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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月余,玄空的伤势好了大半,稍加训练,凭借独腿、独手也能生活自理,可一身修为尽废,又是半身残废,若无人照看,非得饿死不可。
这些时日,他二人没少想办法治这天蚕束体之症。可此症说到头来,不是病,而是一种怪异的武功,非药可解。他二人花重金请来的名医,全是束手无策。薄扬又偷偷潜回汴梁,翻遍太医局的医经,也没找到此术的解法。
时间一久,两人都日渐消沉,玄空终日无所事事,只躺在床上发呆。薄扬看着他忧郁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难过,想要出言相劝,却又不知说什么。
这日玄空侧身躺在床上,双眉紧皱,又在自哀自怨。薄扬看在眼中,忧形于色,不由得微微摇头。她强摆出一幅笑容,轻轻走到玄空身旁,说道:“空哥!今天天气不错,要不我俩出去走走吧,躺在这里多无趣!”
玄空斜目微睨,不经意间又瞧见薄扬的脸,忍不住叹息:“她这么美,跟着我是苦了她了。”每想至此,总觉自惭形秽,索性就不与薄扬对视。他此时侧过身去,淡淡说道:“你去吧,我在屋里静一静。”
薄扬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更是担忧,又道:“空哥,你只当陪我走走!”
玄空心道:“我二人走在一起,人家都会说你瞎了眼,非跟着一个瘸子。受旁人奚落又有什么意思?”这些时日,他也受了不少欺辱。更令他无法释怀的,是总要女人维护自己的颜面。当下拒绝道:“我手脚不便,你自己去吧!”
薄扬面色一沉,嗔道:“你来陪陪我也不行吗?我知你行动不便,眼睛总没问题吧,看看我练剑总可以吧!”玄空心中烦闷,直接背过身去,呛道:“练剑!练剑!显得你有手有脚吗?你要去就自己去吧,莫要管我!”薄扬意欲发作,可看着他这模样,只得强忍怒火,怫然而去。玄空留在屋内连连叹息……。
又过数日,这天薄扬好说歹说,总算将玄空劝出了木屋,搀扶着他走到街上。当天刚好是端午节,市列珠玑,户盈罗琦,真是好不热闹。薄扬十分欣喜,领着玄空东逛逛、西瞧瞧。忽见街边有一处专门卖女子的饰品,便拉着玄空快步走了。
只见摊位上金银玉镯、耳环戒指,应有尽有,她一眼看中一支珊瑚珠花簪子,拾在手中,对玄空说道:“空哥!这珠花好看不?你给我戴上看看!”
玄空心道:“你这般容貌,就是带一根木条也美,喜欢就买,何必麻烦?”心中如此想,还是接过珠花,颤颤巍巍戴在了她头上。
薄扬今日穿一身白色素裙,头戴羊脂玉发簪,显得十分素雅。而那支珊瑚珠花璀璨夺目,一旦点缀在她头发上,更增添不少艳丽。街上行人纷纷侧目,老少男子皆挪不开眼睛,都被薄扬的风采而吸引。
玄空一时也看痴了,晃过神来,又想自己这般模样,自轻自贱之意又涌上心头。他武功不复从前,耳力仍比常人好的多,恍惚间,似听到有人在感叹:“门不当,户不对,如此美女怎配了一个这样的瘸子?”
玄空回头之际,余光又瞥见卖饰品的老板仿佛也在晃头。他正自暗暗叹息,听见薄扬低声说道:“空哥,别理他们,你看这珠花好看不?戴我头上美不?”玄空只得有气无力地说道:“美,美。”薄扬掏出钱袋买下了珠花,搀扶着玄空继续向前逛。
两人行到拱桥之上,只见两旁是红花绿叶,桥下是流水潺潺,景色怡人。有四五个书生也在此观景,偶然瞧见薄扬与玄空走来,先是惊叹,再是惋惜。
一人口中诗词脱口而出:“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支断柳压海棠。”那书生当真刁钻,这原是当时一首流传颇广的诗,名叫《戏赠张先》,有人说是苏东坡所作。原文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其意简明,是调侃那姓张的,八十老汉娶了十八的新娘,老汉年老力衰,难行房事,自是鸳鸯被里成双夜。须知这话对于玄空这半身瘫痪之人一样适用。诗中最后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仍是指白发与红颜,而这一句却被那书生改成了“一支断柳压海棠”,暗指玄空身有残疾,大含讥讽之意。
玄空心中本就不快,闻言大为着脑,转身戟指喝道:“你…你说什么?”说话间便要伸手拿那书生。书生向后一退,轻易躲过,淡淡一笑,道:“我吟我的诗,与你何干?”
薄扬自幼喜欢舞刀弄剑,于文墨丝毫不沾,虽隐约觉的这不是什么好话,却不名其意。她心中十分不解:“空哥怎么今日如此小气?放在以前,他可不会与个书生计较。”便拉着玄空衣袖道:“走啦!走啦!他们愿意吟诗就随他们,与我俩也没关系。”
那四五个书生哄堂大笑起来,心中均想:“这么美的姑娘,竟一点诗书也不通,真是可惜。”
玄空气急败坏,一甩衣袖自顾自前行,薄扬大感扫兴,也不去追赶他,任他一瘸一拐艰难行进。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二人已经生了分,早不如过去那般心心相印。
午时,二人来到一家酒楼休息,随意点了几样小菜。玄空心中烦闷,想着借酒消愁,喊道:“小二哥,给我上一坛酒来。”
小二应道:“来喽!”转眼就端上一坛酒来。玄空久不饮酒,闻着酒香四溢,只感心头愉悦。
却听薄扬道:“你身子不适,我看还是别饮酒了。”侧头又对小二道:“小二哥,麻烦把这坛酒端下去吧。”
小二好生为难,只眼巴巴地盯着玄空。玄空说道:“小二哥,不必端走,留下吧。”回头对薄扬道:“喝几口酒不碍事!”
他二人心中都有怨气,不免借题发挥起来。薄扬嗔道:“怎么不碍事,你还当是从前,能喝几坛酒不醉?”
玄空心说:“好哇!原来连你也瞧不起我,你不让,我偏偏要喝!”于是没好气地道:“我已然这样,难道喝口酒水也不行吗?”他一赌气,冲着小二硬生生地道:“这酒喝定了,你下去吧。”
薄扬心中大感失望:“过去你对我是百依百顺,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她性子执拗,玄空若好言哄劝,两人还能重归于好,若是似这般直言顶撞,定会激起她的不满。只听她冷声说道:“今天有我在,你这酒就喝不上!”
玄空哪里理她,自己夹一片牛肉向口中送去,不料没到嘴边,竟被一支飞来的筷子打落。玄空瞪着薄扬道:“你…!”薄扬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玄空心中一种无力之感油然而生,心想从前他对薄扬言听计从,那是心甘情愿,今时却不得不听从她的摆布。烦恼之际,下意识拿起酒坛倒酒,哪知他刚一抬手,薄扬袖风便将酒坛卷起,又送回到小二的手中。玄空恼怒不已,探出手来想要将酒坛夺回,可他内功封禁,肢体也不灵,出手又慢又不准。小二吓了一跳,身子一晃,手中酒坛拿不住,酒水洒了玄空全身都是。
小二未曾想这对男女竟因如此小事大打出手,忙道:“客官,对不住!对不住!”又见玄空势弱,求情道:“小娘子!您饶了官人吧!”
薄扬见玄空这狼狈模样,衣襟满是酒水,不知为何大感快意,哈哈笑了起来,声如银铃甚是悦耳。
可玄空听来却分外刺耳,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起身怫然而去。经此事之后,他二人数日之间不曾开口说话。
春去冬来,一晃过了一年,玄空整日躺在床上,一身精壮的肌肉都已泄了,显得高高瘦瘦,如同一根竹竿,眼神中也无旧日的光彩,走在路上平平无奇。
一年的时光,两人过得都是浑浑噩噩,近来更是越发疏远,常常数日不说句话。他二人各自都有所察觉,只是心照不宣。
玄空常常在想,自己这幅模样,再也配不上薄扬这般人才。越是这样想,越发自卑,总想着哪日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再拖累旁人。他也想过自己结束这一生,可背地里拿起刀子,每每想要自裁,左手又抖了起来,却是没有下刀的勇气。
薄扬则是茫然若迷,有时望着玄空的背影不禁思索:“究竟他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我究竟喜欢他哪里?过去他那自信的笑脸,变成今日的愁容。过去他勇猛果敢,今时却是怯懦胆小。曾经在我眼里,他就如一束光,一轮烈日,可现在,我看着他的背影,却是恁的厌烦!”
薄扬不只一次看见玄空偷偷拾起菜刀,初时她还颇为惊吓,可又见玄空一次又一次颤抖地放下刀子,到现在,她已是习以为常。
这样的故事天天在发生,玄空的身影不再如以往那样高大,反而显得十分可笑、可悲。可悲能换来怜悯,却换不来情爱。曾经的山盟海誓,心中暗下的承诺“非她不娶、非他不嫁”,也逐渐成了可笑的谎言。
一天,玄空正自在躺在床上哼哼着一首曲子,看似悠闲,可谁又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甘与幽怨。
薄扬从外面练剑回来,又瞥见玄空慵懒的身影,当真气不打一处来。她冲进屋内,一把薅起玄空。玄空手无缚鸡之力,险些倒在地上,惊道:“你…你做什么?”
他二人早已放弃了从前的称呼,对话之时仅用“你”字。薄扬道:“你要在这小屋中躺到什么时候?出来!”
玄空心中一痛,暗想:“我也不愿躺在这里,可又有什么办法?”不由得恼火起来,大声道:“我是个废人,待在屋内屋外,又有什么不同?”“废人”两字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而恰恰是这两字是薄扬最为痛恨的。
薄扬猛地摇头,娥眉紧皱,脸上现出苦色,叱道:“休要再说废人!”玄空气上心头,喊道:“废人!废人!废人!我说我自己有何不可?你别管我!”
薄扬失望地看着他,那张脸是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总之十分厌烦。
她挑剑对向玄空的咽喉,冷冷地道:“我说过,你若是再敢在我面前提起废人,我就杀了你,别以为我不敢!”
玄空凄然一笑,从半年前起,这样的威胁他就听过无数次,原来每听入耳,心中又酸又痛,今时却是麻木。他道:“你这话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我在这也躺够了,你就杀了我吧!”竟是毫不畏惧,这不是他有恃无恐,自信薄扬不敢杀他,却是他希望能倒在薄扬的剑下,也好过活成现在这般模样。
薄扬狠狠瞪着玄空,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无比吸引人的面孔,现在看来如此可恨。手中剑剑尖微动,转瞬间又收了回去,轻轻说道:“你别再激我,我不想杀你,我怕对不起曾经的空哥!”两人四目相对,所见对方眼中都是那样的冷漠,再也无旧日的浓情。
玄空随口问道:“那我是谁?”此言一出,竟把两人都问住了。他二人都在思索那个问题:“若一个人的性子、武功都与过去不同,那他还是不是原来那人?”
半晌之后,玄空冷冷说道:“说到底,你喜欢的不过是我的武功,现在我没有了,你走吧,回到你的剑阁,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俩也不用再这样纠缠下去了。”
过去一年之中,两人每隔几日便要大吵一架,可玄空从来不曾让薄扬离开。今日当他说出剑阁两字之时,终于触碰到了薄扬最柔软的神经。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即从怀中又掏出来那把玲珑短剑,惨然说道:“空哥!我们不要再这样了,让我俩一起去了吧,也不必再受煎熬。”
玄空心道:“我死不足惜,可你风华绝代,何必与我一起赴死。”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薄扬,又冷冷说道:“不必了,我想你与我早无情意,我也不愿和你一同赴死,你只杀了我好了!”
薄扬心知旧情不在,哭的是梨花带雨。她提起短剑,在玄空面前来回比划,仍是舍不得下手,一转身奔了出去。自她出去后,这间小院不断传出“废人!废人!”的怒骂声。
次日,玄空仍躺在床上发呆,过去他总觉时间太少,自己的事情太多,如今却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挥霍。
眼下又到了饭点,他忽然想起,从昨天就不曾见过薄扬,心道:“她这次是真的走了吧?这样也好,我和她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勉强待在一起,永远不会舒心。”他摇摇晃晃起身,走到桌前,拾起昨日的酥饼充饥。
往往无事可做之时,时间流逝的格外缓慢。玄空躺在床上,自暴自弃,只希望今日能早些渡过。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照在地上的光线,随着太阳西落,光明与阴影的交界不断向窗边移动,直至彻底消失,夜幕降临。
玄空沉默了一天,此时叹道:“终于又过了一天!”起身找了些剩下的食物果腹,临睡前又望了望院门,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又不敢细想。
又是一日,薄扬已经三天没回来了。玄空渐渐确信她是真的走了,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脑海中不断涌现旧时的画面,从两人相识、相知、相恋,他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终止。他扪心自问,是否是真心希望赶走薄扬。到头来,发现却是一半一半。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对方能义无反顾地陪伴自己,可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过往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此时此刻,玄空终于明白了,无论是薄扬,还是苏念,都不可能再出现在自己的世界,等待自己的,便只有孤寂的是死去。
他感叹一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唉!唉!唉!”连着三声叹息,望着房梁怔怔出神。
人一旦清闲下来,想的就会越来越多,有时玄空不禁在想,如果说薄扬、苏念喜欢的是自己原来的气魄与武功,那自己究竟喜欢她们什么?仅仅就是容貌吗?难道说所谓情爱都是这般禁不起揣摩吗?他胸中没有答案。
慢慢的,他也明白了一个人,终于懂了为何师父灵痴穷尽一生来参研佛法,那对于无相无我的追求,实是对众生平等的绝对渴望。一旦达到无分别之境,便再无强弱、富穷、美丑之分,无我相无人相。换句话说,所谓情爱,不过是对相的执着。
然而,他虽懂了,却不愿投身于这场空妄之中。无相无我,那与一块石头有何分别?上天既赋予人与动物思维与行动,那便决定,人与动物与石头确有不同,一味忽略客观不同,求得精神上的一致,那仍是虚妄。
第四日,小院中已是金尽裘敝。几日里,玄空将稍稍值钱的东西都当了,现在已是身无分文,饥饿使他不得不走上街头觅食。
时年,旱灾蝗灾齐至,使得颗粒无收,不少农民为得生计,远走他乡。朝廷为防范民变,就在各地发下赈灾粮。孟州城外正巧有一处救济灾民的粥坊,有上千人在此等候。玄空一瘸一拐走出城外,混进了人群。他此时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灰头土脸,更有半身的残疾,在灾民当中也是最凄惨的那一个。
中午时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发粥了!紧接着上千灾民一拥而上,场面异常混乱。玄空身有残疾,行走不便,登时被人撞翻在地。又有几人从他背后踩了过去,若不是他身子还有几分底子,这几脚就送去了他的性命。
玄空趴在地上,忽见前方滚过来半个脏兮兮的馒头,想是旁人争抢之时,不小心撕扯开来,掉落到地上。玄空落魄至此,早已顾不得干净与否,不吃便是死路一条。他一把攥住馒头,放在了自己怀中,挣扎着爬出了人群。
他缓缓走到了城墙下,掏出馒头刚要啃食,却发现狗洞中钻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玄空心中仍存善念,暗道:“我都这幅模样,多活一天也是无用,不如将这馒头给他,说不定这小孩能挨过此次灾荒。”遂擦了擦馒头,递了过去,凄然笑道:“脏兮兮的馒头,给脏兮兮的小孩。你躲在没人地方再吃。”
小孩接过馒头,一声不吭钻回了狗洞。玄空强忍饥饿,又走回到他的小院之内。
今夜小院中十分寒冷,玄空单腿蜷缩起来,彻夜难眠。
饥寒交迫之下,激发出他心中最后一丝英雄气概。这气魄并非从旁人借来,而属于玄空自己的灵魂。他虽有心求死,却又不愿如此窝囊的饿死,心想:“我就算难逃一死,也该死的轰轰烈烈,明日好好吃一顿饭,再去江湖上走最后一遭。”
天光见亮,玄空早早醒来,收拾行装。他打定主意,先去城中最好的馆子吃一顿霸王餐,再去汴梁之地,散布自己的消息,引来薛振鹭、魑魃二鬼之流决斗。虽然是送死之举,总好过孤独饿死在这间小屋中。
玄空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出屋外。临走之时,他回头看了看这间小院,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在这里,他度过了一生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光。他恨这里,恨命,恨自己,也恨离开自己的人,心中激愤难耐,便点燃了一把火,将此处烧的一干二净,随即转身义无反顾走向城中。
玄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天下午,那曼妙的身影重返此处,不见意中人,只看见一地焦炭。从此,这间小院成了两人心中永远的结…。
另一头,玄空径直走向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一摇一晃,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酒楼。这里名叫“得月楼”,堪称孟州城之最,城中达官显贵多在此处享乐。
门口小厮见玄空走步一瘸一拐,穿的更是破破烂烂,赶忙挡住了他的去路。说道:“唉!唉!唉!快走!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玄空淡淡一笑,由怀中掏出他早准备好的布袋,大大小小共七个,放在了身上。那小厮也有些见识,立时认了出来,说道:“原是丐帮的大爷,快请进吧,请在一楼用餐。”
当世乞丐分为两种,一种是普普通通的乞丐,另一种就是加入丐帮的乞丐弟子。这后者也分为好几类,如一二袋的寻常弟子,三四袋的资深弟子,五六袋的头目,身背七袋已是丐帮中的大头目,有时出手可比一些商旅还有阔绰。那小厮便是知道这一点,才立刻转变出一副笑容。但乞丐终究是乞丐,在这里的规矩,无论是几袋弟子,哪怕是长老、帮主也不能去酒楼雅间,只能在一楼散台。
玄空随着小厮来到一处靠窗户的座位,他环视一瞧,只见周围人无不穿金戴银,吃的都是山盟海味,十分奢靡。更有几桌,有美女在一旁斟酒侍候。他不禁暗暗慨叹:“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城外多少流民连个馒头都吃不上,这些达官贵人却在得月楼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玄空点了七八样菜,荤素俱全,又点了一壶酒。从前他总想借酒消愁,可薄扬偏偏不肯。此时自己孤身一人,再也无人可管束。
小厮心想既是丐帮七袋弟子,那武艺必定高强。不敢让玄空等的太久,很快就上全了酒菜。
玄空数日不曾充饥,当即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这一年中,他心里实在太苦,走到哪里都不受人待见。曾经的体魄不在,酒量也大不如前,只第一口酒水下肚,他便醉了,忍不住咒天骂地起来。
他自问平生行侠仗义,从未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怎料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而那些奸邪作恶多端,却一个个风光无限,当真是苍天不公、苍天无眼。
身后几座人见玄空指这天空破口大骂,均想:“这是哪里来的疯子,穿的破衣烂衫,怎能让他进得月楼,掌柜的真是糊涂了。”也有几人正不顺心,要么点头暗叹,要么摇头唏嘘。
玄空骂的累了,长叹一声,将眼皮一合。霎时间,薄扬、苏念两道倩影浮现在他脑海中。当他再睁开眼,面庞已有两道泪痕。他喃喃自语道:“薄扬、薄扬,原是薄情的薄,杨花的杨,哈哈,哈哈!”凄然惨笑一阵,又道:“也不知苏念再见我这废人,是否还愿意称我一声大哥?”
换做一年前,这两句话,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然而待在那阴暗的木屋中,终日不言不语,又常常受他人的欺辱,种种因由早已使他性情大变,性子孤僻偏激起来。回思往事,总想自己是活在骗局之中。
酒能醉人,亦能醒人,玄空第八酒下肚,忽然头脑清明起来。他恍然自言道:“不对!我也不过是贪恋她二人的美色,又如何强求她们不因我落魄而变心。嘿嘿,嘿嘿!”越想越觉人世间毫无乐趣,酒水也越饮越快,当这壶酒喝干之时,他也不省人事了。
日落西山,玄空趴在酒桌上,只觉有人在推自己后背。他睁开朦胧睡眼,回头一瞧,却是酒馆的小厮。听那小厮说道:“大爷!我们得月楼打烊了,您早些回家休息吧。”
玄空迷迷糊糊答了句“哦!”起身拖着半个身子,缓缓向外走。小厮一慌,连说道:“大爷,您这账还没结呢!”
玄空回头道:“账先赊下了。”说着解下身上的布袋,放在桌上,又道:“来日你看见丐帮的人,将这布袋给他们看,就说是我玄空赊的,自然有人还账。”这句话不是哄骗于人,他所带的布袋的的确确是丐帮所有,正是当年天梯山大战时,他假扮八袋弟子那一身行头。
然而小厮怎能辨的真假,心急之下拉扯玄空的小臂。玄空武功尽失,身子不灵,登时摔了个跟头。
不等玄空爬起,小厮已经踩在他的后背上,喝道:“我瞧你这身手不像是丐帮的,说!你是什么人?”这小厮也有几分机灵,稍稍一想,识出其中破绽,心道:“丐帮七袋弟子哪能这样弱不禁风?再者若真是丐帮中人,又怎么能将布袋随意给人?仅凭此两点,对方的身份就十分可疑。”
玄空死志已生,反倒一点惧意也无,大声叫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玄空是也!”小厮怒道:“玄空?那是什么狗东西,竟敢来得月楼吃霸王餐,我看你是活腻了。”他转过身,冲着后堂喊道:“掌柜的,这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您说怎么办?”
随着他一声喊,后堂冲上来七八个伙计,一个个手持擀面杖,腰别砍肉刀,气势汹汹将玄空围了起来。
小厮一脚把玄空踢的滚了一圈,又薅起他衣领子,狠狠抽了两个耳光。喝道:“叫你吃霸王餐,打不死你!”
玄空疼的龇牙咧嘴,吐出两颗后槽牙来,又一口血痰吐在小厮脸上。小厮勃然大怒,照着玄空面门就是一拳,周围那七八个伙计一拥而上,对着玄空一阵拳打脚踢。
没过多久,玄空把腹中酒食吐的满地都是,已是奄奄一息。众人心想:“得月楼的生意与风水大大有关,将这人打死不太吉利,就停了手。”四五个人抬起玄空,将他丢在了大街上。
一阵夜风又将玄空吹醒,濒临死亡,使得他更加心志坚韧。他暗自告诫自己:“玄空啊玄空!霸王餐吃过了,接下来就要找那些恶人复仇,你可要挺住了!”狠狠咬咬牙,强撑着重伤之身,向城外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