说:“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
文秋培靠了过来,把诗接了下去,“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
女生被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文秋培。
等她反应过来,冲着文秋培莞尔一笑,“公园里可不让折花。”
“没打算折花,”文秋培笑着说,“白居易这首《山石榴寄元九》诗相对冷门,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
“我最喜欢杜鹃花了,所以写杜鹃花的诗我都喜欢。”女生说。
她说话的声音一直轻轻的,仿佛怕吵到了这些杜鹃花。
“我也最喜欢杜鹃花了,”文秋培很高兴遇到这位知己,“它不娇惯,不浮夸,不卑不争。”
“对的,”女生点了点头,“我喜欢杜鹃的鲜红如血,就像它名字的那个传说‘古有杜鹃鸟,日夜哀鸣而咯血,染红遍山的花朵。’每次看到它们,心里就有一种悲伤感。”
文秋培激动地拍了下手,“古人都信这个传说,所以有那么多诗句写它。唐朝的成彦雄就有一首——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这首我也喜欢,但我最喜欢杨巽斋的那首,‘鲜红滴滴映霞明,尽是冤禽血染成。羁客有家归未得,对花无语两含情。’你是文科生吗,什么专业?”
文秋培摇了摇头,“我学的是工科,通信工程?”
女生疑惑看着他,仿佛对这个回答很怀疑。
“要不要我背数字信号功率谱公式给你听?”
“那倒不必,”女生笑着说,“就算你背出来,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好你没让我背诵,”文秋培说,“其实我早忘了,那些知识毕业时就还给老师了,不过他们还赖着不把学费还给我。”
“哈哈,学工科的男生都这么有趣吗?”
“并不是哦,我们平常很死板的,”文秋培一脸认真,“也许在特定的女生面前才会展现有趣的一面。”
女生听出文秋培话语里的暧昧,笑着轻轻白了他一眼。
他们一起在植物园转了一圈,临近黄昏,便走了出来。女生电话响了,她对文秋培说了声抱歉,去旁边不远处接了电话。
等女生走过来,“听你刚才打电话的口音,我们俩‘或恐是同乡’啊。”
“真的吗,你也是朔城人?”女生兴奋地问。
文秋培点了点头,“能在旅游时遇到老乡,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好巧,那真是好巧。”女生重复说。
好巧成双,他们曾在本市同一所高中就读,那是一座在江中央小岛上建造的学校。那个小岛叫做白鹭洲,学校就叫做白鹭洲中学。
女生名字叫做杨丹,比文秋培晚一届,现在在朔城市第三医院当一名医生。
“我就觉得你看起来这么面熟,原来早就见过了。”文秋培说。
“我可不记得我们有在学校里见过面,而且我们不是在同一栋楼学习的,碰到的机会本就不多。所以,”杨丹眨着眼睛,“我只能把你这句话当成你们男生对女生惯用的话语。”
“惯用这个词不准确,但很多男生都说过。像《红楼梦》里贾宝玉曾对林黛玉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还有《你的名字》里泷对三叶说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怎么偏就我说不行?”文秋培说。
“我又没不让你这么说,”杨丹的脸上映出一层晚霞,她忙说,“泷说了那句话后,电影就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当时我看的很感动。都以为新海诚不相信爱情,好担心泷和三叶最终只是擦肩而过。”
“也许,我说了这句话,我们就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呢。”文秋培直截了当地说。
杨丹假装没听到,继续走着。
“你晚上住在哪里?”她突然转过头问。
“怎么,你有什么要求吗?”文秋培说。
“哼,”女孩锁了眉头,“我是说不顺路的话就别一起走了。”
“那你住在哪里?”
“牯岭镇香山路28号。”
“巧了,我也是。”
他们一起回到酒店,文秋培说先送杨丹回房。
杨丹开了门,回头看文秋培还没走,“你不会想要跟进来吧?”
“如果你不拦我的话,”文秋培说着要往房间内探身,杨丹立马用手挡住了门,白着眼看向天花板。
“我可是正人君子,”文秋培说,“再怎么也不能把学长想的很坏。”
“你现在满脑子就是不好的东西,”杨丹说。
“你错了。”文秋培严肃地说,“爱情是很好的东西,包括谈恋爱,牵手、拥抱、接吻、甚至发生关系,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怎么是不好的东西呢?”
女生转身进屋,想要关门,被文秋培挡住了。
“你要干嘛?”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
“你明天打算去哪里?”
杨丹想了想,“三叠泉瀑布。”
“巧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那我明早来喊你···”
杨丹没等他说完,重重地关上了门。
文秋培拍了拍门,“明早来喊你哦。”
第二天,杨丹的房门开了,她轻轻探出脑袋,左顾右盼一番。然后她走了出来,确定走廊上并没有人。
于是,她回到房间,刚准备关上门,却被一张手给挡住了。
杨丹吓了一跳,才发现是文秋培。
“失望了?”
“失望什么?”
“没有看到我。”
“鬼才会呢?”
“你那会儿已经开了一次门,看了眼走廊,发现没人,又关上门。这次又是,不是等我,难道是等外卖吗?”
“是啊,我就是在等外卖。”杨丹大声说道,自己刚才的举动被文秋培看到一清二楚,心里生气他一定是偷偷躲在了走廊门后。
“那就巧了,我就是专门给杨丹小姐送外卖的。”
说着,文秋培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拎着豆浆和油条。
杨丹觉得一份温暖从眼眶直撞到心房,她看着文秋培,小声说道:“这可真巧。”
三叠泉瀑布,水流在崖间奔流而下。
文秋培感叹道,“当真是‘飘如雪,断如雾,缀如流,挂如帘’。”
他失神地望着瀑布。
“怎么不说话了?”杨丹问道。
“我在感慨。”
“感慨什么?”
“世事无常,人生就像是这瀑布的浪花一样,一瞬而起,一瞬而逝。”
“文大才子怎么这么感慨了?”
“孔子都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须臾之间,想做的事一定要趁早。”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看着你。”
“看着我?”
“然后,对你说···”
“说什么?”
“我爱你。”
杨丹的眼神突然朦胧了起来,像是瀑布中泛起的白色水雾。
她不再看文秋培的眼睛,脸颊泛着粉色,“那么轻易说出口,恐怕是个多情的人。”
“这句话,我只说过一次,就是刚才对你说的。我曾以为我会永远不会说出这句话,可此时此刻,这句话就像是一朵浪花,从崖上顺流而下。”文秋培盯着杨丹的眼睛,“我相信这朵浪花,它一直在这里等着我。直到今天,我来到此地,碰巧遇见你。于是它开心了,蹦跳着从崖边跌落。这句话便从我的喉咙里产生,然后脱口而出。”
杨丹闪躲开文秋培的眼睛,“可我们昨天才认识····,才见过两次面···。我们都还没有互相了解,我还是觉得太唐突了。”
文秋培起身,“一切的发生,都不是唐突,而是注定。在这里遇见你,让我知道那些让我来到庐山的所有事情,都称之为缘分。我相信命运,既然你说只见过两次面,不是很了解,那我从现在就开始期待着下一次见面。”
“那么,再会。”文秋培冲她拜了拜手,“你我都在朔城,一定有机会再见面的。”
文秋培的突然道别,让杨丹有些惊讶。她木然地点了点头,直看到文秋培消失不见,她才回过神来,听到瀑布坠落的声音。
可是,此时的杨丹却没有心情继续欣赏庐山瀑布的景色。脑海里固执地讲昨天下午一直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仔细地回想了一遍。
“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女生看着天上的白云,“朔城那么大,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她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在景区里游逛。
杨丹有时候会想,他也许还在这里,就在某一处景点,会和自己再次不期而遇。
于是,每到一处游人多的地方,她都会焦急又仔细地寻找文秋培的身影。可是,一次次失望。
她又看到那如血如火的杜鹃花,“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她喃喃念出那天文秋培说的这句诗,心里泛起一种哀伤感。
杜鹃花本是一种令人哀伤的花,它不争不取,来看它的自己也不该期待着什么。
第二天下午,杨丹下了山,她又看了眼云烟笼绕的庐山,“别了,杜鹃花。”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迈下台阶。
“请等一下···”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转过身。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真是个好老套的方式!而且说走就走,还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她心里想着,可是一股暖意却从心底跌跌撞撞直窜到了眼眶中。
她的视线湿润了。
“わたしも。”(日语,我也是)
————。
“呦~,果然是情圣。这撩妹手法,我们听得都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