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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没人说话,这里面便寂静得可怕。小太子只好开始没话找话:“方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就晕过去了?”
“有叛军找了过来,朝殿下放冷箭,事出情急,奴婢只能抱着殿下往地上滚,结果殿下磕着头,惊吓过度晕过去了。”阿姣面不改色,“好在那叛军只有一人,被奴婢及时解决了。当时奴婢抓起地上的箭朝他一扔,就直直扎进了心脏,那叛军血溅了足有三尺高……”
小太子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别说了!”
阿姣顺从地闭嘴。
小太子又往她身边挤了挤。
他冷静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那怎么又回来了呢?”
“奴婢带着殿下又跑了一段,不料竟迎面撞上了几队散兵。原来是援军赶到,这些散兵都是仓皇外逃的叛军,他们看见殿下,想要抓住殿下当人质,奴婢只好又逃了回来。实在无处躲藏,便想起了殿下来时的地方。”
“真的是援军到了吗?”小太子惊喜地问,“那父皇和母后……”
“所以奴婢才想带殿下原路返回,说不定皇后娘娘就在入口等着呢。”她想了想,道,“殿下若走不动,那奴婢便背着殿下走,可好?”
小太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忸怩起来:“我毕竟是太子,而且已经八岁了,父皇说我要当男子汉,这样不好罢……”
“奴婢为殿下做牛做马,都是应当的,殿下不必介怀。”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应该开始“耀武扬威”,打肿脸充胖子,非要做点什么力证自己是个大人了,这位太子殿下倒好,不知道是被皇家保护得太好了还是怎么回事,竟然还在天真撒娇,让她哭笑不得。
小太子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道:“不了。我待会儿自己走罢。”他舔了舔嘴唇,道,“你有水么?”
当然没有。
小太子虽然失望,但也是意料之中。阿姣安慰他:“出去后自然是有吃有喝,断不会委屈殿下的。”
二人歇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阿姣算了算自己的脚程和时间,狐疑道:“殿下,你先前和皇后娘娘住在行宫的哪里?”
“就在母后的寝宫里。”
皇后的寝宫,那确实应当就在行宫中间那一片,怎么会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作为一条密道,应该求近求快才是,总不可能在地底下故意弯弯绕绕,那不是平白浪费时间么?
想到这儿,她不由心里一沉。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殿下,我们两个手拉手,你贴着左边,奴婢贴着右边,然后一起走好么?”
小太子虽然不知何意,但还是照做了。
阿姣叮嘱道:“另一只手一定要一直放在墙上。”
小太子不禁咽了咽干渴的喉咙:“墙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东西罢?”
“别慌,我们慢慢走,殿下若是摸到了什么,就告诉奴婢。”
小太子点头应好。
不知走了多久,阿姣感到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忍不住道:“殿下不必紧张,奴婢一直在,你不用一直扯着奴婢的。”
“啊?”小太子困惑地停住,“不是你一直在扯我吗?”
阿姣一默。
“殿下别动。”她将右手从墙壁上放下,然后转过身朝左边走去,直到触到了左侧的墙壁。
这左右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先前宽阔了些,难怪二人拉手需要的力度变大了。
小太子忍不住贴紧了她:“怎么了?”
阿姣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妙的猜想。
“没什么。”她勉强笑了一下,“继续走罢。殿下还是靠左走,奴婢还是靠右走。”
没走多远,两人便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碰到了两手交握的地方。
小太子惊得跳起,抱紧了阿姣的腰不敢撒手:“这是什么!”
阿姣的心直直坠入了谷底。
“殿下……如果奴婢没猜错,”她伸手在那冰凉的墙壁上摸了一会儿,“这密道里,有岔路。”
小太子一呆:“岔……岔路?”
“是的,岔路。”她沉声道,“也就是说,我们面前现在有两条路,一条在左边,一条在右边,中间隔了一堵墙。我们不知道两条路分别通往哪里,也不知道刚才走过的路里是不是也有岔路,更不知道殿下从皇后寝宫过来时,有没有走岔了路。”
密道里寂静了很久。
她感觉身边的小孩子哆嗦得越来越厉害,连她的衣角都被泪水打湿。
“那怎么办?”他哑着嗓子哭道,“我们还出得去吗?”
阿姣没有回答。她此刻才真正开始懊悔,暗骂自己实在是胆大妄为,连皇宫的门都没见过,竟然就敢在帝王家地底下乱走。
哥哥能顺利进宫,想必也是进行了一番细致筹划,哪像她,见到太子就昏了头,还妄想能借此一步登天,实在是愚蠢至极!
事到如今,除了听天由命,还能如何?若是活着,那便是老天开眼,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若是死了,那就说明他们家合该今夜灭门!到头来还拉了一个太子垫背,倒也不亏,毕竟当初家里被满门抄斩,虽是刘钧陈家主谋,但最后也是得皇帝点头。
她被自己这略显恶毒的想法惊了一下,抿了抿唇,摸索着去擦他脸上的泪珠。
“殿下放心,陛下和皇后也一定会用尽全力来找殿下的。”她道,“这里头没水喝,殿下别再哭了。”
此言一出,小太子果然迅速止住了眼泪。
“依殿下看,我们是在原地等人来救,还是随便选一条路呢?”她尽量放柔了声音。
越到关键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小太子哽咽道:“随便选一条罢。”
原地不动,实在是太像等死了。他才不要。
“好,不愧是太子殿下,当机立断,有勇有谋。”她胡乱夸了一句,拉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阿姣今夜实在是耗费了太多体力,刚下密道时就隐隐觉得腹中饥饿,现在在里头被闷得久了,有些呼吸不畅,更是觉得手脚酸软。而那被横梁砸过的脚踝,应该也是肿得厉害。
可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一点退缩的意思,这小太子现在全盘信赖她,拿她当精神支柱,她若倒了,他定然也要崩溃了。
“我还是渴。”小太子越走越慢,拉着她的手软软的,声音小小的,“也好饿……但是更渴一点。”
她停下来,手指摸上他干皱的嘴唇。
“那殿下,我们先睡一会儿可好?睡着了,就不饿也不渴了。”
他点了点头,把头埋进她的臂弯。
她坐下来,让他躺在自己膝盖上,用胳膊给他当枕头垫着。
小太子的呼吸很快平稳下去,陷入了梦乡。
这么小的孩子,若不是有那庞王造反,也早该睡了。
她仰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四周,心中一片茫然。
或许她当时就不该脑子一热,和太子纠缠上;又或许她也不该惦记着哥哥的未竞之志与父母之仇,早早跑了便是,好歹在江湖上还能混个温饱……她才十六岁呢,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人一停下来,便容易松懈,胡思乱想间,她也渐渐困倦起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她惊醒的时候,手脚都麻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她动了动胳膊,膝盖上的小太子似乎也醒了,喃喃道:“水……”
阿姣抿了抿同样干裂的嘴唇。
她伸手想去摸一摸他,不料却摸了一手的滚烫。她一惊,俯身抵住他的额头,确定这小太子体温确实不正常。
怎、怎么这就烧上了!宫里的孩子这么脆弱么!她不过就是把他敲晕在地上躺了小半个时辰而已!
她连忙摇了摇他,小太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但熟悉的气味让他安心。
“我好难受……想喝水……”他吸着鼻子,靠在她的肩膀上,“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会不会死啊?”
“殿下开什么玩笑呢,殿下没有生病,殿下只是累了而已。”她抚摸着他的后背,见他暂时问题不大,便稍稍放了心,“奴婢会带殿下走出去的,殿下再睡一会儿罢,醒了就能见到陛下和娘娘了。”
“你不会……骗我罢?”
“奴婢不敢欺骗殿下。”阿姣道,“太子乃是储君,欺骗太子不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那是要砍头的,奴婢绝不敢这么做。”
小太子恹恹地嗯了一声。
“渴……”他昏昏沉沉地重复。
阿姣垂眸想了片刻,将手在衣服内侧擦了擦,然后用力咬破指尖,伸到他唇边:“殿下……”
甚至不用她提醒,嘴唇被沾湿的一瞬间,小太子便本能地一口抿住了她的手指,甚至还咬了咬,汲取那一点微弱的湿意。
她抱着他,不由想起自己从前在路边喂的小野猫。
那小野猫也是这样,夏日炎炎,找不到水喝,她倒了一些水在掌心,它便两脚搭在她手上,贪婪地舔着她掌心的清水,舔完了还不够,还要把从指缝里漏下去的一点舔干净,它的牙齿擦过她的皮肤,有些刺疼。
指尖一点伤口其实出不了太多的血,她也没有爱心泛滥到愿意为他划一道大口子,感觉差不多了,她便把手指抽了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
小太子勉强满意了一些,咂了一下嘴,继续昏昏沉沉地睡了。
阿姣无可奈何地把他抱起来,拖着肿起来的脚踝继续往前走去。
因为密道并不高,所以阿姣必须弯着腰走,加上怀里还抱了一个,没走出多远便腰酸背痛。
这样不行,她心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倒不如保存体力等人来救。
庞王造反失败,那皇室必定会派人来搜寻小太子,从哪儿失踪的就从哪儿搜起,那么多人呢,她就不信一个人都搜不到这儿来。
想到这里,她便打定主意再也不走了。
她抱着小太子又歇了一会儿,这次小太子醒得比较快,许是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虽然身上仍是难受,但神智总算是清楚。
他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阿姣问:“殿下有事?”
“我之前好像喝到水了。”他含糊问道,“哪里来的?”
“这里是地底,墙壁上难免会渗水,按理说这水不干净,不该给殿下喝,但实在也是没别的办法了……”
小太子却直摇头:“不对,我嘴里一股血味。”
阿姣笑道:“殿下还喝过血呢?”
“我以前摔跤磕破过嘴唇,就是这个味道。”他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可我现在嘴里也不疼啊……你不会给我喝的你的血罢?”
“奴婢卑贱之身,怎敢让殿下喝奴婢的血,那岂不是玷污了殿下。”阿姣道,“殿下许是渴了太久,嘴角有些开裂罢。”
小太子半信半疑。他撑着她的膝盖站起来,伸出胳膊去找她的脸,从额头到下巴,从下巴到脖子,认认真真地摸了一遍。
“殿下在做什么?”
“袖子卷起来。”小太子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口气倒是命令的。
她只好卷起袖子。他又从她手肘往下摸,终于被他摸到了食指上的一道痂痕。
“哈,就是你的血。”他逮住了证据,虚弱地咧了咧嘴,“伤口在这里。”
“殿下,真的不是。”她道,“这是今晚和那些叛军打斗时留下的。”
小太子愣了愣,最终还是没有更多的证据,放弃道:“好罢。你说不是就不是。”顿了顿,又趴回她怀里,用重重的鼻音说道,“我没有嫌弃你,你放心,出去之后,我一定让母后提拔你到我身边来。”
阿姣笑笑:“殿下身边伺候的人难道还不够多么?”
“那怎么能一样。”小太子小声道,“他们一个个都好无趣,没有你有意思。”
“奴婢哪里有意思?”
“你会武功,会保护我,还知道外面很多东西,总之就是比我身边的人有意思。”他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而且你会跟我说很多话,不像其他人,我问一句才肯答一句,从不肯多说半句。刘钧话倒是多,可是他又太烦了些,而且他年纪也大了。”
阿姣听在心里。
“那奴婢今后,还要仰仗殿下了。”
“那是自然,我是太子,我赏你什么,你收着就是了。”小太子舔了舔嘴唇,道,“我觉得好累,走不动了,你也走不动了吗?”
“嗯,奴婢也累了。”她说,“殿下方才睡着的时候奴婢又走了一段,实在是走不动了。”
小太子愧疚道:“你身上还有伤呢。”
其实除了被砸肿的脚踝,和手指上咬破的那一点痕迹,她身上什么伤都没有,但她还是心安理得地应了一声。
小太子去抓她的手指,细细地摩挲那道小小的伤口,小声问:“疼么?”
当然不疼。
阿姣:“疼的。”
小太子啊了一声,朝她手指上吹了吹气:“母后说,这样就不疼了。”
阿姣:“……”
小太子:“怎么样,是不是不疼了?”
阿姣:“确实。殿下这样关心奴婢,奴婢真是受宠若惊。”
小太子放下她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阿姣打断:“殿下,越说话越渴。”
小太子扁了扁嘴:“可是不说话……这里面太安静了。”
“那殿下想听什么,奴婢说给殿下听。”
小太子思索了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入宫的?”
“去年。”
“那说说你在宫外是做什么的?”
“奴婢……”她恍惚了一下,“过得不是太好,就不说出来污殿下耳朵了。奴婢给殿下讲讲故事罢。”
她随口讲了两个民间志怪传奇,不料这小太子竟说他看过这书。
“这都是些不入流的闲书,没想到殿下也会看。”
“不入流么?”小太子疑惑道,“就放在我房间架子上,母后看见也没说什么。”
“奴婢以为,殿下看的都是些四书五经。”
“那些也有,但是我不喜欢。”小太子徒劳地咽着干燥的喉咙,“我看完了,想看新的,就会有人帮我换的。”
“皇后娘娘倒是很疼殿下。”她想,真是稀奇,堂堂太子看民间话本看得津津有味,皇后竟然也不管?莫不是真的是她见识浅陋,说不定现在皇室就是这么教育皇子的,从小就要体察民情?
她又换了个神仙故事讲,这个没听过,小太子听得很认真。
这次的故事很长,讲到最后,她的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愈来愈低,愈来愈弱。
怀里的小太子像是一块软绵绵、热腾腾的芋头,她一捏就要化了。
“殿下,睡着了么?”她轻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脑袋在她胳膊上轻轻蹭着。
“再坚持一下。”她说。
“坚持不住了……我好冷……”
“殿下不是答应了出去后要提拔奴婢么?太子一诺千金,不可以反悔的。”她哑声道,“奴婢的未来,可全指望殿下呢。”
“你方才……故事还没讲完。”小太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那位神仙的结局,是什么?”
“出去了才能告诉殿下。”
小太子便不再吭声,她将手指放在他鼻子前,感受着他温热的、浑浊的呼吸,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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