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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正值秋高气爽之时,军臣调集十余万骑兵,行军于武州塞。旷野之上,万马奔腾,蹄声铮铮作响,直冲云霄。所过处,扬起滚滚沙尘,怎一个壮观二字可描述!匈奴将士各个精神振奋、斗志昂扬,只盼横戈跃马、驰骋疆场。
匈奴人居无定所,向来逐水草而居,因此不在乎攻城掠地,只为马邑的物资而来。大军故意绕避沿途多个汉人的城池,直奔马邑城。
中军内,军臣单于骑乘“踏雪黑彪”,腰别“长生天之刃”,身穿兕皮甲,谈笑间指挥若定,意气风发。却不知一场巨大的阴谋已然布下,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那马邑城地势险峻,沟壑纵横,极易设伏。汉皇命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共率兵三十万,在马邑谷侧埋伏起来。匈奴一旦落入其中,必被围剿歼灭。
却说匈奴大军行至马邑城之外,隐藏在茂密的丛林当中。待到傍晚,探子回来禀告,说那城池上挂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白日也确有许多押送物资的车马驶入城内。军臣大喜,领着众将靠近马邑城,说道:“寡人就说那聂壹是诚心投靠我匈奴,你们瞧瞧,那可不就是马邑长吏的人头!”众将极目瞭望,果然远远可见城池上有一黑乎乎的东西,的确像是个人头,纷纷点头。
伊稚斜早知马邑城有汉军埋伏,事先已吩咐自己的部下,不可入城内。待军臣率军攻入,陷入重围,他再领军救驾,趁乱害了军臣,带其余众突破。如此一来,不仅可致军臣身死,还立下挽众将于覆灭的功劳。
眼见众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伊稚斜鼓动道:“大单于,兵贵神速,请发号施令吧!”不料,单于庭左大将道:“大单于,臣以为不可贸然行动!这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
军臣发兵心切,忽闻左大将劝阻,怫然道:“什么不对劲?”伊稚斜也道:“倘若延误了时机,让汉人有所察觉,你可吃罪不起!”
右贤王久经沙场,经验颇丰,也察觉到一丝诡异,便道:“大单于,臣也觉得有点不对,我们一路急驰而来,见到沿途牛羊遍地,却没有一个牧人,这可说不通啊!”
伊稚斜心中暗叫:“坏了,这个右贤王当真是多嘴。”
军臣恍然大悟,道:“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不对劲!我们进汉境似乎有些太容易了,这些汉人要么是愚蠢至极,要么就是在酝酿什么阴谋。”军臣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后怕,庆幸没有立刻发令进攻。
伊稚斜不敢再怂恿军臣出兵,当下只得一言不发。
军臣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进军又不敢,欲要退军却心有不甘,踌躇之下,向中行曰问道:“你有什么计策?”中行曰稍作沉吟,道:“汉人倘若有埋伏,必定是在马邑城。大军按兵不动,先不攻马邑。可命右贤王领部下两万骑兵,转过头去攻武州塞外的亭堡,抓几个人审问审问,汉军是虚是实,一探便知。”?军臣当即同意,道:“好!就这么办!”
其实中行曰所言,乃是上中下三策中的下策,此举一旦为施,必会打草惊蛇,让汉军知道计策已然败露。倘若汉军不肯罢休,主动追击,两军交兵,伊稚斜又可趁乱行事。
当夜,右贤王突袭亭堡。汉军所有兵力都聚集在马邑城附近,亭堡防御薄弱,被两万铁骑一攻既破。右贤王将尉史俘虏,严刑拷打之下,得知汉军在马邑城埋伏了数十万大军。
天还没亮,右贤王急匆匆赶回来,将这消息告知军臣。军臣闻后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时用手擦着额头。众将闻讯赶来,也均感汗颜无地,有人叱骂汉军狡猾,有人夸赞大单于英明。
右贤王问道:“大单于,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军臣长吁一口气,叹道:“好险!好险!我匈奴十万儿郎差一点就全军覆灭了。”左大将气呼呼地道:“那个聂壹竟敢欺骗我等,一定要宰了他!”
军臣捻着胡须,思虑片刻后,终于说道:“撤军吧!这仗我们不打了。”
伊稚斜心生一计,道:“大单于,汉军主力俱在马邑,不如我等转头攻打雁门,即使抢不到什么东西,也能給汉人一点教训。”右贤王生性好战,听罢言道:“不错,此计甚妙,汉人敢埋伏我们,我们就敢打他雁门。否则岂不显得太过软弱?”
军臣为人谨慎的很,一听汉军竟有三十万之众,原本的雄心壮志都化为乌有,只想早早离开汉境。他摆了摆手,道:“这十四万将士是我大匈奴的精锐,不能有一丁点闪失,此事休要再提。传寡人号令,立刻撤军,若有敢言再战者,杀!”
此令传下,众将再无人进言。军臣又吩咐道:“你们回到自己军中,节制将士,让大家悄悄撤离,不可惊动了汉军。”众将听令,纷纷回到各自行军队伍中。
伊稚斜本来也想离开中军,忽见中行曰冲着自己使眼色,便道:“大单于,汉军虎视眈眈,臣弟实在放心不下,愿在您身边护驾随行。”军臣点头道:“也好!”
匈奴大军在林中拔寨起营,井然有序地沿原路北撤。只不过这些将士的脸上再也见来时那般神气,有的表情木讷,有的神情落寞,也有极少数怯战之人暗自欣喜。
十四万铁骑来时如疾风呼啸,惊天动地,去时却像海水退潮,无声无息。军臣一脸严肃,时刻注意着四方情况,其身后两侧,跟随着单于庭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等亲信。
伊稚斜与中行曰并排而行,两人的马越走越慢,不一会儿时间已经与军臣拉开很远的距离。
伊稚斜扫视周围,见没有军臣的部下,放心问道:“先生,眼下局势如何应对?等到军臣逃回匈奴,我们就没法动手了,此次若不杀他,我不甘心!”
中行曰双目眯成一道缝,眉中间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思虑片刻,言道:“汉人设计伏击军臣,以他的性子必定咽不下这口气,两国之间不可能如从前那般宁静,此后战火再起,我们仍是有机会的。”
伊稚斜愁眉苦脸,叹出一口气,显然十分不甘。中行曰接言道:“看来大王与臣下都等不及了。”伊稚斜道:“正是,军臣吃了汉人的亏,说不定要把这口气撒在南宫的身上,我不能让他安安全全走回单于庭。”
中行曰点头道:“为今之计,只能兵行险着,强行造个乱局。”伊稚斜问道:“如何做局?”中行曰道:“大王的军队在大军左侧翼,可命心腹探子假传军情,说发现西面二十里外发现大规模汉军追击。料来军臣不敢与汉军交战,必定下令全速撤退。我瞧大王您的部队所骑都是大宛良驹,而军臣直属的中军所配马匹良莠不齐,可命您麾下的军队冲入中军当中,不用动手,只要把中军冲散,营造出乱像,便可趁机行事。军臣的马、军臣的刀都是您的,他的命还不悬在您手上。”
伊稚斜眼中闪烁着寒芒,点点头道:“也就只能这么办了!”
中行曰又嘱咐道:“单于亲信一个也不能留,但是军臣的命还不能取,得留一段时间。”伊稚斜问道:“为什么?”中行曰道:“你的脚还没站稳,现在杀了军臣,以后极难上位。不如留下他的命,做你的傀儡,慢慢取而代之。”
两人说完话,中行曰催马赶上前去。伊稚斜悄悄调转马头,回到自己的军队中。他立刻召集手下群臣,将计划告知他们。乌夷泠、呼衍摩等人听后脸色微变,可待听伊稚斜许诺事成之后,人人可得封赏,又均心动。这些人对伊稚斜又敬又畏,不敢不答应,只得纷纷表态誓死效忠。
伊稚斜自觉一切就绪,又悄然回到军臣单于身侧。
一会儿时间,几个侦察兵急匆匆赶至军臣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单于,不好了!西南面发现大片的汉人,正向我军追击而来。”
军臣神色一凛,向西面眺望,只见得不远处山林茂密,郁郁葱葱,不见任何异状。他问道:“汉军距我们多远!”一人答道:“二十里外!”
伊稚斜趁机说道:“大单于,汉军人数虽众,却没有我军儿郎骁勇善战。此地平旷,适合我匈奴骑兵作战,请您下令,命全军在此排兵布阵,与他们大打一仗。”
军臣脸色一沉,斥道:“混账!寡人早言撤军,你怎么还敢言再战?再敢出此言论,扰乱军心,小心寡人治你的罪!”
伊稚斜装出惊慌之态,默然低下头。单于庭诸将见他自讨没趣,心中都暗暗幸灾乐祸。
军臣冷哼一声,道:“传寡人军令,全速撤离,不可与汉军交战!”这条命令很快传到了大军各部,匈奴将士人人催马急奔。
起初撤军有条不紊,哪知没过多久,大军左翼渐渐现出乱像。伊稚斜的军队中鼓声大作,将士纵马狂奔,由侧面直冲进中军当中。更有不少人吵吵嚷嚷,不知叫喊些什么。单于的中军是朝正北方撤退,而伊稚斜的军队得到的军令是朝东北方撤离。这些将士可不管其他部伍如何行军,只知服从军令,跑着跑着就与中军合到了一处。
两军合并,许多马匹相互躲闪不及,登时撞在一起。一人倒地,又接连绊倒数人,一时间人仰马翻、烟尘四起,马嘶声连连不断。与此同时,这才听清有好多人高呼:“汉军杀来了!汉军杀来了!”这些人都是伊稚斜手下亲兵,对他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上千人一齐呼喊,直喊的全军人心惶惶,众将胆战心惊。
军臣单于身处乱阵当中,惊慌之下,只道真是汉军从天而降。他纵目四顾,却见哪里有什么汉军?尽是自己人。再一凝神分辨,见得周围掺混了好些伊稚斜的将士,这些人本该走在大军左翼,可现在却涌入到中军之内。
军臣不禁怒从心起,指着伊稚斜斥骂道:“你!你怎么管的军队?”伊稚斜冲着军臣邪狞一笑,又清喝一声!军臣暗叫:“不好!”没等他反应过来,座下“踏雪黑彪”如疯了一般,扬起双蹄,仰天长吼,继而向前飞奔而去。
那吼声直冲云霄,盖过了十万人的嘈杂声,人也惊慌,马也失措。众将士吓的面色如土,心中砰砰直跳。群马皆惊,胆小的四蹄一软,卧倒在地,胆大的也自觉向两侧闪出一条道来。“踏雪黑彪”一旦奔袭起来有逐云追风之势,如一抹黑色利箭向外穿梭,数息之间已经远远奔出了匈奴大军。
伊稚斜满脸狞笑,策马追赶。单于庭几大部将紧紧跟随在后。而其余将士身处乱局,早已顾不上单于的安危。
转眼间,“踏雪黑彪”远远甩开匈奴大军,奔入茂密的林间。忽闻后方传来一声清喝,仍然是伊稚斜的指令,“踏雪黑彪”猛然刹住四蹄,向前滑出两三丈远。军臣把控不住,一头栽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直摔的浑身是伤,双腿齐断。
伊稚斜随后赶到,瞧见军臣惨兮兮的模样,心中得意至极。当即跃下马来,站在军臣面前,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军臣就算再愚钝,现下也看出了伊稚斜的歹心。他狠狠瞪着伊稚斜,言道:“原来是你在做乱!我杀了你!”
伊稚斜蔑笑道:“军臣,你站起来杀了我啊!”
军臣坐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始终站不起身子。双腿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禁龇牙咧嘴,面目更加狰狞。他气恼至极,喝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枉我如此信任你!”
“信任?”伊稚斜反问一声,然后脱下自己的上衣,露出满身的疤痕。这是伊稚斜在月氏国十年煎熬留下的印迹,永远也无法抹去,每一道都蕴含着无穷的恨意。而这些还是外在的伤,心中那夺妻之恨,更为汹涌强烈。
两人相互瞪视,伊稚斜厉声道:“咳!我等这一天太久了,你夺走我太多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都拿回来。你这废物根本不配当大单于!”
军臣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别忘了我还有长生天之刃!”由身后抽出宝刀,以刀尖指向伊稚斜。
伊稚斜笑问道:“你要拿我的刀杀我?”
军臣一怔,道:“什么你的刀!这是单于之刀‘长生天之刃’!”他话没说完,底气就越来越不足,只因感觉到手中的宝刀越来越沉,更无半点异能。
伊稚斜得意说道:“这把刀跟着我也有二三十年了,你既然说这是单于的刀,那我才是单于。”军臣脸色微变,又听伊稚斜接言道:“当年冒顿将这把刀赠与给我,你说谁才应该做单于?”军臣眉头紧蹙,更加难以置信,一时说不出话来。
伊稚斜神飞色动,缓缓走近,又挑衅道:“来!站起来,砍死我!”?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快意之时,心想今日之后,南宫就要回到他的怀抱,而单于之位也是唾手可得,正要借此机会好好奚落军臣一番。
军臣气的浑身发抖,可双手却是毫无力气,甚至有些握不住刀柄。
便在此时,身后有人喊道:“退下!”正是单于庭几大部将先后赶到。伊稚斜暗暗冷笑:“终于来了!”负手侧立,静看这些人包围过来。
军臣见援军赶至,欣喜若狂,指着伊稚斜道:“这贼子谋反,给寡人将他杀了!”左大将瞪目而视,怒道:“原来是你在其中捣乱!”一边怒斥伊稚斜,一边扶起军臣。
伊稚斜侧目睨视,双眼中幽光乍现,盯向军臣的瞳孔。
两人目光相接,军臣感觉到胸中掀起一股无源的杀意,正在吞噬着自己的心神。他抬手一刀,正刺在左大将的腹部。鲜血横流,左大将倒毙而亡。
其余诸将大为惊骇,一齐向后退开。右大将道:“大单于,左大将无罪,您……您为何要杀他?”军臣神志无存,双眸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对众人的问话恍若无闻。
左大当户忽然喊道:“是了!大单于中了巫术!”众人齐出战刀,指向伊稚斜,喝道:“你对大单于做了什么?”
伊稚斜冷笑两声,伸手凌空一握。虚空中陡然出现一股逆流,军臣手中刀登时飞到了伊稚斜手上。
这手功夫宛如邪术一般,众将骇然无比,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伊稚斜紧握长生天之刃,身躯一震,一股磅礴气势自他体内升腾。霎时间,林中百鸟齐飞、百兽四散。众人四肢发软,刀都提不起来,聚在军臣身旁瑟瑟发抖。
伊稚斜道:“左大都尉,听闻你自认为武艺了得,从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单于庭左大都尉强自镇定,言道:“你…你快快束手就擒,否则等大军赶至,必将你千刀万剐。”
伊稚斜冷笑一声,挥刀猛劈,竟将左大都尉由上至下劈成了两半。五脏六腑流淌一地,把其余人骇的失声惊叫起来。
右大将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喊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伊稚斜口上答道:“好!”手上丝毫没有怜悯,“唰唰唰”刀光闪动,把众将头颅一齐砍下。然后将呆若木鸡的军臣放在马背上,骑上“踏雪黑彪”沿原路折返。